看着下人们因慕琏马上就要离开而露出欣慰的笑,我这个作先生的感慨了一下,自己这个学生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于嘉主事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自家这个小祖宗的任性,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慕琴家书时,饱含深情的看了我一眼。
我顿时抖了抖袖中的双手,这一眼把我看得,魂神那个具荡啊。
对于于嘉主事的目光,我之所以会用饱含深情这个词,并不是因为我成语没学够,相反的——就算我已经把《成语大全》上下两册背得滚瓜烂熟,面对于嘉主事那双小眼睛的情感,我也找不到一个精准的词语去形容。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复杂了,不过一瞥,却哗啦啦的流过数十种莫名的情感——惊喜,嗔怪,怅然,忧伤,讥诮,叹息……除了用饱含深情这个词外,再没有什么其他成语能够囊括他这一眼里所包含的所有意义。
我顿时生出一种不祥预感,而在马不停蹄五天五夜赶路后踏入久别的慕府,我的预感,果然赤果果的呈现。
整个慕府的人都跟于嘉主事一样,用那种饱含深情的眼神对我或直视或偷瞥,搞得我忍不住错觉自己是不是已超越慕琏成为了大周第一美人,然而,事实肯定是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的,所以在到达慕府休整不过半天,慕尚就派人来找我去单独谈话了。
踏进书房门口的时候,慕尚正在桌案后写着什么东西,抬头见我来了,才阁下笔,站了起来。
我的目光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桌案,当眼角瞥见那封摊开在书桌上的慕琴家书,心里就对这次谈话内容明白了三分,而当慕尚对我的称呼也跟慕琴一样从“麻先生”变成“麻姑娘”时,我便明白了七分。
“麻姑娘还记得面试那天,你我的约定吗。”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面试那天,慕尚对我说“希望你能守心如一”,而我也回了他一个大人放心。
“大人之言,十一自是记得。”我很淡定,只因我内心坦荡,“十一知道大人的意思,不过,还烦请请大人不要盲目的听信听外界的流言,十一和灵远,只是师生关系。十一不知应夫人说了什么,但这件事,确有很大的误会,因为考虑到应夫人家的和睦,十一才没有与应夫人辩解。”
“家庭和睦?”慕尚盯着我,“你去牧州府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我心警觉,不知慕琴有没有提到她怀疑应志珍对我有意的事,要是没提,我全盘托出给慕尚解释,那么——慕尚为了自己长孙女的幸福,既然可以派人杀了应志珍的初恋,难保不会分分钟掐死我这个“勾引”应志珍的狐狸精,哦不对,麻雀精。
于是我向慕尚恳请道:“十一这样提虽有些冒昧,但还是希望大人能够允许,让十一看一下应夫人的家书。”
慕尚沉吟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什么,半响才道:“无碍,麻姑娘去看吧。”
接到同意,我才不客气的走到书桌边,拿起信件翻阅。
等我一张张看完那些并非一个时间段所写的书信后,我才终于知道这封信为什么沉甸甸的了——慕琴连她种在花园后的蔷薇开了几次花都要向自己的爷爷倾述,那么两三个月一次的家书,如此厚重实属正常。
我还自作多情的以为那一堆字都是慕琴对我和慕琏关系的推测与分析,谁知她仅仅是在描述自己日常幸福生活结束后的末尾,才小小的提到:“爷爷,灵远已二十又一,正妻虽可不急,却也是该找个好女子在旁督促和服侍了,而琴儿觉得,麻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
麻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多么意味深长的话啊……这分明就是要让自己弟弟收了我的节奏。
见我放下书信,慕尚知道我看完了,便捋着花白的胡子,饶有深意道:“不知麻姑娘对于琴儿的建议,意下如何。”
我还没来得及吭声,慕尚就又道:“其实麻姑娘无论品学还是相貌,都足以进入我们慕府,只是碍于麻姑娘的身份……麻姑娘既然饱读诗书,也应该可以理解我们,以灵远的身份,他的正妻,其实早已内定。”
早已内定?
我有些惶惶然,是谁?
慕尚看我表情,对我直言道:“其实早在先皇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将当今十一公主许配给了灵远为妻,只是那时十一公主和灵远尚且年幼,也没有拟赐婚的圣旨,但太后确是一直记得的。”
十一公主?安阳?
我有些惊讶,却也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我早就听说过这个人。
慕七公子年少多金且单身,自然会有很多绯闻,早就有无数大妈们在洗完衣服后没事干聚在一起帮慕尚忧愁娶孙媳妇的问题,由此还排出个成为七少奶奶几率排行榜。
根据民意,其中呼声最高的前三名分别是公侯小姐谢子萱、十一公主安阳,以及大才女舒雅馨,不过由于舒雅馨败北后,第三名的位置便被贺兰郡主的外侄女琪雅郡主所顶替。
虽是坊间排名,但这榜单却还是很有道理的。
先说谢子萱,身份自是不用说,谢家嫡女,公侯之后,相貌上,据说比她风流倜傥的哥哥谢子安还要动人,我虽暂时无缘得见,但想必也是个大美人,而慕琏待她,许是从小便在一起的原因,也与别家女子不同。她本人的性格也不错,自小便和慕家的几个小姐玩得和谐,深得慕家上下的人心,所以这第一名的位置,真可谓是实至名归。
再说顶替舒雅馨的琪雅郡主,这琪雅郡主虽然水灵可爱,但年方不过十三,排在高位实有不当,可一想到贺兰郡主对其的喜爱,和莫王爷一直没给她找婆家的行为,也就不难理解,男大女小,很正常。
至于十一公主安阳,她与慕琏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但她呼声却仅次谢子萱,足见老百姓们也明白,这个皇亲国戚常常喜欢联姻的道理。
所以当慕尚说慕琏内定的妻子是安阳公主的时候,我不吃惊,但我还是流露出我吃惊的样子,主要是想到——这不是内定吗,怎么会告诉我这个小小的教书先生。我不由想到如果一件内定的事说出来了,那么就代表它要公之于众了,也就说,慕尚要准备向皇帝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
见我默不作声,慕尚似乎明白了什么,用一种宽慰的语气和蔼可亲道:“麻姑娘放心,你若想嫁给灵远,也不是不可以的。”
额,等一等,这剧情怎么回事,开始还只是问我愿不愿意嫁,怎么我还没回答,就开始告诉我怎么嫁的问题了。
我是慕琏名义上的先生,虽然大周自女帝后,民风一直处于越来越开放的状态,但在学堂搞暧昧,还是不太能被接受的事,先前才女舒雅馨虽也被请来教育慕琏,但对外都只说是学术交流,所以我这个当众揭榜单的教书先生要想嫁给自己的弟子——
“老夫会将麻姑娘你辞退,然后委屈麻姑娘在别院住一段时间,等公主进门后,万事安定,老夫自会将麻姑娘接回……”
然后以另一个随便编造的身份成为慕琏的妾室。
我内心冷笑,果然是只老狐狸,这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流言没了,公主娶了,小妾也纳了,简直皆大欢喜。
如果说,当我看到慕琴家书中的最后一句话只是有些无奈的感觉,慕尚之后对我说的这一切,却让我忍不住生出悲愤来。
一种隐隐的耻辱感,如毒蛇般迅速窜上心来。
是啊,有钱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是我们慕家的嫡长孙慕七公子,家里多个女人做小服侍根本没有什么好神奇的,只是——
我麻十一再不济,也不会和人共事一夫。
不过悲愤是悲愤,我想,若自己这骄傲说出去,作为男性的慕尚怕是会非常生气,并且难以理解——难得老夫看得起你,还动用脑细胞想了个绝佳办法让你名正言顺的进门,你这个小丫头还如此傲娇。想必还会认为我是个想要成为正室野心不小的女人,于是,我只有采用委婉的迂回方式,来表达我的拒绝——
“大人和应夫人的好意,十一心领了,只是十一对灵远的感情,真的只是师生关系而已,至于应夫人的话和牧州传来的那些流言蜚语,十一只能说,灵远的性子,大人是清楚的,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十一当他的先生,故而多番捉弄,才弄出不少笑话,十一这么说,大人也该明白了……”
慕尚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炯炯有神的眼神,似乎不愿意放过我脸上的任何表情。只可惜,我这个人表情一向不太丰富,于是他眼角很快就流露出一丝失望。
“大人,十一记得自己来的那天就说过,我来慕家,只是想要教好少爷而已,并无他念。”我叹息了下,定定然道:“毕竟十一此生,志不在此。”
慕尚听完,忽然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似乎想起了我的真正身份——一名游历四方的修真者。
“麻姑娘,这事,是老夫唐突了……”慕尚轻咳了两声,有些转移话题的味道:“老夫这个孙子,确实头疼,让麻先生费心了。”
不愧是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见我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态度后,居然飞快的变回了对我先生的称呼。
“哪里,本是作为先生的分内事而已。”
慕尚点了点头,“既如此,先生就当老夫之前的话是一个玩笑,千万别放在心上,至于灵远那边,老夫自会去找他的。”
“找他?”我不解,“做什么?”
“自是不许他对先生你再有说吗不妥的举动。”慕尚义正言辞,“自古以来女子的清白,便是等性命的重要,灵远再怎么胡闹,也不能害了麻先生你。”
我心中思绪万起,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他这番要帮我出头去教训慕琏的话说出口,我才发现,慕琴还真是他嫡亲的孙女,爷孙俩都很擅长试探人心啊。说什么愿不愿意嫁给慕琏做小,慕尚请我谈话的终极目的,哪里是慕琴的那句“麻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而是要彻底解决流言问题。
他慕府自不同于别家,对于嫡长子的名声看护得紧,虽然我窃以为慕琏的名声已经没有什么底线可以突破,但老人家的执着,大家还是能够理解的。总之,对于我和慕琏师徒乱来的流言,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这件事,我若答应做小,就会像慕尚刚刚说的那样,名义上辞退,然后再改头换面弄进门,而我若不答应做小,也可以解决,要么我走人,要么娶个妻——
“想来灵远会对先生做那些事,也都是老夫这个做爷爷的疏忽,灵远毕竟也是个热血方刚的少年郎,面对美丽的女子都还是会把持不住的……”慕尚叹气感慨着,“琴儿说得对,也是该给他选三四个个女人了……”
闻言,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什么——三、四个女人???
好吧,我是外人,我不说什么。
对于慕尚的这种解决办法,我只要换位思考,便不难猜到——在慕大人看来,慕琏对我动手动脚,整治我是假,索取正常的生理需求才是真,因我教授慕琏以来,慕琏就在我的严格控制下几乎未近女色。
同样都是男人啊,慕尚表示,他也年轻过,所以,这件事的解决方案,除了告诫慕琏别再对我动手动脚外,更重要的是为他娶几个漂亮媳妇。
慕尚的逻辑是如此的完美,完全找不到突破的空隙,我只有点了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十一也觉得,是该帮灵远娶妻了。”
至于教训慕琏不许他再对我动手动脚的事,我有些头疼,毕竟之前为了让慕琏乖乖听我上课,我已经顺口把清白作为预付金给了他,所以慕尚若真去找慕琏说什么,对方一定又会觉得我打小报告,那么现今好不容易变得融洽一丢丢的师生的关系,便又会紧张。
于是我略一思索,便道:“想必大人也知道十一和灵远的关系没有最初那般箭弩拔张了,如果这个时候大人为十一的关系训斥灵远,灵远定会多心,责怪十一在人后说事。其实灵远与我,不过有些孩子心性恶作剧而已,所以还烦请大人不要去训斥灵远。”
“难为麻先生你为他着想,只是麻先生的清白……”
“流言抵不过时间,也抵不过更新的舆论,十一想,大人若公开为灵远娶妻,想必大家的关注点就会挪移,此事也就会慢慢淡去。”
慕尚两眼放光,道“麻先生果然聪慧,老夫也正有此意。”
“大人过誉,其实所谓清白,在十一看来,只关乎己心,我麻十一做事,只要无愧天地良心和自己,何必去管他人闲言碎语。”
慕尚又赞道:“麻先生好胸怀。”
我本要继续渲染一番自己为位列仙班而养出的开阔人生观,慕尚就转口道:“麻先生既对灵远无意,那么以后,还请多加留心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