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黄衫、云龙、一鸣共是师徒四人,取道往悦来店而行。到得店中,街上正敲三鼓,且不去惊动主人,一跃上屋,多在屋面守候。忽见庭心中有两道光,一紫一青,往上直冒。虬髯、黄衫认得紫的那光正是空空儿的紫电剑所化,遂各拔出自己仙剑,临风一晃,也化出两道光来,打个照面。那紫光果然敛住,现出一个人来,正是空空儿不错。这青光已如弩箭离弦,一霎时往西南而去。黄衫客大怒,令虬髯公与空空儿答话,自己急驾剑光后追。云龙、一鸣虽然未曾学得剑遁,屋面上的功夫自信也甚去得,故此也各飞步赶去。
空空儿不知何故,动问虬髯,“他们多到那一处去?”并问虬髯别后事情。虬髯公因道:“说也话长。”只与他略表数句,接问他:“可曾收燕子飞为徒?传他剑术?方才一道青光往着西南去的,可是此人?”空空儿道:“一些不错。虬道兄如何得知?”虬髯公跌足道:“这样的人,如何许他学剑,岂不把我教坏尽,负了我们下山传道的一片苦心。此刻黄道兄师徒与贫道的小徒文云龙正是拿他去了。空空道兄还须助我们一臂,快把这孽障擒来,好替地方除害,并为道兄稍赎前愆。”空空儿大惊道:“据虬道长说来,难道这燕子飞的作事有怎不端不成?”虬髯公冷笑道:“燕子飞是个剧贼,并喜采花,造恶多端,擢发难数。不要说别的地方犯案累累,就是这山阴县的三岔道上,他才来得数日,奸案、盗案、命案,却那一夜没有。县中上紧拿他,捕役花信气愤而亡。花信的女儿珊珊倒是一个女中豪杰,一心要与父亲报仇,要替上官为民除害,今日又被他毒打一顿,命在垂危,这是道兄早上亲眼见的。不是俺抱怨道兄,你如何偏信歹人,竟到这个地步。今夜还与他一同到此,谅必因他失落仙剑,故来盗取,这还了得。”这一席话,只说得空空儿目瞪口呆,一言不答。虬髯公又问他道:“俺尚欲再问道兄,这剑遁可是道兄传授他的?我们下山的时候曾经说过,倘然遇有传人,千万莫传吐纳之术,道兄如何不分良莠,擅把秘法传他?如今闹出事来,莫说他作事残忍,有伤天地之和,道兄怎对得公孙道姑与众家仙侠。将来世上的人,岂不把个侠字愈看愈坏,居然与盗贼一般。道兄日后有何面目回山?”空空儿听虬髯的话,一句紧似一句,他万不料燕子飞竟是这种坏人,懊悔不迭,恨不得立刻把他拿来碎尸万段,回说一声:“虬道兄,且慢责言。此贼既然作恶多端,是俺失察,误把剑术传他。今得待俺帮黄道兄等把他追回,见过众仙侠再行处治,以赎前愆,不知可好?”虬髯公尚未回答,只见西南上一道剑光,黄衫客已星飞而回。二仙侠只道燕子飞已经被擒,站住了脚,候他到来上前问话。正是:
马逢栈道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
不知黄衫客回来,果已拿得燕子飞否?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空空儿寒宵盗剑 珊珊女月夜飞刀
话说空空儿被虬髯公责备一场,自知当时偏见,误把燕子飞当做好人,却不道他是个邪淫奸盗、无恶不作的匪徒,恨不得立刻拿来,碎尸万段。正想与虬髯公追将上去,并力擒他,忽见剑光起处,黄衫客已跑了回来。空空儿只道他已经拿住,心下大喜,抢行一步,问:“黄道兄,怎么样了?”黄衫客收住剑光,把头一摇,道:“休要提起。”虬髯公见他独自一人徒手而回,料定依旧不曾得手。但不见与云龙、一鸣偕来,急问:“文、雷二人那里去了,可曾遇见?”黄衫客道:“他二人尚在后边,就要来了。可恶那燕子飞,见贫道追他,将有一里之遥,竟把剑光收住,大胆与贫道交手。约有二、三十个回合,文、雷二人赶到,要助贫道成功。此贼见势不佳,卖个破绽,又驾剑遁而逃。文、雷二人如何追赶得上。贫道赶了一程,不信他也会催剑之法,把剑一催,瞬息间能无影无踪。这运用剑法的功力,竟与贫道运用飞龙剑不甚差池。贫道想,追得过于急了,怕的是愈逃愈远,拿他反甚费力,故此又追了二、三里路,假作追他不上,将剑收住,伏在一旁。看他按住剑光,回头张望,因见没有人来,他就落下地去,乃在西南极荒僻的一座山脚下面一所古庙之中。贫道尚想下去擒他,深恐二位道兄盼望,又恐文、雷二人错赶路途,因此暂且回来,愿与二位商议,必须怎样把他宝剑收起,方可成功。否则,他有此剑护身,诸多费事,不知二位道兄高见若何?”虬髯公道:“这多是空空道兄误传他剑遁之术,以致如此。现要收回宝剑,非空空道兄,一行不可。一来他们是师生,究竟有尊卑之判,料那厮不敢无礼。二来空空道兄本以妙手空空四字是名,倘然收他不回,盗也盗了回来,为着徒弟的事,说不得再犯戒一遭。”空空儿闻言,脸上一红,道:“事到如今,虬髯道兄休得取笑。俺也没有别的话儿,今晚当把此剑取回就是,但这孽障现在何方,还须黄道兄一同前去,免得寻他不到。”黄衫客道:“这个自然。贫道何妨陪道兄同行就是,虬髯道兄也可一同前去。倘得今晚把他就此擒住,岂不是大妙的事。”虬髯公点头称是。
三人正在商议,云龙、一鸣多回来了。看他二人气喘吁吁,这样春寒料峭的天气,多走得浑身是汗,说:“那剑遁的神速,步行断断赶他不上。”虬髯公道:“剑遁一刻时能行三、四十里,步行止多不过十五、六里,相去不止一半,如何追赶得来。你二人今夜也乏了,快去花家那边歇息,并报知众人,叫他们安心静候。我们且去找找那厮再回。”二人诺诺连声,别了众仙自去。空空儿、虬髯与黄衫客立刻驾起剑光,取道往西南而行。黄衫在前,空空儿居中,虬髯在后,到得那座荒山,各把剑光一按,飞下地去。果见有所古庙,坍毁不堪,进得庙中,四处搜看,不料竟无燕子飞的踪影,黄衫客甚是纳闷。空空儿在庙中走了一遍,双眉一皱,对虬髯公与黄衫客道:“那个孽障已经走了,这便如何是好?”虬髯公道:“怎见得他今已走?我们必须再往各处寻寻。”空空儿道:“虬道兄你不信么,但看从这里至庙门外,一路之上多有这孽障行路的步迹,不是他走了不成?”虬髯闻言,留心向地上一看,斜月微茫中果见庙内尘埃寸积,埃中一步步多有履痕,始觉恍然大悟,暗想:“空空儿究是惯家,瞧得出来踪去迹。”把头微微几点,说:“既然这厮已去,我们在此何益,还须往那处去寻。”黄衫客沉吟道:“他在此间最妙,既又逃往他方,一时再到那里去找,还是回到花家,且待明日再作区处,不知空空道兄意下如何?”空空儿道:“二位且慢,待俺再往庙外寻来。”说罢,大踏步又走出庙门,四下一望,只见烟荒草蔓、鸦鹊无声。细看一路草痕,虽有些践倒的地方,却兽蹄人迹,月光下辨不出来。看了一回,无可奈何,回身与虬髯、黄衫说知:“料想今夜无从寻觅,只好且待来朝分头先把他下落探明,待到晚上行事。”虬髯、黄衫也无别法,只得无精打采的取道而回,同到花家暂歇。
空空儿见过隐娘、红线,各道些别后事情,又说了好些抱歉的话。隐娘、红线令飞霞、素云拜见过空空师伯。空空儿见各仙侠多已收得门徒,独有自己误授匪人,又是懊悔,又是艳羡。黄衫客看过珊珊的伤势,见他已经平复,放下了心。
残宵易过,到了明日。珊珊已能起…,参见过空空儿.细细动问燕子飞的行踪,并问他:“这一把剑究竟藏在怎么地方,人人寻他不到?”空空儿看珊珊虽是女流,却生得英气勃勃,暗想:“古人说的『天地灵秀之气,不锺男子』,这话真是有些意思。”看了一番,回答他道:“若问这孽障的去处,据黄衫道兄说起,看见他往西南而遁。若问他的仙剑藏在何处,说也奇怪,乃在卧榻底下小小一个地穴之中,所以众人搜不到他,然穴中却并无别物,俺曾问他何以藏放得这般缜密,他说:『因放在室中,夜间有霞光万道照人眼目之故。』”珊珊道:“不信此剑竟有这般的利害,怪不得倚仗着他妄作妄为。如今,他既往西南而逃,西南通临安大道,难保不窜往临安而去,这便怎样?”空空儿道:“小姐放心,俺今日即须出外打听。只要晓得了他的下落,包管先将此剑收回,然后拿住这厮,送官正法。否则,俺有何面目见人?”黄衫客闻言,有意激怒他,道:“空空道兄,话虽如此,但恐要拿到他时,就是道兄自己出手也甚费力。须知道逄蒙学射于羿,既然尽羿之道,防的是逢蒙,遂不把羿放在心上,那时如之奈何?”空空儿不悦,道:“黄道兄,你言重了。俺虽不才,也是一个已成正果的剑侠。燕子飞到得那里,难道俺收得他为徒,反拿不得他不成?”虬髯公索性也激动他,道:“若论道兄的剑术,自然胜于令高足数倍。但你这一口紫电剑,却防还胜不得令高足的青芙蓉。倘然交起手来,终是留心一二的好。”空空儿愈加不平,道:“青芙蓉果然是口好剑,俺的紫电谁见得就输与他手?本当与众道兄一同前往拿这孽障回来。虬道兄与黄道兄既是这样说,俺今日且独自一人前去,难道竟是不得成功。”口说着话,怒冲冲的向腰下掣出紫电剑来,临风一晃,喊声:“俺就此去去再来。”驾着剑光,劈空而去。隐娘、红线欲待挽他,已是不及,抱怨二仙,说话激烈。黄衫客微笑道:“二位道姑与空空道兄在仙山上聚首的日子不多,谅还不晓他的性气。要使此人做事,真是请将不如激将。若不引他火起,怎肯出力拿人。何况他们已做师生多时,怎能下得绝手,所以贫道与虬道兄不约而同,多要用话激他,看来此去必然有些下落。我们且待他回来再处。”虬髯公也是这么的说,红线、隐娘方知二仙语出有心,并非因他误授歹人,伤了自己的和气。我且按下慢提。
再说空空儿驾起剑光,负气出了花家,一路只往西南而行。约有百里之遥,拣个山坡落下,向人问一问是怎么地方,却是临安钱塘县的属地,叫做回燕坡。这坡三面是山,一面是钱塘江水,中间一条大路。路旁住着无数人家,多是靠山建屋而居,也甚热闹。空空儿想:“不知燕子飞可在这里,如何这山坡的名字巧巧有个燕字,我且留心访他一访。”从未初起访寻了半日有余,杳无下落。看看天色已晚,心上边纳闷不过。走到一家酒楼上来,心想喝一碗酒,顺便问问酒保。
甫进店堂,即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大呼爹妈:“方才有个矮子吃酒不曾给钱,如今又有一个矮子来叫酒了。”空空儿听了这一句话,心上大疑。因是一个小孩,不去理他。走上楼梯,拣副座儿坐下。酒保端上酒肴,空空儿取了一壶的酒,几碟瓜果,余的一概不用,吩咐拿去。一头用酒,一头问酒保道:“方才你家有个小孩,说怎么『矮子吃酒不给酒钱』,那矮子是个怎么样人,穿何衣服?”酒保道:“客官用酒,小孩的话休要睬他”这是今天早上的事,小孩子不知人事,见客官生的身材也甚矮小,他说出这句话来,休要生气。”空空儿笑道:“天下身材矮小的人甚多,生怎么气?只因俺正要访个矮子的下落,所以问你,休得会错了意见。”酒保道:“客官当真要问这个人么?这个人是我们临安人氏,二十来岁年纪,穿的是一身元色衣裳。今天大早晨进来吃了二斤的酒,一大碗面,摸一摸腰无半文,硬要写帐。小的因不认得他,问他名字,他说出燕子飞三字,拔步就跑。
小的们是生长在临安的人,燕子飞的面貌虽然不认得,他这声名是没一个不晓得的,乃是个飞檐走壁、杀人如草的剧贼。因此不敢与他计较,由他去了。客官问的矮子,谅来断不是他。”空空儿假意答道:“俺问的果然不是这人。但那燕子飞既然如此横行,难道本境的地方官不去拿他?”酒保道:“莫说本境太爷,就是客省的官长,凡是他闹过案的,那一处不要捉他。去年不知在外省犯了怎么重案,他在家中躲了好几个月,没有出头。如今却更了不得了,闻得又在山阴县境屡次杀人劫物。山阴县方太爷是个最严明、最干练的好官,他案下有许多的著名马快,却也奈何这燕子飞不得。刻下又被他逃了回来,看来又是地方上百姓的晦气。”空空儿道:“据你说来,这燕子飞是十恶不赦的了。十恶不赦的人,除了自己的家里,那一处可以安身?譬如今天早上在此饮酒,晚上却住在那里,不怕有人暗算?”酒保道:“本来他这里有一个好友,名乌天霸,不时住在他家。两个人合伙做事,现今却久不见了。这种人胆大包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