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话听上去肯定是在嘲讽。”
“查理,所有这些想象中的行动,都是头脑一时的冲动,这恰恰是医生警告过我的。什么舰队!什么马拉松比赛!噢,上帝,我们将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再喝些酒吧。”查理伸出手,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就是我为什么深爱你的理由,”她的声音很微弱。“你和我一样发疯,”她蜷在他的膝盖上,“不过比我更现实。查理,我如何才能得到你呢?”
“每天二十次我也同样地问自己。”
“我想生下你的第三个女儿,”她精灵的双眼瞟着他,充满了调皮的神情,“或者另外一对儿子。”
“你真的发疯了。”
她一声不吭地坐着。“再次见到普卢姆我并不后悔,我现在对其无能为力,但将来会的,肯定会的,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它已存在七十五年了,一切都将等待下去。”
第44章
他母亲尼科尔再也不去波士顿看他了。她在巴哈马赁了所海滨小屋,带着本妮和新生的男孩,一个胖墩墩的名叫理奥的婴儿。理奥既不是中国名字,也不是法国名字,但尼科尔解释说,这使她觉得最能贴近“劳”这个音。
与此同时,尼基为自己找到一间俯瞰查尔斯河的阴冷的斗室,在那儿他可以保管他们的打字机、传真机和一些书籍。但是无论什么也不能消除他们的不安,更别用说那种孤立之感了。他没有收到他父亲、或是母亲和本妮的消息;自己也不曾抬手给他们打电话或发传真。这不是通讯过多常有的技术故障,厄基告诉自己。更多的话是诅咒,更多的问题是可憎,更多的真实会是他们全都死亡。几个月前他父亲提出的建议仍然使他夜不能眠。
那个中心问题已经加上了同样紧迫的其他一些问题。他现在该结婚吗?他该放弃上哈佛大学吗?尼基站立窗旁,注视着秋雨把河面变得像锤打过的白镴。他该成为他父亲的二把手吗?难道罪恶弥天了就不再是罪恶,而成了二十世纪之末的自然景色了吗?
自从他于理奥出生后,飞往巴哈马访问以来,就再没见过本妮。她大大变了,从一个他所了解的爱玩笑、性感、放肆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差不多像理奥这般年龄的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尼基猜想,在那儿与世隔绝,使她的心智降低到了胎儿的水平。
他该批评谁呢?他比她生活得高一个层次吗?至少,她在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而他却在逃避做一个父亲的责任。“责任”这个词用得妥当吗?他的角色呢?但是当然!随着角色而来的是服饰、姿势、嗓音、动作方式。没有什么东西会完全没有自己的装饰就这么走来的。如果他是理奥的父亲,随同的道具显而易见:他得在那儿,并有份实用的工作,而不是远在波士顿即兴写写文章。
他凝视着下方的查尔斯河,在沉思着。冷雨中,一艘双人小艇划过水面。两个划艇人都穿着鲜黄的塑料雨披,看上去像是条水虫,两个一模一样的荧光点就像是一双野性未驯的眼睛。这想法使他不安。本妮新的性格使他不安;他父亲的成熟使他不安;他在新闻业、在随笔写作方面的失败又使他灰心丧气,意志消沉。他对父亲这个角色的疏忽使他痛感羞愧,这好像台上的幕拉起了,而他却忘了全部台词。
他父亲很久之前便要求他作出决定,以后再没有要求过。他父亲不是那种唠叨的人。不过得说些什么,哪怕是给他父亲寄去他最近的文章来拖延应付一下也好,这文章与他不能有所行动有关。
亲爱的父亲:
这是一个轻率的年代。燃料早就完了,却说什么节约会有生机,这标志着“谨慎的寻求自身利益的人类”的死亡;过去那些人的座右铭是:“造一个更好的捕鼠器,世界就会开辟出一条通向你大门的道路。”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变得显而易见的是:一个人可以偷别的什么人的捕鼠器,把它降低为一种低劣的产品,加上适当的广告,仍然使得世界开辟出一条通向他大门的道路。
让笨伯们买一只捕鼠器只是做广告的一项工作。股票、债券、沙发、矮茶几上放的书籍、银行账户或者是他们选择的教派,这些都交由反复无常、机会和宣传工具的争吵来决定。轻率的人失去了他们过去建立在因果关系上的对一切事物的掌握。
从对安全市场的研究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出,甚至“市场力量”也都受狂想支配。计算机操纵的探测器监视着市场动向,并对变化立即作出反应。一个经纪人的软件系统让甚至机器人也能制出连贯的市场利润率。
但如果没有非法的秘密信息输入计算机,谁也发不了大财。偷去那个情报,把输者的损失转卸到那些小笨伯身上,这是这个轻率时代的又一生活事实。
在我们跌跌绊绊进入二十一世纪时,看来越来越清楚的是,当第三世界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斗争时,虚伪的西方却在不可思议地为无因之果增添燃料。
又及:是的,我知道这不是一种承诺,父亲。但其中有些问题构成了你要我作出决定的基础。我力图用你们方式看待事物,你我是在西方受的教育。我们东方是如此贫困,相比之下,西方的焦虑看来就像是孩子们的抱怨。
我确实接受你们的关于“有罪”的定义。我完全同意,“罪行”只不过是社会的统治者们通过法律来加以禁止的某种事情。知道这个可能会让你惊奇。
宣告贩毒为犯罪,在美国这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给了每个人他们最需要的东西:黑手党人拥有下作的有利可图的战时黑市商的替代物;美国统治者有了新的借口,建立远远超出实际需要的全国性执法机构。
这样,美国便正在成为实行军事管制法的一个武装兵营,那种墨索里尼于1922年或1923年首次称之为“组合国”的理想的受控国家。美国人在发展他们自己牌号的法西斯主义。然而我们仍然允许他们给犯罪命名,就像亚当给动物命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我算什么人,会假装我们中哪个比另一个人要好些?
一个最后期限会有助我作出决定。春天怎么样?那时的巴哈马是令人愉快的。我想举行一次三位申先生——劳、尼基和小理奥的最高级会议。三月份,怎么样?我是禁得够久了。就三月份吧。
爱你的儿子。
第45章
布鲁姆思韦特从午睡中醒来,一个侧身跳了起来,像是什么人丢了只蝎子在他身上似的。巴拉望岛上确实有蝎子。布鲁姆思韦特的女佣约瑟皮娜可能会开这类玩笑,但从没用过蝎子。无论如何,巴拉望岛上的物种太具毒性了,但严重的能折磨人致死的那些,当地的人用砸扁的铁皮罐盒把它们圈在一个椭圆形的圈子里。
布鲁姆思韦特睁大着眼,盯视着身子四周,浑身是汗。某种预感?某种他梦里的东西?一种警告?一种威胁?他在床上坐起,眨眨眼把顺眉毛流下的汗水眨去,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他精瘦结实的身体仍然在颤抖。头顶上的电扇几乎不发出响声。他能听到附近一辆吉普的发动机声在变得更大,但那是这儿高地上常有的声响。武装的卫兵不断在巡逻古柯种植园,因为这种发财的庄稼已经长得十分丰盛。整个巴拉望岛上长满了绿色的金子。
他摇摇晃晃下了床,走进洗冷水浴的帐篷。布鲁姆思韦特是个结实的小个子,身上不该长毛发的地方如腰背、脚面上有许多毛,该是毛发最多的头顶却是光秃秃的。他低下头猛一拉绳,一股温水奔泻而下冲遍他全身,它对布鲁姆思韦特起着一种抚慰的作用。他在远东这么多年,仍然保留着麻雀般跳来跳去和伦敦东区他那样东张西望的习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城市居民。
那辆吉普车在他们的棚屋外面停住了,布鲁姆思韦特关了喷水头,用毛巾擦了擦身子,一会儿之后,他听到了自己走廊上的脚步声。“是布鲁姆思韦特吧?”雨果·韦史密斯·梅斯爵士的故作浑厚的声音叫道,“喂,你这一贯旷工的人,快醒醒,醒醒!”
布鲁姆思韦特用浴巾裹着身子,走到纱门边上:“噢,是他!欢迎来巴拉望。”他打开纱门。梅斯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是个高个子的年轻小伙子,形容不出地漂亮,跟梅斯一起进来时愉快地微笑着。他背着一只小小的卡其布厚呢背包。
“我看得出,你把约瑟皮娜送走了。”那英国人说道,“午睡太热吧?”
布鲁姆思韦特露齿一笑,“还没把她烤成人肉哩。漂亮小娘们儿,那是。她每天都想那个。下午是我休息。”他眨眨眼睛,随后把目光转向新来者。
“看来那批试验树苗在北部高原长得挺好”,梅斯说,“很鼓舞人心。”
“直到我们掌握了它的诀窍,”他的经理补充道。“他们把栽种这种东西的讲究搞得那么复杂,那些哥伦比亚人,是吧?所有那些有关温度和湿度都是胡说八道。只要肥料对头就成。”
“还有一大笔开办现金,”雨果提醒他。“你让手下人所干的工作的质量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老兄。一帮难对付的家伙,但用支短筒防爆枪教教他们,确实能干一整天的活,对吧?”梅斯转向那年轻人。“我们地里干活的都是些罪犯,政府经常清理大陆的监狱,把一些不可救药的人用船送来这儿,或者说,以前常常如此,在马科斯统治时期。”
“新政府不吗?”年轻人带着美国口音问。
“他们不能十分肯定我们在这儿做什么。这是一个遥远、神秘的地方,”那英国人解释道,“我们喜欢这样保持下去。在马尼拉,他们一直忙着核对马科斯的簿记,再没一点高明的招儿。”他轻声笑着,“我想他们只是在等待,直等到我们在巴拉望丢失个人。”
“丛林疾病?”
“我们唯一失去的人手是由于卫兵的暴行。一个人被活活打死了。考虑到他们处于半饥饿状态,这倒并不费劲。叫人不愉快,但对教育其他人是必需的。”
“这种事多吗?”
“它大量释放卫兵们被抑制的需求。它重新确立谁是主人,谁是奴隶。它为他们的虐待狂提供了对象,这是对他们的主要赏赐之一。”他又轻声笑着。“不,我是指逃犯。我们没有。当然,假设我们可能会有。”
“也有可能不用流血,”布鲁姆思韦特表示异议,“任何傻得试图穿过民都洛海峡的逃犯都会成为鲨鱼的开胃品。”
“除非他有朋友,把他藏在一艘货船里带走。”梅斯皱起眉头,“这些囚犯中有许多是政治犯。政治犯们总是有朋友的。不论怎样,”他突然面露微笑,尽力想带着快活的音调,“我说的是假设,我指的也是假设。但假设假设决不会有什么害处吧?”
布鲁姆思韦特看来放下心来:“我还以为……”
“好吧,”梅斯打断他说,“跟小凯文问好,他是从国外来的使者,被派来察看我们进展情况的,布鲁姆思韦特。我们可是出了名了哩。下次他们就会由英国广播公司派成批人来了!”
总管和凯文·里奇敷衍地握了握手。“随身武器真是多,”布鲁姆思韦特说,指的是凯文装在皮套里的0。90口径的勃朗宁。“看上去像是北约的产品吧?”
“我哪里知道。你这地方好凉快呀,”凯文扫视了一下这间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问。在方形屋顶的顶点,一台长叶电风扇在慢慢地吹着风。在巴拉望的炎热天气中它把一股股缓慢的气流吹过人潮湿的皮肤,给人以凉爽的错觉。
“他要待在隔壁的小屋里,”梅斯说,“只是住一夜,也许。”他继续朝凯文说,“你乐意卸下你的东西吧?”
年轻人有礼貌地点点头。“我来卸。隔壁?”
“司机会帮你的。”
“我只有这一小包行李,”凯文开始离开,随后又停了步。“哦,我带了一件放在屋里的礼物。”他在行李袋里翻找,拿出一只造型优美的黑色思考者袖珍计算机。“知道这个吗?”
布鲁姆思韦特从他手里接过来:“我们实际上不……”
“多周到的礼物!”梅斯插嘴说,“向这位友好的先生道谢,布鲁姆思韦特。”
“谢谢。”他们看着凯文离开,在他身后留下一阵短暂的富有意味的沉默。下午的太阳已经变得不那么炎热难当。附近树上的一只鸟发出一大串悦耳的叫声。“这玩艺儿叫什么?”布鲁姆思韦特用伦敦东区土话低声问道,“我们会不会把申弄到这儿?还是到梅斯太太的英国茶室?”
“他来自纽约的一个黑手党家族,”梅斯小声咕哝,“也就是说,是东海岸和加勒比海把他送来的。我们一直在让他们缩减他们的正常装运量,这是申的削弱他们士气的策略。他们拼命抱怨,但现在是世界范围内的货物运输,他们确确实实得依赖我们。所以他们塞给我们这年轻的解决麻烦的能手,他显然想要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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