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澈便在他们不远处,待得火燃了大半,踱步过来看看包扎得差不多的苏南。
“早知你非平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仍能挺下来,”扫过荧天小心翼翼地处理着那黑红相交的皮肉,秀美略皱,“只是再怎么坚强,也是肉体凡胎,若是疼了便喊一声,别忍着。”
苏南嗤笑:“喊了便有用处么,”努努嘴,“里头的人可喊得大声,有人理会么。”
顿时没了声响,景澈沉吟良久,久到苏南以为他早已拂袖气走,才听得他近似自言自语的呢喃语气:“子云诺下的,这大殿上逼迫你至死的每一个人,必尽数诸尽。”。
他声音极小,苏南却还是听见了,察觉他自称表字,神色也是一沉。便听景澈恢复了平时语气,正式道:“大殿之上,每一个都是达官贵人,平日里只懂得争权夺利、欺压百姓,他们与太玄的血缘等级之别生为一体,都是是太玄的毒瘤。我等筹谋三年,府里的美人家仆,多为义军的核心人物,皇城里头的平民,在我们暗中培植下,早已形成了强大的义兵力量。他们平日里劳作生活,夜里偷偷组织练文练武,一是为报长公主之仇,二为太玄铲除毒瘤,三是要重振太玄!”
“得了得了,”荧天不耐烦地想打发此人,闹得他都不能聚下心神疗伤了:“你们烧了便烧了,烧完就该忙别的,白离都打到了眼皮底下了!”。
景澈玉雕般的脸上却是一派沉稳:“白离的军情,梅天礼已有掌控,而我认为,士气与必胜的决心,是我们的制胜之道。”
“太玄的历史,已有千年。自有太玄,血缘与等级之别便一直存在,在它们延续了千年的现在,有什么能让人们确切地相信这一切的终结?”凤眸扫过荧天稚嫩的脸,转向苏南:“只有让他们亲眼目睹,平日里压迫他们的达官贵人们连同那神圣的大殿,一起焚毁殆尽。必是全程参与,一点都不能遗漏,直到他们都化作焦土灰烬,亲手用黄土掩。他们才会知晓自己已重新生为人,不再像是牲畜般在这块土地上活着!他们才会拼尽自己的每一分力量,用身体与血去保护他们将要当上主人的这块土地!”
凝视着景澈一双发亮的眸子,苏南接着道:“而亲眼目睹这些大臣们的下场,也让他们日后时时警惕自己莫要步了这些人的后尘,对吧,首辅大人,”顿了顿,又摇头道:“或者该称为皇上陛下了。”
景澈也是摇头:“太玄即便重生,澈也不会是所谓的皇上陛下。澈已与幕僚商议好,仿效从昆仑大陆传过来的书籍上记载,建一个没有皇上,没有贵族,人人凭借自身能力成为的臣子的国家。”
苏南一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不可能,”仿佛看到了苏南眼中不确定,景澈垂下凤目,如玉的温声透着坚定:“这是我们的理想,即是努力一辈子也达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做了多少,便是多少。况且还有我们的子孙后代跟在后头,再难圆的梦,也会总有完成的一天。”。
荧天也不觉停了手里的动作,看着他。他一直以为他只是想要利用义军的力量当上皇帝而已。原来,这个男人的目光这么远,心思这么重!。
“苏南,我需要你的帮助。”荧天晃神,听了他的话又怒了起来,没看见苏南一身的伤么!方才的言语必定是迷惑他们而已!
“我们义军中不乏武将之才,只是欠缺实战经验。现下穆万念又在白离手中,我们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荧天着急看着苏南,实在惧怕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阿莎力地拍胸口答应了。苏南的脸上却是无悲无喜,镇静得紧。
“苏南,”久久未见苏南回答,景澈却也不急,温煦的面容噙着笑,语音却带着苦涩:“这些年来,她可有入你的梦。”
荧天闹不懂他说的哪个“她”,只细细听着他越发清晰的声音。。
“三年前,她走了,自此没了踪影。我日夜想着,终究连梦里也未曾见到她。也许是太玄这地方,太脏了,她才不愿回来,更不愿入我梦中。”景澈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的所谓理想,说是难,也很简单,只愿太玄变成让她愿意回来的地方。苏南,你可愿意帮我。”。
远处的火光映在苏南的脸上,光影流动,表情看得不真切了。。
良久,苏南突地站了起来,简洁地说了一个字:“好!”。
还没等二人反应过来,她便在二人惊异的目光下用匕首将两手腕上六颗珠子拔了下来,扔了给荧天。那六颗珠子连着血肉,又一次的血肉模糊,荧天吓得哇哇叫:“干嘛呢你!好容易包扎了你弄出一手血来!”
才叫完,忽然觉得身体里灵力充盈了不少,刚想要问怎么回事,便见苏南开始拆纱布,纱布下的皮肤竟然已经愈合了大半!
“你!你!你!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这是什么怪事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竟然……不过也等不及他反应,见得苏南越拆越多,露出越来越多的肌肤,荧天急忙红着脸找了外袍给她披上。
“这六颗珠子,”苏南懒懒地道:“火炼珠,赖在我身上想要拼了残余的气力要镇住我的灵气,所以伤口愈合得这么慢。我花了些时间压住它们。你以后便戴着,能增强你的灵力。”
荧天才恍然想起苏南身上的伤口一向能自我愈合,再晃眼看她,果然已是全好,又是惊又是喜,恍然想起她方才说的那个“好”字,不觉又愁眉苦脸起来。
第章 备战 炮火由那十二名青衣蒙面人掌控,将士们只确保没人能逃出大殿即可。冲天的火光仿佛把苍茫的天空烧成艳红,没几刻钟,大殿已然崩塌,纷飞的粉尘火星扰人,却没有任何人作声,依旧神色肃穆地等待着,直到这把火完完全全地烧尽。景澈分派军队稍作清理,又安排了大部分义军轮流守城。
“领军大人,如早前在大殿之上青衣小侍所报,白离军五万精兵已抵太玄边境,扎营在皇城外二十里。白须贺已于一个时辰前挟炡王入营,目前并无异动。”梅天礼换上了常服,外头套上盔甲,神采奕奕地在沙盘上扎了三根白色小旗:“上皇城的路只有山路,白离必是早已联合了隋宁,从隋宁借道而上。据探子报,白离军的数目还在增加中,想必主力部队仍未到达,具体数目尚未得知。”
景澈依旧身穿修长的青衣,一双秀眉此刻轻皱着:“白离白策守孝三年,这三年以来并无一场对外的战事。此时必是他们内战以后全然恢复元气,重燃争霸野心之时!此仗白离定必倾力演出,以期立下的威势,估计攻皇城的人数必在二十万以上。”。
此刻的苏南已稍稍修整仪容,用恢复正常的声音道:“皇城军约有五万,禁卫军两万,参差不齐。”抬眼望向梅天礼问道:“义军的人数是多少?”。
“十万。”没等梅天礼回应,景澈已答道:“十万义军,平日里暗中训练,却都没有实战经验。”
苏南没再出声,两人也陷入了沉默。。
这场仗,不仅是以少战多,而且是以业余战专业,以外行战内行。。
况且这十七万人,已是他们倾国所有,就算得个惨败,太玄的有生力量也随之而灭。
白须贺旗下能人甚多,名将如龙五、龙九、白倾之、石破军、钟离昴等,就连白须贺本人,也极擅行军布阵。
梅天礼看着专注地凝视着沙盘的苏南,怎么看都只是个纤纤弱弱的少年,景澈竟说她有武将之才,只怕是病急乱投医了。苏南的身份任他怎么查也查不出个端倪,这人像是生生冒出,从幻之森林出来便到了狩猎场去劈柴,其后更成了炡王的贴身侍从,闹得风风火火的。只是回想她屡屡的事迹,包括训练禁卫军迎白须贺、包括赏花当日抵挡刺客,更包括她不久前化身焦黑怪物在义军中作乱,下一刻竟就治好了全身的灼伤安然自若地跟他们一起研究军情,想到这些诡异的行径,他还是决定暂时相信景澈的直觉。
良久,苏南清亮的声线终于打破了沉默:“要胜,并非不可能。”。
看着景澈温润如玉的双眼瞬间绽放的光芒,她叹气,抬目直视着他:“只是,领军大人,非常时期用的非常手段。你与你的军队,必得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更得有不择手段的勇气啊。”
几乎没有阖眼的时间,卯时一到,火风会的义军便接到指令在大殿遗址前的广场集中。
整齐列队以后,便听得后头浩浩荡荡的人声脚步声,义军们纷纷惊异地回头,竟是正规军装的太玄军!义军们以为是要抓拿他们,纷纷举起武器准备迎战,却发现对方虽带着正规军装头盔,盔甲却是叠好,连同长矛弓箭等武器用双手高举于头。。
这分明已是投降的意思。
义军面面相觑,不知其意欲何为。。
为首的中年将领身长七尺,粗眉大眼,行至殿前景澈所站的位置外十步,竟面目肃然地下跪行礼。一时间,义军哗然,却听得他宏厚的嗓音清晰地传遍广场:“臣,曹厉,代表太玄万万禁卫军、五万皇城军,请降于领军大人。愿归领军大人差遣,与皇城人民共赴国难,与火风会义军并肩作战!”
语毕,七万太玄军齐刷刷地跪下,将盔甲武器高高举于头顶上方。。
景澈立于烧成废墟的大殿前,一袭藏青色的盔甲,衬得温润如玉的气质肃穆凛然。他的身后站着面覆白纱的凌音,再远,便是梅天礼、苏南与荧天。。
静静地环视着七万太玄军、十万义军屏息静气的等待,景澈扶起曹厉,借着凌音的气将话语传遍广场:“自今日起,火风会,将不复存在。”。
未等义军惊讶过来,他继续宣布:“腐朽的太玄已随昨日的烈焰化作灰烬,在烈火中重生的我们,将在此时、此地,建立新的国家——凰国!”。
义军闻得此言,激荡之情难以言喻,便是在此刻国难当头的危机下,仍是觉得胸口里的热血澎湃!
“无论原来的太玄军也好,火风会的义军也好,都是凰国的子民!从这一刻起,我们所踏着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我们自己!”
景澈的振臂高呼,正是他们期盼多年的愿望,全场将领士兵无一不心潮澎湃,欢呼雷动!
“凰国之名,是见证我们浴火重生!也是纪念我们的护国凤凰——长公主秦灵!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直面七国军队无畏无惧,坚定地将他们挡在城门之外的她!若不是太玄旧主懦弱怕事,与朝臣们擅自应允七国的无理要求将长公主献给白须贺这贼子,我们的国家岂会积弱至此任人欺凌!”说起长公主,景澈越发激动,广场上的义兵多是敬仰长公主的事迹,太玄旧部更不少跟过长公主征战,不觉紧握了拳头:“此时此刻,太玄的旧主已亡,太玄的群臣已化作尘土,太玄已死!凰国——我们新的归宿,我们的土地,岂容白离践踏!我们的妇人孩子,岂容白离染指!白离须贺算什么东西!纵是踏着我的血和尸体,也绝不让白离的一兵一卒玷污我凰国土地!”。
义军们跟随景澈三年,第一次站在阳光底下光明正大地听着他们领军的号召。他们的领军不过二十余岁青年,一张玉颜清润而优雅,却用他的梦想支撑起了十万义军。身为贵族,却敢将朝臣阁老尽数诸尽,为他们清除后患,他已为他们筑起了坚实的后盾,他们岂会让他失望!
不知是谁领的头,十万义军纷纷高举兵器,齐声高呼:“誓死跟随领军!驱白离!建凰国!”
广场上的热闹,荧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化回小兽形态的他偷扯着苏南的衣襟嘟囔着:“苏南,你还是当你的砍柴人得了,干嘛趟这趟回水。”。
苏南懒懒笑道:“都是感召于你平日的鞭笞,我觉得自己不上进,得好好表现自己,建功立业。”
好笑地扫了扫他的脸,果不其然见它红了脸,急巴巴地说道:“要建功立业也不跟他们玩,整一批乌合之众,那姓曹的带过来太玄军更是不知安的什么心!说不定就是个无间道!我们还是快快走人,不然怎么死都不知道!”
“乌合之众?”苏南兴致倒来了,敲了敲它的小脑瓜:“景澈培植了三年,虽是没上过战场,也算不上太糟糕。景澈本身任首辅一职,连带管了户部。户部管的就是户籍以及财政事宜。皇城内的人物他有哪个不知根知底?义军岂能说是乌合之众呢?”。
“那……”荧天一时被驳得没了话,支支吾吾地说道:“那姓曹……”。
苏南只笑:“曹厉本来也是熟人了。太玄重文轻武,军中本来多是普通民众,景澈早渗入了不少力量。此时效忠,也是意料中事。”。
荧天见苏南竟然净是反驳,不由得气得鼓了双颊,举起爪子敲呀敲她的肩膀:“死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