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脉轻重,硬是以无能的王子取代深得民心的长公主,只道血脉卑贱之重、男尊女卑之重,现在遇着危难,傀儡便马上成了空有尊贵血脉的废物,弃之如弊屐。你们几个狗贼现在又想像当年一样将炡王卖给白须贺?想要苟且偷生么?做你们的春秋大梦!”
此言一出,莫说是阁老们,殿上大臣脸色均变,华盖殿大学士梅天礼大喝:“方缘!你不过小小六品内阁侍读,竟敢在大殿上妄言!来人!把他拖下去廷杖八十!”。
一众大臣已是面面相觑,方缘平日性子怯懦,未想到竟作如此鲁莽之举。谁不知当年七国之围有多少朝臣为长公主申言而血溅皇殿。结果呢?景文昕在先王的默许下只手遮天,镇压了一切反抗之声。当年长公主党数目可观却终受镇压,现下只得方缘一人挺身而出,怎不能说是以卵击石。也是没想到三年前出入朝堂的方缘竟是当时长公主党人的漏网之鱼,还一直隐忍在阁老的身侧。看那方缘瘦弱的身子,怕是埃不了二十杖便得吐血而亡。。
殿内侍卫皆在殿外守卫,梅天礼干脆亲自动手将方缘踹得头破血流,一路拖出大殿。方缘只狂笑:“哈哈哈……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哈哈哈……我早在三年前随长公主死去,留此残躯也只为看看这样一个腐朽的太玄的灭亡!白离军来得太晚,这样肮脏的大殿早该用你们这帮狗贼的血来清洗!用你们的狗命来埋葬!你们这些狗贼便看着,即是今日苟且存活,也只得像狗一般没有尊严地活下去,”
景澈凤目微眯,看着梅天礼终于粗鲁地将方缘到殿外,依旧声色不动。崔温咳了一声,正身下跪道:“首辅大人,大局已定,只待首辅决定。”。
此时,贾郝信、高耀、柯施袅几人也一同跪下,拱手齐声道:“请首辅定夺!”
群臣面面相觑,也陆续跪下,跟着贾郝信等人齐声道:“请首辅定夺!”
一时大殿之上,百官的声音如同洪钟,隐隐回响,只剩景澈一抹青俊孤影,立于群臣之中。
方缘被拖出殿外,本没打算活了,没想到大殿的门一关上,梅天礼就放下他,拍拍手道:“亏得首辅大人想得周到,让我留此一着,不然冤死了一条汉子。”。
方缘听得莫名其妙,方才一番闹腾下来头发散乱衣冠不整,额面上的血还在淌着,显得颇是狼狈。梅天礼扶着他往殿外走,边道:“方才在下得罪了。方先生好胆识,满朝便只剩一个有血性的人,其余尽是狗贼!你且安下心来,这事儿首辅会处理。方先生随我在此稍候片刻。”
才发现殿外一里的范围外,已被军队重重包围。细看那军服武器并不十分齐全,倒有些平民衣服混在里头,大殿的一个正门两个侧门外还分别置着一具古怪的器械。。
梅天礼轻车熟路,方缘却是暗吃一惊,他却也不声张,反正已把自己看作死人了,何不看看他们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梅天礼对于方缘能在阁老身边隐忍三年也颇是佩服。景澈说的是,总不能冤死一个,即便他相信所有有骨气的人都已经站在了大殿之外,也留下了一线生机。到了这国之将亡的时候,便是所有忍辱负重的希望都该破灭了,这个时候再不站起来,也没有要救赎的必要了。。
“先生请先包扎伤口。”耳边响起的声音宛若出谷黄莺,方缘不禁看向那人,只见一身素白面覆轻纱的妙曼女子走到了梅天礼一旁,并给他递上伤药,连忙接过称谢。。
凌音便吩咐左右安置方缘,转向梅天礼问道:“里头情况如何?”。
梅天礼哈哈大笑:“一帮疯狗在吠。”他平日里与阁老那几个老人家混在一起,处处受限,此刻出了大殿,竟迫不及待脱起了官服来,“老头们习惯整片整片地跪地唬人,此刻怕是又跪了一地。”
正好此时黑衣人报告凌音,除了大殿门以外所有门窗皆已封死,听了他这话不觉哼地一笑,显然是看到了里头的境况。周围士兵听了便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凌音叹了口气,只忧心地看着大殿门口,众将士笑罢,也自觉成败关键的一刻实在不宜笑闹,只是被梅天礼大咧咧地一闹,心情也少了些压抑。梅天礼只挠挠头,正要对脱下的官服踩上两脚,却听见后方传来喧闹之声。
“凌音大人!”方才的黑衣人折返,额冒薄汗,强作镇静地报告道:“后方军队有异状,一只全身焦黑的怪物正在扰乱军队!”
凌音闻言也吓了一跳,正想提步过去看看,却发现眼前一阵眩晕,竟被一只焦黑怪手扯住了。
那诡异焦黑的身影似是人形,皮肉似是被灼烧得翻滚过来,带着点点片片的血肉,恁地恶心。其头部一双琥珀色的琉璃眼却是森然晶亮,直勾勾的映得人心里发栗。与之相辉映的唯它两手腕上分别带着的精致的手环,每个手环上镶嵌着三颗火焰般明亮的珠子,让人不禁惋惜这般美丽的事物竟被配戴在这样一双焦黑的怪手上。此时这黑漆的怪手正握着一把匕首状的兵器,架在了凌音的脖子上。凌音几乎被它迎面而来那股刺鼻的焦味弄得晕眩过去,只听见一把嘶哑得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吼:“景澈那王八羔子蛋哪里去了!”。
众将士被这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怪东西吓了一跳,似是被它的气势所压,几个士兵不自觉应道:“在…在大殿内。”
怪物也不啰嗦,放下凌音就往大殿冲去。众将士大惊,忍着恐惧纷纷拔出武器阻止。
“怎么了?”怪物挑眉,说得是云淡风清:“我只是找个人,范得着这么紧张。”
凌音已是镇定下来,拔剑道:“太玄生死便在首辅手中,凌音恳求阁下高抬贵手,便是首辅有何得罪的也请且慢计较。”
“凌音?”怪物似在思索,转瞬便又吼叫起来,嘶哑的嗓音在夜空中尤地惊悚:“太玄的生死?真是可笑!白离大军压境,太玄的主上都不知所踪了,他在那大殿之上谈个屁生死!景澈!有种给我出来!”
没想到它话音刚落,大殿的门,倒真的开了。。
番外 回忆之章 景澈(上) 那末青色人影站在大殿之上,满目是跪拜着的的黑压压的头颅。。
太玄的宫殿多用玄、赤二色,而其中玄色更比赤色尊贵,是以通往大殿的这段路用的是上好的玄石。只可惜这条路在他看来,依旧是血般的赤色,包括这些黑压压的头颅,仿佛自他出生开始,始终褪不去的,满目的鲜红。
景澈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安静地,平淡地。。
仿佛走回了最初,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个叫景文昕的老头,劈头劈脸地叫他贱货的时候。
那时他五岁,还不懂得为何在他饿肚子的时候会咬紧牙关也这么乐,偏生天天锦衣玉食的日子让他腻味得恶心,或许是真真的贱骨头。。
他只知道,那个叫景文昕的老头出现以后,他的娘便没了踪影。他哭了喊了,没人理。以往饿的冷的,就算是娘没有法子,也会哄着他。现在吃喝拉撒有人伺候,却是如同布娃娃,如同空气,如同隐形人。
景文昕那老头偶尔出现,二话不说拿了鞭子就抽,抽累了就走。他觉得老头骂他贱货的时候并不是在骂他,却依然揪心,因为他知道老头是在骂他的娘亲,那么怨毒地,发了狠地骂着,抽着,恨着。
他只得猜想着他娘亲已经被老头干掉了。。
所以他像老头恨着他那般恨着老头。。
为了老头鞭打得开怀,每次他受伤以后总有大夫为他好好治疗。。
直到有一天,老头的府上做了一场大法事。说是法事,他只记得人人穿着白衣,他更是披戴了不少麻布什么的,傻愣愣地被放在一具黑色的棺木旁。。
下人说里头是他爹,让他赶紧哭。他说他没有爹,便是有也哭不出来,下人便狠捏了他的大腿,他只得大哭。
混混沌沌一天下来,大概知道了棺木中他该称之为爹的男人,是景文昕那老头的独子,失踪多年,找着了却已是尸体。
他只在心里暗笑这死老头活该无子送宗。。
自此以后,老头倒也少再鞭打他,更是像寻常公子般让他读书写字。除却路过叫他一声贱货并白眼相加以外,便将他当作一个透明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爹是当朝首辅的独子,他娘便是个卑贱的侍女,两人的地位虽是云泥之别却偏偏相爱,怀了他便私奔而去,最后在一个边境的小山村里生下了他。正逢内戚之乱,四处胡乱征兵拉壮丁,他爹也没逃过,从了军便一去不复返。老头先是找到了他们母子两,再隔了两年才寻到了战死的他爹的尸体。
据说他娘是被软禁了起来,而他……若他爹不是死了,怕也是相同命运。
这个故事是他在书院里头听的。。
他被老头遣去书院的第一天,那些出身显贵血统纯正的公子们便将他的头踩在地上,绘声绘色地说给他知晓。尽管他们也给他一顿皮肉之苦,尽管他们也叫他贱货,但总不比那老头可恨。
起码他得个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玄便是这样了,他的出生错了便是错了,那便是一辈子了,他的血液里头的肮脏的东西始终是活在他身体里的恶心之极的怪兽,活该一辈子备受厌恶。。
而他存在的唯一的价值,便是将景家尊贵的血统的那一部分,延续下去。
仅此而已。
于是他就这么过着,活在一个卑贱的贵公子的壳子里头,被那老头严苛的礼义廉耻长幼尊卑的理论教导得越发地知书识礼、越发地毕恭毕敬。。
他是相信的,真的。
卑贱的血已经在他全身流淌着,穷其一生不能抹去分毫,活该安分地受着鄙视过完他这一生。
他原本是相信的,真的。
若不是遇着那人。
那老头甚少笑的,至少与他匆匆见的数面,总是严肃地,带着一丝压抑厌恶。
还记得那是春雨正密的时候。绵绵缠缠了好些天终于放了晴。书院放假,他按老头的作息起了个大早,梳洗整洁便往书房走去,未到中庭便闻得有人在说话,像是那老头子的,却又仿佛不是。
那声音竟带着笑意的。
心里不觉一颤,不知怎么地隐身在了石山之后,带了些许恨意地偷看着中庭的那老头子满脸慈爱的笑意。
这算什么……
凤目垂下,恨意却满溢着。
那老头那刺目笑容,轻拍那白衣小少年的动作,恶心得让人想吐。。
怎么走到书房的倒也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被下人挡在了门外,说是老头吩咐的贵客光临闲杂人等不许打扰。
于是他这个闲杂人等自此连书房也进不得。。
那贵客一待便是个把月,下人们交头接耳说着多么尊贵的身份多么有讨喜的孩子,他却是一眼没见着,仿佛是老头怕他卑贱的血液玷污了贵客一般。。
他偏要看看那位尊贵得让老头谄媚献笑得客人长得怎么地三头六臂。。
“……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远远便看到花园中一个纤细的白色身影,摇头晃脑地念着:“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又谁怨又谁怨又谁怨……接下来是什么呀!”细白的手握着拳头敲了敲脑袋,又敲了敲,“哎呀哎呀,师傅碍着身份不好骂我,总不能放纵自己,快想起来才行!”
“别敲了;”小景澈看着那白衣小少年越发狠命地敲着自己的脑袋,颇是不屑,又怕他把脑袋敲傻了,不觉出声制止。“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小少年听得恍然大悟,转身快步走向小景澈,拉着他的手喜道:“兄台好厉害!”
景澈惊得稍退了一步,只觉这小少年力气好大,握得他的手都感觉要断裂掉,想甩开他又怕伤了老头的贵客,只皱眉忍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少年看了他的表情忙松了手,道歉道:“小弟背了一整天了却总是记不住,实在是对兄台敬仰极了。”。
景澈人生这短短十三年,倒真没遇上对他敬仰的人,惊诧着却听到小少年正正经经地拱手问道:“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望兄台告知,好让小弟当作学习的目标。”。
“景澈,字子云。”景澈看着那小少年稚气的小脸,只那一双清澄的大眼闪着诚挚光芒,心底狠狠嗤笑着,等待着这清澄的大眼慢慢地染上厌恶与鄙视。。
小少年果然一顿,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原来是子云兄,师傅的孙子嘛!我知道我知道!哈哈哈!”。
景澈只觉肩上一痛,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