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只微微眯了双眼,“为何?”
“亲贵不娶他人之妻,更不要糟糠之女,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此女虽为永络国进献的美女,但毕竟是永络国君的飞嫔,若是陛下就此被陛下收入后宫,传到百姓耳里,只会沦为笑谈。而我国与永络已为水火,陛下处斩此人,也可振奋军心。”
这些老顽固果然还在拘泥旧条。
我不予置否,只看她,却瞧见她眼里明显的几分轻蔑。
这样的女人,算是世间少有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到身侧,怎能轻易让她就死。
斜睨革海,用了懒散的语气:“此女曾经大破我军八十万兵马,就如此杀了,未免太过可惜。”
“一个女子,能有多大作为,我才不信虎骑关那几场仗是她打的。”尚喜粗声粗气的抢了话,冷哼。
我道:“那倒不一定,听说永络国对女子限制不深,只要有才,自会委以重任,她既然可以担任四十万大军兵马元帅,就该有着不凡的本事。”
革海道:“就怕她太有本事,在宫中成了永络国的奸细。”
我道:“如今大容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若她能收为我用,岂不更好?”
尚喜道:“那也要她真有本事才行。”
直到此时,她依然是毫无所动。
就像我们现在争论的事情,完全与她无关一样。
眼神有些散,就像在望着一些遥远的东西。
我想若不逼她是不行了。
拍手,清脆的在大殿内回响。
事先安排下的两个卫兵押了一个人上来。
她开始并没什么反应,后来视线才停在那人身上,眉头一蹙,大概是认出来了。
“这是在边关抓回来的兵士,据他所说,他们的元帅华娉兰对兵法甚有见解,排兵部阵更是厉害,若是此话属实,我想这华娉兰自会有办法证明,而若是不实,我留此人也无用,干脆就一起斩了吧。”
说完,就去看她,听她的士兵说过,她对兵士一向爱惜,想此时定不会坐视无辜人受她所累吧。
果然,她的眼神略微的变了,最后轻轻一叹,像是放弃般幽声开口道:“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这才又笑了出来,看了眼南北王,示意他们开口。
那两人嘀咕了会,道:“素闻我国兵部大司马孙顷对兵法甚有见解,陛下不如就请他来问。”
我想也可以,便吩咐人去传。
过了不久,孙顷到了,把叫用意跟他说明白,就让他去试。
他沉思了一番,才问道:“听闻你两次火烧虎骑关,是不是?”
她点头。
“那看来你对火攻之术甚是了解。不过火攻之术只是一般兵法,我只想问你对付敌人火攻的方法:若是在峡谷之地,我军前方受阻,后方被截,敌人用火烧谷之时,该当如何?”
各国虽然好用火攻,却很少有能对付火攻的办法。我看着她,她略微抬起了头,眼眸闪动,流星一般。
过了许久,在我以为她要放弃时,忽然听她道:“遇到此等情况,需立即焚烧离我军较远的一块草地,并事先在前面整理出一块干净的空地以隔离火势,然后在下风处燃起火焰。如果敌人在下风处,见火起自会四散逃窜。如果敌军在我军前方,我军就要立即占领被烧过的黑地。左右支起盾牌强弩守卫,这样即便是被火烧,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她说完,便略微低下了头,不喜不怒,面色似水。
我却为她的言论深深感叹。
从来没想过有此种办法对付火攻。自古以来将领大多是冲杀拼出,死伤过半,却没人试过在火攻时又放上一把火来自救。烧过后的黑地自不会再有火起,到那时即可守又可攻,实在是惊人之谈。
孙顷已是满脸的讶然之色。
过了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果然高论。在下还有一问,若是我们想打击敌军,又不想用军事的手段,该当如何?”
她依然半抬头,眼神迷离,或远或近。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深深吸了口气,道:“所谓文伐,有十二节,一为因其所喜,以顺其志。二为亲其所爱,以分其威。三为阴赂左右,得情甚深。四为辅其淫乐,以广其志,厚赂珠玉,娱以美人。五为收其内,间其外。六为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遗良犬马以劳之,时与大势以诱之,上察而与天下图之。七为……”她顿了顿,柳眉轻蹙,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却不想竟是一句:“我不记得了……”
意外非常。
孙顷的表情更像是被人猛然掐住了脖子般,一片错愕,更不死心:“姑娘所说均是奇策,在下实在钦佩,这余下的五条也望能不吝告之。或是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依旧摇头,显出了几分疲惫。那样子让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怜惜。
我挥手止住孙顷的追问,道:“就到此处吧,孙司马,你觉得如何?”
他满脸的意犹未尽,自然会道:“此女万万杀不得,实在是将才,将才啊!若是能收于我国,乃是陛下之福,万民之福。”
他拱手就拜,我再看南北两王,均是无言。
就此散去。
跟她一起回了麟趾宫。
依旧走在她身后。
今晚月色圆润,洒银一般。照在她身上,竟是织出了一道绝美风景。
真是极品。
到了宫内,她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脸朝着窗外。长长的睫毛被灯火投下了一道剪影,动也不动。
我却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寻了个话题,问她:“你觉得那两个老头怎么样?”
她却依旧望着外面,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一般。
一种怒火凭空涌了出来。
还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这样对我,没有人可以如此践踏我所有的骄傲,就是她也不成!
用力扯过她,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我。
“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你身上可不止你一条人命,想想非要跟你一起过来的小丫头吧!我随时都能让她生不如死!”
她的眼神空洞,像被抽去了灵魂,过了许久才有了焦距,居然是那样的看我。
怨恨与鄙夷。最后跟我说:“你这人,无可就药了。”
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含着笑对她:“你才发现么,我以为你第一次遇到我时,就该有所觉悟了。”
她依然怨恨的盯着我,盯了许久,才道:“我从没想过你竟会如此轻贱人命。”
“是吗?”
“今日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包括那个士兵,如果我不说那些话,不管他是不是我们永络国的人,都难逃一死,你为了逼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微微一愣,原来她以为的是这样。
瞧着她那双漆黑的眸子,满是恨意的眸子,心里忽然有些寒凉。
“我的确什么都做的出来。”笑着看她,早忘掉了抓她来的本意。
既然她已经认定了我的邪恶,那我就可恶到底吧,让她恨我,恨得一生都忘不掉。
“来人啊!”
对外呼喝,候立的内侍立即走了进来。
“传我旨意,一个月后,册华娉兰为妃!”
第 44章
天气马上就进了五月。
蝉音聒噪,令人心烦。
礼部已将下月册妃的名帖拟好,呈送与我过目。
打开看了两页,就没了心情。干脆把公事一推,径直朝麟趾宫方向走。
到了门口,竟是听见了一阵笛音。
略微低沉,如歌如诉。
可惜技巧并不高明,只转了几个音节,就放下了。
从半开的宫门往里瞧,是她坐在树荫下,手里握了只笛子。半抬头,仰望着天空。动也不动,安静的不真实。
我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绝食而亡的一匹野马,就算死也决不臣服的模样让我心里多了几分不安。
推门想迈步进去,却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将头埋在了膝盖间。
我似乎是听到了她自嘲的笑,几不可闻。但最清晰的却仍是咽泣,断断续续,悲痛欲绝。
将脚步收回,默默的关上的宫门。
然后靠在那里发了半晌的呆。
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样进去。
她的心太冷太硬,又太倔强。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冲不开她那层防御。
其实我本该快乐的,毕竟她现在已落在了我的手中,我可以任意践踏她来报复先前她给我的耻辱。
但不知为何我现在却是失落。
我们之前从来就没有过快乐,有的只是恨,我有时会恨她,但她却一直在恨我,从未间断过。
到现在我甚至开始察觉,我对她已经没了办法,我以为我这样折磨她总会有个结果,但最终她还是原本的样子,丝毫未变。
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但这样也好,至少让我明白了我究竟想要的东西。
她的身体得来太过容易,并非我愿,我要的是她的心,就算不一定要爱她,但她的心一定要属于我,完全属于我。
※ ※※※※※※※※※※※※※※7
娉兰:
昨日定儿收拾东西时,翻到了一只玉笛。
看尾部上刻的兰字,才猛然想起一些事情来。
是秋日的时候,阳光温暖柔软,透过杏树的枝叶,斑驳的落在我们身上。
我们的孩子也在,闲来无事就听他吹笛子。
后来自己也学,却怎样也学不好。想自己大概是没这种天赋,便放弃了,只听他吹。
现在将笛子握在手中,才后悔。
能过目不忘又怎样,读过万卷兵书又怎样,我拼了命去回想,也再也寻不到他的调子。
自嘲的笑,笑得苦涩,眼里一片酸痛。
※ ※※※※※※※
不双说一个月后要册我为妃。
我知道这是他的报复,他怕是要与我纠缠到死方休了。
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反抗。
其实有的时候反抗也没有用。
他想见的只有我的痛苦,只有我的挣扎,我又何苦去顺他的意?他要怎样,那就怎样吧……
早晨定儿起身时,就告诉我,木桥外的守卫不在了。
开始并不信,走出去看,果然一个人都没有。
猜不出不双的意图,却听到几声马鸣,是分外熟悉的,正在麟趾宫下面的位置。
没多想,径直就往那边走去。
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就不怕再失去什么,去哪里都无所谓。
顺着山势往下,倒是遇到了不少内侍,看样子是认识我,却也不拦,只候立在一旁恭敬的等我离去。
有些意外。但想了想先前那个喂马小厮说过的话:“陛下吩咐过,您的一切,只能归陛下一人支配,我们不敢。”便不觉的奇怪了。
走过一道宫门,到了外宫,又从绵长的石阶下去,就看到了一片平地。
用矮墙围着,上面不远处就是麟趾宫。
马蹄声就是从此传出来的。
探头往里,门没锁,一推就开。
映入眼帘的是片空旷的草地,再往里就是从山顶湍流而下的瀑布。被阳光一照,竟是显出了万千绚彩。美的令人惊叹。
还没从这美景之中回过身来,眼前便就忽现了一道黑影。
像是从天而降般,吓得我险些叫出来。
定睛仔细去看,竟是意料中的惊喜。
是黑风。
十几天没见它,依旧威风凛凛。
缎子般的皮毛在阳光下反着耀眼的白光,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看来它过的还好。
欣喜的揉了揉它长长的鬃毛,却不想竟是被它一头扎进了怀里,在我胸前蹭来蹭去,得意的嘶鸣。
举在半空中的手无奈的收回,用力敲了它一下。
这‘好色’的本性,它怕是再也改不掉了。
可我心里却是十足的高兴,不由自主的就笑了出来。在这种地方,也只有黑风的身上才有家的味道,才有我怀念的味道。
抱着它就想起了些事情,直到出了神,才被头顶上忽然出现的声音惊醒:“姑娘,你抱够了没有?”
分外清亮的嗓音。
抬头一看,原来黑风的背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个人。
十二三的年纪,穿着麻布短衫,皮肤有点黑,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起来分外精神。手里拎了条马鞭,正盘腿坐马鞍上,托着下巴好奇的瞧着我。
这让我意外极了。
原本在永络军营里,黑风的脾性是众人皆知的,目前为止只有我和希琰骑坐过它,其他不是被它甩下来,就是根本不敢去招惹,而如今这个孩子却可以安稳的盘腿坐在黑风身上,若不是驯马有术,就是本领超群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问他:“你是谁?”
他嘿嘿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然后手撑马鞍,一个翻身就跳下来了。
“我是这里的马倌,专门喂马的,那你是不是华娉兰?”
我一愣:“你怎么会知道的?”
他指了指黑风:“它告诉我的。”
“它怎么会告诉你?”
“普天之下,也只有这匹七星踏雪配的上华家的娉兰,看它对你那么热络,难道不是么?”
他的笑容依旧灿烂,我却被他的话惊得难以成言,过了许久才正色道:“你究竟是谁?”
“我么?”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仰起头嘿嘿的笑,“我就是马倌啊,专门喂马的。”
我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像是见过,但若是见过,如此古怪的人我又怎么会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