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改日再为到府奉谢。”一时的只听得呼姨姨的、喊妹妹的闹了一阵,大众皆纷纷散去。
徐贵就请丈母照应周氏,便把济公等请到房外,对洪守正说道:“老仁兄,小弟有一件事奉烦,请你到畅叙园叫一桌烤席,叫他暂时送来。这位师父,我也没得报答他老人家,晓得他最喜欢吃酒,就请老兄同舍亲、萧伙计等作陪。”济公听见忙说道:“不必不必,你家对门酒店里,我还有酒同菜吃了一半,存在他那边。他家的菜到很对味,俺们就到对门去吃罢!”徐贵道:“酒店请客,不大恭敬,还是叫席来才好呢!”济公把眼睛朝他一瞤,说道:“你这人有多狡滑,嘴里恭敬恭敬的说得倒好听;难道俺要向东,你要向西,这就是个恭敬的道理吗?”徐贵受了他一顿强词,那敢还同他违拗?只得说道:“师父莫怪,师父随喜那处,小人遵命是了。”济公道:“既晓得遵命,就同我到酒店里去,俺同你便一笔勾销;若再给俺半个不字,那就怪不得俺同你拚命。总之,俺救活你家一个,拚死你家一个,那阎王簿子上一颗冲讫戳子,也还抵得直,俺了没什么罪过在那里。还有一句话,俺交代你,你这两位舅爷同去吃酒,千万不能诗云子曰。俺生性有个坏脾气:只要有酒,就靠着毛厕旁边都吃得下去;但是遇着读书的之乎也者两句一谈,那便不由的作起恶心,真个要呕得三天三夜,直即要把去年肚皮里留下的存货,一股包教都呕尽了才得平安呢!”当下周氏兄弟见他如此难缠,句句嘲笑着自己,本不情愿同他去吃酒,但是穷书呆子没一个不好吃,心中骂道:此时佛家当道,我们读书人且受你些气,有朝一日,辟除佛老,卖和尚、逐和尚的时候,我等再为报仇不迟。此时且忍着气,混他一嘴,油油肚肠,再作道理。想罢,却然徐贵已统统招呼过济公,因此弟兄两个也不开口,就跟着一同出门来,向酒店里走。
济公一见酒店里的那人,便笑嘻嘻的说道:“可不是会帐的人寻着来了吗?你这人也太觉小气,先前俺走的时刻,不幸亏两只脚帮俺的忙跑得快,要是慢了一步,被你抓住,照你那种狠相,真个要把俺吃下去的打了吐出来才称心呢!”那人此时已晓得他就是济公和尚,虽然被他一顿收拾,那里还敢辨别?只是强笑着脸说道:“师父莫怪,小人马上给你老陪礼是了。”济公随即仍跑到那张桌上,搬起那坛酒,筛了一大碗,咽咽的喝了几口,这才坐下,抓起那只狗膀,又咬起来了。周二见济公坐在桌子横头,忙向正面指着道:“师父还居首席才好,你老坐这旁边,那小人们不是没处坐吗?”济公候他说完,便拍手呵呵的指着周二说道:“你这浑人,可算惯会说浑话。小人没处去坐,不会坐到他娘怀里去吃奶的吗?”此时洪守正见周家弟兄屡屡被济公没趣,面情代他难处,只得说道:“二先生,你老不知这位师父的性情,就便太后、皇上,以及我们家里老爷,都晓得他欢喜随便,最恨拘礼。我们大家就坐下来罢,免得讨他老人家厌弃。”就此大众便团团坐下,堂倌拿来杯筷,徐贵就关会堂倌,喊了几样菜,又添了两壶酒来。不上片刻,酒菜皆到。那酒店里面掌柜的又切了一大盘透明的咸狗脯,送到济公面前,说道:“这样菜是不要钱的,作为得罪师父来陪礼的孝敬是了。”济公见了这一盘上好狗肉,这一喜欢非同小可,忙说道:“领情领情领情,你东家也忒费心了!莫说你东家并不曾真个得罪俺,就是打了俺、骂了俺,也算不了什么要紧。你请有事去罢!”说毕,便将那狗膀向怀里一塞,又说道:“此时却有好的吃了,那坏的且收起来,留着回去坐在铺上,一早一晚的嚼嚼,也是好的。”济公就此大块的狗肉,大碗的烧酒,吃了个称心满意,也不同人拘礼,也不同人说话。
但听桌上洪守正有说有关的,尽说的济公在外面医人疾病、救人患难的那些话。济公见洪守正虽是满口的称道他,究竟说不着他存心的道理出来,便将手上那只酒碗踱的向桌上一掷,说道:“我的洪书班老爷,你快些清住贵口。照你这样说法,俺和尚在临安一日,那临安的城隍菩萨面前,不是倒不发市吗?要晓得俺和尚的道理,全是个福善祸淫,替天行道。就如今天,俺做的这件事,也不是遇见死人就救活了,遇人有祸就救转了;假若周氏他不是个节烈的妇人,假若萧子他不是个贤孝的子弟,俺也只好听他死的死,亡的亡,坐牢的坐牢,办罪的办罪。但他们既是孝子节妇,俺所以才来救他;就是没有俺在此地,有他俩这节孝的道理,也必定另外有个机会,叫他们不得亡生,不得受罪。就如日前宫中内乱的事件,俺和尚不会作些法,叫他们不得内乱,岂不省了多少手脚?不知大数已定,内中有许多应该伤家的、亡身的、受罪的、避难的、升官的、发财的,俺和尚能彀用法力化做没事的吗?就是俺和尚道天行事,必定也要另生节枝,还要归成那个定数,才得罢了。”这一席话说得大众哑口无言。徐贵才晓得周氏是千贞万烈的妇人,萧麻木才晓得是自己的孝心感格天地,各自暗暗欢喜。
内中单有周大仗着自己是儒教的秀才,到底不大佩服,因问道:“请问师父,你师父守的那佛教的道理,可是同佛印禅师一样的道理的吗?”济公道:“怎么不是一样?”周大道:“既是一样,当日佛印禅师同苏东坡谈心,没句话不用文法,因何师父独恶嫌愚弟兄用文法,这是什么道理呢?”济公听毕,不禁站起身来,脸朝着板壁,笑了有半个时辰,这才回转身向周大道:“亏你好意思还提苏东坡。苏东坡为一代大儒,出口如吐珠玉,他满口的文法,像你这嘴里不通的之乎者也,可有一个字吗?俺不是恶嫌你谈心理文法,俺是可恨你用不通的文法。假如你也同那苏东坡一样的文法,不但我和尚不敢说你不是,你弟兄两个也不至于空担个读书的名目到今日了。而且还有一说,俺和尚在外面,就那儒、佛两教的人,也验过不少。大率做和尚的嘴里一口一声的‘阿弥陀佛’,大半皆是奸盗邪淫;读书人嘴里一口一声的‘之乎者也’,大半都是狗屁不通。俺不怕你们弟兄见恼,大约总犯着这点毛病呢!”
周家兄弟此时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反转洪守正用那闲话代他们过门,便向萧麻木道:“请问萧伙计,你这个尊名,究属谁人送你的呢?想情你的正名必不是‘麻木’这两个字啊!”萧麻木道:“我小时也不曾到过书房,并没个什么正名,十一岁就到衙前班房里跑买。我父亲在时,人本喊他‘萧麻木’,所以我那小时,人就喊我‘小麻木’。‘萧’同‘小’本是同音,所以这‘萧麻木’的名字就喊得传下代来了。我心里也甚忧愁,假或明日讨了亲,生个儿子出来,人必定要喊他‘小麻木’,到我死后,必定又顶了‘萧麻木’的正名了。就此一代一代的先叫叫‘麻木’,后叫‘萧麻木’,这个‘麻木’的名头,不晓得那一代才传完结呢。”通桌的人见他这样说法,没一个不哈哈大笑。忽见济公站起身来,将大碗酒喝了干净,又把酒坛子搬起倒着喝着,喝空了坛子,对大众说道:“俺走了,俺走了,俺还有要紧的事呢!”徐贵忙起身,还要问他周氏可要调养吃药等情,那知他一溜烟的早已出了酒店,不知何处去了。毕竟济公有什么要紧事件,且听下回分解。
第130回 治冤鬼瞎韦驮显灵 送山田金御史脱罪
话说悟真在大成庙,自从济公走后,跟后陈亮等又将一众和尚统统捆好,着营兵抬了就走,自此庙中只剩着两个雇工的道人,并自己三个人。幸亏天光不早,进香的也稀少了,悟真便叫道人把山门关好,自己便到库房查点查点。但见桌上有两本日行的帐簿,一本上题着“日行流水”,一本上题着“布施总登”。将日行帐展开一看,上面煞了个总码,写着道:“除支净存钱二十四千零三十六文。”悟真将旁边一堆钱过了过数,巧巧二十四千,桌上钱板上有些须零钱,大略分文不少。又将布施帐查出翻阅,见上面写着:“当今太后助本庙建修功德银十万两。当今皇上助本庙建修功德银十万两,定风珠、辟火珠各一粒。当今皇后助本庙建修功德银十万两,白米三十石。三十六宫嫔妃公敬佛前千佛慢一顶,莲花幡二十四挂。韩王府乐助佛前灯油十石。秦相府乐助香仪一百千文。金相府乐助香仪十两。”除外还有无数的无名氏,助米的、助油的、助钱的,足足有上千的花名。总因大成庙是皇上敕建的,这个声名大队,没一个不来布施。悟真看过了帐,又跑到后面仓屋里看,但见屋高的米集子十几个,香油满满的七八缸,柴薪、蔬菜不计其数。悟真看完,就在禅床上坐了一禅,专候师父回来做课众,吃晚饭。那知一禅坐完,外面已是黄昏,仍不见师父回来,只得一个人撞钟击鼓,烧了晚香,便同道人将日间的剩饭剩菜胡乱的吃了一饱,同道人谈了一席心,又到禅床上坐了一禅,还是守不着师父回来,只得点了支烛火走到库房里面,在那清雅铺上宿息。他这铺上真个香暖异常,悟真出世还不曾享过这样的福,心中又忧又喜。喜的是这一座大庙宇,暗暗的就归我住持;忧的是这位济公师父,他从来不会经纪。我这初初的到来,又摸不着头底,怎样安排是好。
就此百虑交集,想了再想,也就沉沉睡去。觉道自己坐在库房里面,迎着房门等候师父,坐了许久,忽见一人轻轻将门帘一揭,往里就走。悟真以为师父转来,忙起身迎上说道:“师父转来了,怎不听你老敲门的呢?”话未说完,只闻得一阵香味从鼻窍透入,悟真好生诧异,再为定睛一看,原来不是师父,却是一个绝色女子。悟真这一吓非同小可,忙说道:“你是何人?代我赶快出去!这是什么所在,就容得妇人进来的吗?”那女子听说,便向他微微笑道:“你这个和尚忒也太老实了,请问你们这库房里有个清雅,可在里面吗?”悟真道:“我这庙里现今就只我一个和尚,并没第二个。”那女子作诧异道:“这又奇了,今早放我来的时刻,明明分村是大成庙库房,怎么会不在呢?”悟真道:“不在不在,你快走罢,我要关房门了。”那女子站下呆了半晌,又向悟真把眼睛勾了一句,说道:“你这小师父倒很体面,亏你一个人在这里倒不嫌寂寞吗?”悟真被他眼睛那一勾,就觉到心里有些忐忑忐忑的,晓得有些不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将邪念镇了一镇,说道:“我一些不寂寞,你快些走罢!我要关房门呢!”那女道:“小师父,你要关门,奴也不阻止于你,但奴鞋尖足小,更深半夜何处去投宿?请小师父方便些儿罢!”说着便跷起一只小脚,一手将悟真一搂,说道:“小师父,你可怜我这一点点脚,怎样走夜路呢?”不由得那眼睛便落下几点珠泪来了。悟真把他的脚一看,真个不满三寸,着了一双红绫绣花鞋子,白绫袜套,实在可爱,那心里忽然的就迷惑起来,把那三戒的道理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这心里一动,那女子便搂着他走到清雅床前,将他按倒,刚要行那苟且之事,忽听外面靴声橐橐的走进一人,头戴雁翅冲天盔,手执金鞭,身穿金甲,气冲冲的说道:“吾乃本庙韦驮是也。何处鬼头,敢来缠绕佛徒,污秽清地?”举鞭就向那女子打来。那女子连忙滚下床来,向那神前跪下,说道:“大神在上,女子本非私下进庙,尚有细情容禀。”韦驮道:“有话说来,若有半字虚言,立叫你毁魂于本护法金鞭之下!”
那女子抖擞擞的说道:“女子姓秦,本已故宰相秦桧外室所生之女。母亲贾氏,因主母不容进府,在临安南城外居住。父亲死时,女子才三岁。初时母亲也苦志守节,到了去年春间,母亲去到洞庭山菩提院进香,不知因何带了一个和尚回来,一字叫做清雅,就在女子家里住了有一个多月。那日母亲出外,他突然走到女子楼上百般调戏女子,那时却怪女子不好,就同他有了奸。后来母亲回来,他便绝迹不上女子的楼,女子并时时刻刻的想他。候了多日,他真个不来,女子只得又结识一个当锅的阿六。不料一天夜分时候,他暗暗的又上楼来了,见了女子铺上睡一男人,他也不由女子分说,拔出戒刀,就女子下身一刀,当时毕命。女子阴魂不散,在阴曹地府各处神前告状,都告遍了,不料一处不准,皆批道:‘秦桧奸恶罪大,所生之女,应派显报。’女子含冤不白,足有一载有馀。直到今年七月三十日地藏王菩萨圣诞,是日各处神均来祝寿,女子就带了状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