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来了。反是高见说道:“了不得了,反了反了,小小女子,就敢不遵旨,众军官,替咱家儿拿下!”军官连忙围上,只见那女子迎上一步,脚一横扫,四个军官七倒八跌。其中有一个顶吃苦,将把颗头朝紫檀桌角上一撞,穿了一个窟洞,鲜血直流。高见、金仁鼎看此情形,皆着慌了,说道:“他不奉圣旨,我们且走,把兵调来,单看他怎样泼野?”那女复行一穿步,到了天井,但见多少佃户,皆来挤看。那女道:“相烦诸位,把府门关上,一个都不许走。”那些佃户,初见他们耀武扬威的,代主人十分耽怕,及见得反把来人打倒,一个个也精神抖抖的,听见分付关门,就去了十数个,把大门乒乓关上,又把门凳一拖当门横摆,一个个朝下一坐,也大声喊道:“一个都不要放走,单看他们走屋上扒出去罢!”
金仁鼎见得关门,格外骇怕,到底高见是个久惯狐狸,心中虽然作慌,他嘴丝毫不乱,复行走到那女面前说道:“小姐儿不必动怒,咱家儿是替皇上干的公事,尊府也是个忠孝有名头的人家儿。咱们反要劝你一劝,不要仗着有点拳棒,那时事闹大了,就悔之不及了。”那女一听,又指着骂道:“你这该死的奴才,我劝你不必装腔作势了,难道你是个宫爷吗?你不是八年前因人命案件,来求我家爹爹的高见吗?”高见被他一言点破题眼,晓得有点不妙,手把金仁鼎衣服一扯,嘴往四个家人一歪,其意是预备夺门而走。岂知那女子已经会意,一穿步进前,左手把高见连帽巾带头发一把揪住,右脚一起,把金仁鼎掼倒,顺便踏住了他的背脊。此时高见好似挂在钓钩上的鱼,一蹶一蹶的,金仁鼎好似一个乌龟,身子伏下面,动也不动,头仰着朝上,手儿脚儿一划一划的。那女子用右手,又向腰间抽出青锋宝剑,指着道:“你们究属因何起意?从实说来,本姑娘或者开恩饶你;若有半字虚谎,立叫死于剑下,单看你们何处叫屈?”看官,说了半日,这位女子究属是谁?这就是韩小姐韩毓英。自从金仁鼎等入内,他立在屏后,就察看破绽。听得谕旨上既然查抄,还称王府,料着不应有此不通的上谕;及至走到厅上,看见这位太监,确是幼时看见过的高见扮的,所以全知是假。况且听得此时皇家已代岳家昭恤,岂有追究同党之理?韩毓英胸藏韬略,这两个奸贼虽然狡猾,怎能逃得这位女英雄的见识呢?金仁鼎同高见既被识破,又被抓住,实在无法。未知二人如何出韩王府大门,且听下回分解。
第089回 众奸党被困在王府 韩毓英走马见丞相
话说金仁鼎、高见皆被韩毓英抓住,四个假军官,皆吓得泥塑木雕的一般。这边韩府见此光景,那老仆韩受也来了劲了,遂上前把内外男女仆人,尽行唤到,连烧火的、倒粪的,都唤得来了。也就站在小姐旁边,你一拳,我一脚的不住的打这两个奸贼。仁鼎实在消受不起,心里要想招明,又恐将后事情认了真,我的罪过顶大;若待不招,这位姑太太青锋在手,很有点杀人不翻眼的样子,假或该因劫数,他尽把宝剑向下一挥,我暂时见了阎君,连阴状都没处告去。想了一想,高见的见识到底比我高得多呢,还是看他怎样说法罢。想定主意,便喊道:“高见呀,你快快说明罢!好歹不是认不得的人,适才小姐说的,如你我说出真话,他一定就饶你我了,你就快说罢!”高见一听金仁鼎如此说法,便连忙扭过身来,把个脸朝着毓英,故作以顽代笑的样子说道:“小姐息怒,我们皆是熟人,不过闹了耍子的,怎么就认真起来了?我就告诉明白你罢,你脚底下这一位,他姓王名叫王仁,是我的至好朋友。昨晚同我吃酒,他就夸奖自己的拳棒有一无二,我就故意的激他道:‘你这手脚,恐怕经到韩王府韩小姐手里,多估些一个半指头,就请你见阎君了。’那知他偏偏不服气,说道:‘岂有这等英雄女子,必须会会手脚才好。’那时是我不好,究怪我多事了。我说道:‘要会这位小姐不难,如其真要同他说明会手脚,是极难的,必须如此如此。你扮个御史金仁鼎,我扮个太监,走到他家,小姐一急,自然就出来交手了。’今果把王仁打倒,足见我说的话不差,也叫这个麻木种子出出丑。但有一句,我同尊府忝在世交,须要晓得是闹了耍子的,小姐千万不可认真。倘认真起来,这假传圣旨,那个吃当得起?今日这般样子,小姐也算出了气了,就请算和了罢。”
毓英听毕,就用宝剑偏过来,在高见肩上击了一击,说道:“你这活贼惯会捣鬼!太监是个假的,你偏要装做真的;金仁鼎是个真的,你偏要说他是假的。我索性告诉你们罢,我前天看宫门抄录,见到皇太后病重,迎请圣僧医治。皇上发出帑银三十万两,着金副御史丞金仁鼎重建大成庙,限三月竣工。我心里就划算说道:三个月期限太急,怎么来得及呢?最好是买人家旧院拆改,这才公私两便。不料你们这些奸贼,就看上我王府来了,实在可恨!”说着,就将左手上提的高见,向金仁鼎头上掷将下去,只听上面喊道:“好姑娘,饶我罢,腿掷断了。”下面喊道:“小姑娘,饶我罢,头踏碎了。”二人叫苦不迭的。但高见又忍着疼,扭过身来向韩毓英道:“小姐既知脚下是金仁鼎正身,他就有些不是,现今他是当朝首相之子,身为御史副丞,也要有点进退,不能十分忽略才是呢!”毓英道:“他家官职再大些,那怕就是皇亲国丈,他既假传圣旨,他总输了姑娘一着了。”高见道:“你说他假传圣旨,有何凭据?”看官,你们晓得这个高见有多狡猾,他宣过假旨之后,看见势头不好,他就把假传圣旨收在怀内,所以此时向韩毓英说个没得凭据。韩毓英道:“你要凭据吗?”叫声来人,但见府中的一个挑水的,气力最大,忙走向前来说道:“小姐有何分付?”毓英道:“你代我拿几条绳子来,先把手上的奸贼捆起。”恰巧跑到厅上,见有一捆肥麻绳,是去岁办丧事挂灯用的,连忙拿来,就先把手上高见四爪转蹄,捆了个结实。毓英松下手来,又帮着拿了一条绳子,把金仁鼎捆好。然后跳下来将金仁鼎一脚踢了就地十八滚,复又帮着把四个假差官,同杀猪样的一个一个捆扎停当。就此提了宝剑,走到高见身旁,一手提了高见的胸前衣服,拿宝剑就同迟鱼样的,只听哗味一声,衣服扯开一片,顺手就把一卷黄绫拖出,说道:“这算得凭据吗?我拿去击了登闻鼓,奏明皇上,单看他家父子丞相、御史,怎样狠法。”下面金仁鼎忙喊道:“玩不得呀,总要求小姐开开恩呢。”
却说韩毓英嘴里虽这样说法,心里却另有章程,分付家人道:“你们代我把一个个的皆吊在厅屋挂灯的钩搭上去。”大家遂在厅前,移过一张桌子来,桌上又加了椅子,恰巧厅屋迎面有六副钩搭。于是两人站在桌上,下面又两人抬一人,连韩受也帮了出点老劲,把六个人逐一递送挂好,韩毓英在下一看,好生发笑,暗说道:这个样子,倒像大厨房里挂的些成鱼腌肉一般哩。闲话休提,毓英见大众把六人吊挂已完,分付备马伺候。黄氏夫人见得女儿如此,真怕他去击登闻鼓,把件事闹得个不了不休,忙喊道:“毓英来,我对你有话说。”两人遂跑到屏后,夫人道:“你真去击登闻鼓吗?”毓英道:“我不去,我不过吓他们的,我预备出去如此如此的办法。方能了事。”夫人道:“倒也用得。”毓英说毕,连忙走入卧房,先将素裙放下,随手取了件玄色素绉夹衫着好出外,门前上马,又把韩受带着,直往城里奔来。一进城门,便唤韩受道:“你向前引路,到金丞相府通报。”不上一刻,已至相府。
却说金丞相朝散之后,正在小憩轩,向家人金福问道:“这两日大少爷所干何事?大成庙之事,是怎样办法?”金福道:“家人不知道修庙之事若何,只晓得这两日大少爷同高见片刻不离,今天一早便同着带了四名家人,皆备了马出去了。”金丞相好生奇异,正在没头没尾的呆想,忽见执帖的家人进来禀道,说外面有韩王府韩小姐亲来请见。金丞相格外诧异,暗道:他一个小小女子,见我做什么?想系总有要事哩。便说道:“请他东厅见罢!”家人出外,金丞相走到东厅,但见一个绝色女子,年约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孝服素衣,一见金丞相,便立起叫声:“世伯在上,小侄女韩毓英拜见。”说着,操了衣袖,就福了几福,丞相也作揖回礼。分宾主坐下,家人送上茶来、只见毓英开口道:“请问世伯,现今皇上派人查抄侄女家中,世伯果知道吗?”金丞相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不清楚。或者旨意由刑部会同三法司行的,不曾由老夫这面经过,亦未可知。”毓英冷笑道:“这样说,世伯直参知政事,便当不起了。岂有查抄爵王府第,宰相不与闻问之理?”金丞相道:“老夫实在不知。”毓英道:“世伯既然不知,但假传圣旨的人,已被侄女拿下,现已通同招明,侄女只得去击登闻鼓,候皇上办理便了。”说着,便作别起身。金丞相听得一说,就知道仁鼎同高见做出没头没尾事了。心里想着,便连忙起身道:“贤侄女勿要作躁,好歹都是通家,老夫岂有不问之理?就是尊府被人欺侮,老夫当着令祖面上,帮着出了口气,这才是个道理呢!”说着,便向家人道:“你们统统退出,我同韩小姐有机密要事商办呢。”一众家人皆走出厅外,金丞相又低声道:“请问贤侄女,他们这班匪类,是怎样勾串的?贤侄女是怎样识破的?圣旨上怎样说法的?”韩毓英又冷笑一声,说道:“既承世伯美意,侄女便明说了罢。”于是便把怎样传旨,怎样拿人,怎样因认识高见将他捉下,说毕,又把假圣旨读了一遍。金丞相又想了一会,说道:“圣旨想情带来了,请给我看,究属是真是假?”毓英一听,暗中骂声:奸贼!你们到此地步,还把我韩毓英当三岁孩童遇事,我在此把圣旨把你,你顺便拿了一烧,倒叫我才死无对证。想罢,立起身来便说道:“世伯之话,实在不差,就请世伯一同到登闻院,同诸位大人品评圣旨的真假便了。”说着,往外就走。金丞相一见,十分着急,对面是个女子,又不敢上前拖他,只得枪步抄到毓英前面。将厅门阻住说道:“小姐请转。总好商议。”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90回 相府中毓英勒据 书房内公子私逃
话说金丞相见韩毓英起身走,连忙抢步上前,将厅门阻住,不住的拱手说道:“贤侄女不必动手,皆是老夫的不是。”韩毓英看这样子,实在又好气,又好笑,只得重新入座。金丞相就在那门旁椅上坐下,带笑说道:“贤侄女不必动怒,好歹皆是通家至好,没有个商不来的。唯今只有一法,还望贤侄女推老夫薄面,大家私了了罢。”毓英道:“请问怎样私了呢?”金丞相道:“这个高见本来奸恶,前次我送小儿的忤道,他居然帮着小儿同老夫打对头官司。老夫也恨他切齿,匡约十日之内,我总寻件事情办他一办,以代侄女出气。至于仁鼎这个逆子,待老夫用家法教导,请侄女开点恩在老夫身上,就把圣旨焚掉,把这班言生放出了罢。”毓英又冷笑说道:“世伯这话,实在说得清风明月。我劝世伯不必作烦罢,还是让侄女走的好。”金丞相道:“然则除去击登闻鼓,余者悉听侄女分付,老夫无不遵命。”毓英道:“既然如此,侄女仅有一法,须请世伯将他们假传圣旨,求请饶恕的话,写一证据,要请世伯具名,然后侄女再将圣旨交出,将人放掉。这就算天大的交情,存在世伯的身上了。”金丞相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教小儿同高见具名好吗?”毓英道:“如有半字更改,侄女是做不到的,伯父免开尊言。”
金丞相又沉吟一会,骂声:“畜生!罢了罢了,只得老夫出来和事便了。”忙在文房四宝之前,取了一张花笺信纸,上写道:“启者:小儿仁鼎,不应听信高见之谋,同至尊府闹事,务望推老夫薄面,权请放出,实为感激。”下面写了个“参知政事金”。具写毕,双手送毓英面前,说道:“请侄女过目,这样好吗?”毓英道:“好是极好,但是还要累手重写一张,把‘闹事’两宇,改明‘假传圣旨查抄’,才用得呢。”金丞相道:“就这胡乱些儿,省我费事了。”毓英道:“那是不能,况且‘闹事’两字,现在我家孤孀幼女,试问所闹何事?非切实改明不可!”金丞相只得又把说帖拿回,重新再写,心里说道:韩毓英你小小女子,也太利害得过分了。一面想着,一面将说帖改好,又送到毓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