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雪貂大氅的女子高傲地端坐在墨黑剽悍的战马上,冷冷地睥睨众人。那份无形的逼迫让人遍体生寒。女子身后耸立着一个个精壮的男子,骑在马上全都那么嚣张跋扈。他们穿着打扮各异,有的毡帽皮袄,有的棉袍束冠,有点干脆袒胸露臂。他们的肤色各异,有黑发黑眼,红发赭眼,甚至金发蓝眼。黑压压的粗豪男人簇拥着这个清冷美丽的女子,浮显一幅诡异的画面。龙牙沙漠连接西域各国、北秦、西川、草原各部,外结俄罗斯等国,是一个多民族融合之地,千百年来人们在这广袤的沙漠争夺水源食物马匹财物,甚至掠夺女人,互相厮杀,从来没停止过争斗,民风剽悍凶狠。没有人在乎种族不同,向来只敬服英雄。
“怎么,这就怕了么?”女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龙格却敏锐地发现那笑意并没有送达女子的眼角眉梢。迎面撞进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眼里分明流露嘻戏嘲讽神情,马上女子微微一愣,素手轻扬,一朵雪白的绢花便飘落入健壮男子手中,轻飘飘的丝带上书写着清秀的三个字“花溶月”。
“花…溶…月”众人倒吸一口气,声线在清冷的空气中颤抖。花溶月是近十年纵横龙牙沙漠的马贼首领,天下最凶悍的强盗。
见花丧命,这朵精美的雪莲绢花是花溶月发出的催命符,大漠人人见之丧胆,避之唯恐不及,握住雅致绢花,龙格心一凛冽。据说已经有九十九个霸道人物命丧花溶月的飞花之下,没想到自己变成第一百个倒霉鬼。木屠已经拔出弯刀挺身挡在龙格前面,刀锋雪亮,闪耀冰冷寒光。几十柄弯刀一起亮出。一触即发之际,一阵爽朗的笑声突兀响起,猛地惊起飞鸟,呼啦啦飞离这块是非之地。
“花大当家,声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颜,龙格阿术三生有幸!”龙格心知花溶月定是探明自己的行踪,今天万难脱身,不如大方告诉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龙格阿术王子,辉殿下向你问好。”花溶月声音清脆,字字听入龙格阿术的耳中偏偏很不是滋味。兄长们始终对自己心怀不轨,游历西域,也是一路追杀,这次龙格辉竟然下作到买凶杀人。想起父汗龙格沙罕的殷殷期望,自己身上奔腾的黄金家族的血液,他不禁浑身豪情顿生,我的生死由我掌握。
“花大当家,我们也可以做一笔交易,保你稳赚不亏。”龙格阿术侃侃而谈,不理会周围人的白眼冷淡,自说自话。
“花大当家智勇双全、人比花娇、美如秋月,我龙格阿术今日一见倾心,有心求凰。谅那龙格辉也无法在我父汗面前生事。奉上龙泉宝刀为凭,不知意下如何?”一席话如惊风暴雷炸开,滚过人群,众人倒吸一口气,心知这傻小子死定了,竟敢向老天爷借胆,胡言乱语轻薄花溶月。花溶月面如白玉观音,温和淡笑,静静瞧向龙格俊朗年轻的脸庞,那双黑亮的大眼分明流露戏谑嘲讽神情。
一席话惹恼了花溶月身畔的黑衣大汉,此人身形高大,丰神玉朗,右脸上一道红色刀疤更增添一种阴郁之美。此时双目喷火,恨不能将龙格阿术剜出两个大洞。大吼一声“大胆狂徒,放浪轻薄,狗眼不看地方胡乱撒野,看今天乔大爷剁了你去喂阎罗王!”单手舞动狼牙棒、催动坐下战马就向龙格阿术冲去。
花溶月一挥手,“乔克力,退下!”二当家乔克力愤愤然退后,胸膛仍然气怒得一起一伏。
“龙格王子风流好色、后宫嫔妃不少,我不喜欢凑热闹!”清丽的声音隐隐闻得出一丝压抑的火气。“带走!”
明知寡不敌众,龙格阿术向木屠等手下暗示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欣然束手就擒。马贼将他们蒙上眼罩,拴在马后,拉着财物喜笑颜开往回赶路。众贼一路嬉笑打骂,高兴今天宰着肥羊。贼公、贼婆、贼娃子们,又可过一个快乐年。
龙格阿术被马拉住踉踉跄跄往前冲,他狠狠吐出一口呛着的沙子,仍然不怕死的重重叹一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前面花溶月的背影一僵,继续一马当先策马奔腾。硕大的青铜镜前,红衣女子披散一头蓬松的黑发,静静端详镜中月白的脸庞,身上流淌着沐浴后的缕缕芳香。镜中人柳眉弯弯,樱唇红润,双眸清冷,依然月华如初。不久前那个朝气勃勃的王子说的话回荡在耳边,花溶月嘿笑一声,可惜红颜未老心境已老,雾飞散,花非昨。
曾经的她是一个部落头人的女儿,从小能歌善舞,草原上时常响起她欢快的歌声,伴随马头琴粗哑的旋律,和着族人爽朗的笑声,洒落一地。流离乱世,找不到一块真正欢乐祥和之地。血洗部落,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没想到有一天真实地落在花溶月的头上。站在山包旁,手里的野花掉在地上,小女孩呆呆地看着远处燃烧的帐篷、残暴的敌人,耳边传来族人的惨呼,拼命捂住嘴泪流满面。
后来她流落四方,受人欺凌。直到有一天遇到一高人指点,才获得重生。她深深懂得乱世中强者生存的道理,用尽心机、不折手段都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以她一马当先不要命的打法很快获得众强盗的尊重,倚强凌弱胁迫八方来投,稳稳当当坐下天下强盗第一把交椅。庙堂上多衣冠禽兽,绿林中有救世菩萨。花溶月轻轻抚摸腰间玉佩,默默地说“梁先生,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一个英俊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镜中,一身墨绿长袍,墨发用一根墨绿发带随意束在脑后,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一双凤目痴痴地凝视镜中女子,他缓缓走到女子身后,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抚上女子的双肩。
女子回眸一笑,男子玉面上那道红色的伤痕是那么醒目,她不禁心生爱怜,玉手摩挲男子脸上伤痕,男子身形一颤,女子轻声说“力弟,你总是这么莽撞,沉不住气。好好的面皮也为我损伤。我真是对不起你。”男子的心在泣血,粗声吼道,“男子汉大丈夫看重面皮做什么”
岁月如风,呼啸而至,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浮现眼前。
年少时的他乔克力、花溶月、还有老是哭哭啼啼又美得惊人的夏茉莉,在流浪中相遇。那时的月姐衣裳褴褛,首如飞蓬,瘦骨嶙峋,偏偏凶狠无比,不要命地打跑那些倚强凌弱的乞丐,擦着血污将抢来的馒头分给他和茉莉吃。咽着那馊了的馒头,他就盼望自己赶快长大,好保护月姐不受人欺负。直到有一天他为保护月姐,受伤倒地,血从脸上身上往外流下,月姐抱住自己,从来不哭的月姐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滑落,这一刻自己感觉到终身难忘的幸福,情不自禁伸出手掌接住她的眼泪,紧紧握在掌心,让它浸进肌肤,融进血液。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月姐,其实,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天改变过。
乔克力修长的手指在花溶月蓬松的黑发中穿梭,拿起梳妆台上一根粉色发带,笨拙地帮花溶月绑好。花溶月摆弄着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打开,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纯金特制的金花生,花纹细腻,栩栩如生,大概一共有十余颗。再用银簪轻点环扣,一颗硕大的东珠轻快地从金花生肚里滚出,花溶月芊指捻起,对光细细端详。“力弟,今年少凰又送我一颗金花生。”
“哼,他就喜欢冒富,满身铜臭,听说今年海市斗富,他摔了个大大的跟头,哈哈,可惜没亲眼看到他吃瘪的熊样。”
“哦,克力,少凰那副悠闲自得、万事不惊的模样这辈子恐怕改不了了,我想你是看不成他吃瘪的熊样。除非、、、除非、、、有人让他动心,我倒想看看。”花溶月不禁笑出声,想起当初在梁先生处遇见的那个文静聪慧的少年,恍惚仍是昨天的事。那时的他还是金家不受宠的偏房次子,遭受家人的白眼冷落,可是他却坚定地对自己说,他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富有的男人,他会每年送给自己一颗金花生,让金花生见证他的成功。十年辛苦,他果然说到做到。他最先送给自己的那颗金花生虽然只有珍珠般大小,自己反而最珍爱,一直佩戴在脖颈上,因为那是少凰第一次游商西域,差点丧命才掘到的第一桶金。
花溶月站起身,啪的一声合上木盒,“走吧,去参加晚宴。”大步流星往外就走,一句软语轻轻地打进乔克力的心脏,“克力,莫辜负茉莉一片心!”乔克力霎时浑身冰冻,脚下似有千斤重,心又像被铁锤猛击。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一个绯红罗衣女子俏生生倚门独立,也不知她已经在门外等候多久。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在衣领边袖口处绣着朵朵白色小花,她整个人似空谷幽兰、似暗夜百合,悄然绽放,华美多姿,有她的地方总让人忍不住为她停留注目。此刻,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幽怨含嗔地望住花溶月,似乎要滚落泪滴,花溶月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身出门离去。
“克力哥”茉莉亲热的抱住乔克力坚实的手臂,偎依在他身边,甜甜地娇笑。年少时养成的习惯怕是一辈子也改不掉。少女的幽香直冲鼻端,乔克力宠溺地摸摸她的头,牵起她的手一起往外走,心里却长长地叹着气,月姐,你明知我只当茉莉亲身妹子一般,我的眼中只有你,你偏偏选择视而不见,我怎么走也走不进你心里。
“克力哥”茉莉乖巧倾诉:“今天擒获的那个龙格王子,雄壮英伟,月姐手下留情,怕是看上了他。嘻嘻,英雄美人缔结一段佳话,不对,不对,月姐也是英雄,英雄惜英雄,也是一段佳话。”茉莉开心娇笑。乔克力闻言勃然大怒,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仍然压抑不住地嘶吼“一派胡言、胡说八道”一把甩开茉莉的手,愤怒离去。茉莉呆愣着,缓缓低下头,长风撩起她的秀发,一颗颗珍珠般晶莹的泪珠砸在地上,缓缓凝成泪的池塘。她显得那么孤独,风中传来压抑的呜咽,“我早就知道,你的心中只有她,没有我。可是我就是不想、不愿、不能将你放下。”
相逢是缘,缘起缘散,奈何情根深种。冥冥之中,萍水相依,谁又牵起谁的手?插在四壁的数十支牛油火把熊熊燃烧,将大堂照得明亮如白昼。高台正中摆放一张黄金大椅,椅背中央镶嵌硕大的飞凤游龙的白玉雕刻,一张珍贵的雪狼毛皮铺在椅子上面当坐垫,狼头凶狠地垂落在地。黄金大椅背后耸立四根粗大的檀香木柱,上面雕刻着奇诡的图腾。这一切彰显着主人的富贵尊荣与嚣张放肆。谁能想到龙牙沙漠一处山腹中央安放的居然是马贼首领的皇宫。外围覆盖漫漫黄沙遍植古老的胡杨林。
阶下青铜大鼎燃放篝火,火焰烈烈,热气腾腾。两边一溜摆开几十米长的流水宴席,身姿窈窕的侍女往来穿梭,不停端上美酒佳肴。烤全羊散发孜然的芳香热气,勾起人们大吃一顿的欲望。陈酒浓香随空气飘荡诱人的香醇。
四周已经坐满喧闹的人们,热烈开心地吃着桌上的牛羊美味,大口喝着紫红色美酒,大声吆喝划拳猜拳,不时偷摸一把侍女的丰胸肥臀,惹来一阵尖叫,混合着得逞之人放肆的狂笑。宴会洋溢一派欢乐祥和气氛。龙格阿术被带进大堂,被安置在尊贵的客人席位。他先对眼前的情景感到几分诧异,然后从容入坐。从黄昏到深夜,他可是水酒未沾,早已经饥肠辘辘。坐下之后也不客气,抓起面前美食就往嘴里送,然后猛喝一口烈酒,嘴角满足地浮上笑意。就是死也要当饱死鬼,何况还不一定死。龙格阿术乐观地往好处想。木屠等人默默地坐在他下手,望著眼前几百个大小马贼头目,愁容满面。龙格阿术万分热情劝说手下众人开怀畅饮。好像这儿是他自己的大帐。
“龙格王子,这会子倒真逍遥自在。”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停止喧哗吵闹,龙格阿术抬头望向高台,只见花溶月斜倚在黄金大椅上,一身红衣红裤,傲人身材充满弹性,外披一件长及脚背的黑毛马甲,与身下铺垫的雪白狼毛相映生辉,一条腿撑在地上,一条腿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褐色的牛皮马靴在主人晃动中闪着珠宝的光泽。一双白嫩玉手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质酒壶浅酌慢饮,一张白玉脸上清冷的眸光斜睨着自己。没有半分淑女雅姿,却又有说不出的雍容自在、娇柔妩媚。龙格阿术的心神微微晃动。
“花大当家,承蒙高抬贵手,放过我等性命,龙格阿术深感荣幸。”
“好说,远来是客,先敬贵客一杯。”银质酒壶随即脱手,飞到龙格阿术席前,悬浮半空中,酒壶嘴射出紫红的酒线,稳稳的落进玉杯,龙格一把抓住银质酒壶,对着酒壶嘴仰头痛饮,眼中浮起嘲讽的笑意,扬眉望住对方狠狠的眼神。龙格抬手缓缓擦掉嘴角残酒,爽朗笑道,“花大当家,失礼之处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