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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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情人-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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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你当年没有,要不然,宝儿现在该不会挽着你的胳膊了。宝儿你说是吧?

我只好装出宝儿的声音细声细气地说,是啊。

那宝儿呢,你年轻的时候爱伊风吗?

……我无语,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前半部分,我连现在她还爱不爱我都不清楚。我对米米说这个问题我代她回答不了。

该我问你了,米米,你年轻的时候爱过谁?

爱过李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没有他,我可能一辈子都会把自己封闭起来。可恰恰他也是我这一辈子最恨的人。没有他,我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

那你还爱过谁呢?我怕她伤心,赶紧换个话题。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到我这边。

我还爱过伊风啊。我爱他,胜过我爱李强,胜过我爱芊芊,胜过我爱所有的人。我怕伊风撑着,我不敢做好吃的给他吃;我怕伊风有压力,我不逼他娶我;我怕伊风不爱我,我去医院拿掉了芊芊。现在我快要死了,我还在怕他不爱我,丢弃我。

尽瞎说!不是发如雪了嘛,怎么又半途死了!

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米米如果申请安乐死成功会是怎样一个结果,但至少今天,在游戏里,我不能让她死去。

我说米米现在你没有死,芊芊也还活着,都很大了。我们继续。

“芊芊,芊芊!”她拉着我的手,叫着芊芊,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了,我顿时后悔我提到芊芊。

芊芊,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我已经结婚了,找了一个爱我的小伙子。他不像李强,也不像伊风。他像俊俊的李强,像宝儿的伊风。

芊芊,妈妈没有疼爱过你,你怪妈妈吧?你怎么哭了?你恨妈妈是吗?

我没有回答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我念了一句诗。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她应声念出诗的上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入海不复还!”

我们就这样紧紧地拉着手,感叹我们发如雪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又都和谁在一起?米米说我们的语言太不美了,要改一改。

米米,我和宝儿生活得很好,丢丢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你呢?

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又瞎说!我虎起脸来,但是米米拉住我,她似乎突然又变得绝望和惆怅。

宝儿,丢丢,芊芊……

我们要吻过多少青蛙,才能遇见王子?

一个人要走多远,我们才能说他已经长大?

即使是发如雪。

我们也未必成长成熟,我们其实永远都还是孩子。

只要爱过,恨过,得到过,失去过,生命的意义,其实从18岁到死去都是一样的,你不会体会到更多。

妈妈在门口哭泣,我们惊愕地回过头去,看见一脸泪痕的妈妈。米米招呼妈妈过来坐下,让妈妈也跟我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妈妈,你年轻的时候爱过谁?

爱过米米。

除了米米呢?

还是米米。妈妈从来没有爱过米米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妈妈说出这番话,让我和米米都吓了一跳。可她的表情,温柔坚毅,不像说谎的样子。

“你的生父,是因为照顾我和奶奶太多,我欠他的;你的爸爸,是因为奶奶喜欢才结婚的。我这一生,都在围着你转。我一个人调到二院,伺候那些神经病人是为了给你一个家;我不怕辛苦地做生意,我要给米米挣嫁妆,我要挣好多好多,要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我没有再结婚,我怕会再有坏男人伤害我的米米!

我知道,我的米米已经受了太多的伤害了,没有哪个女孩4岁不到就得了绝症,没有哪个孩子从小遭受白眼和殴打,没有哪个女孩会遭受那么多的苦难……

米米,你都不说,你一直都不说,可妈妈都知道,从你4岁那年给自己起名叫米伊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时候,你一边看《圣斗士星矢》一边哭。

你从小就很胆小,害怕周围的一切;你长大了工作了可就是不谈朋友,妈妈也知道,妈妈有时恨不得去把他杀了!我刚下岗的时候跑到麦当劳去打工,看见和你一样大的女孩子都快快乐乐,我就越发感到对不起你。我看不下去了我才又回到医院当护工。长这么大,你一直就很少笑过。

可是,我的米米这么乖,我的米米这么懂事、坚强,她现在却要离开我了,不要妈妈了。你知道,从米米对我说出相依为命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里就只有米米了,你那么乖……”

米米哭,我哭,妈妈哭,这个游戏玩得我们肝肠寸断,我们听见妈妈说:“不要问我老了以后跟谁在一起,没有人和我在一起……”

米米,你真的要坚持离开我们吗?







 8。5 伊风:米米离开了

米米没有成功。

为了能够安乐死,我们专门把米米转去了一家小医院,她悄悄地和院方签了字,然后开心地冲着我和妈妈笑。

妈妈已经瘦得不像个人样了,这些天来她天天在劝米米放弃死亡,可她也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每一个了解米米的人都该知道,依着米米的性格,她绝不会愿意活下去的。

她清楚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即便是在临去之前,也会了却自己所有的心愿。

仅有一只胳膊能动,拖着比张海迪比桑兰还要严重的病情,活下去会很痛苦。一旦妈妈撒手人寰,没有人能照顾得好米米,她甚至坐不起身,更谈不上不能自理。

她愿意捐献出自己所有的钱,却不相信任何一家慈善机构,会像她对他们那样对她。这话有些拗口,却是那么真实。这世上,除了母亲,还能有谁会尽心尽意地照料你?

即便是我。

她总是牵着妈妈的手说:“我是要离开,但我离开得幸福呀。你看,伊风他现在整日地陪着我,我愿意捐出角膜给丢丢,宝儿姐姐和丢丢也来陪着我,这是我们几个能在一起相处得最好的时期了,不是吗?虽然宝儿姐姐并不知道,但这没有一点关系呀。”

“我是很年轻,可我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我甚至都不能坐起身,就只有这么一条胳膊我能干什么呀。而且我的脑子还很清醒,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想结婚想生孩子想照顾他们呢,可我能吗?我这样越想就越痛苦。与其让我这么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让我早日解脱了,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最后还能做一件自己能做的事情。”

“好啦妈妈别哭啦,你不是早就告诉我命都有定数吗,我不是早该在小时候就死掉了吗,我们已经抗争到这个时候,大赚啦。”

“好妈妈别哭啦,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可爱都是自私的对不对,你就为我的自私再宽大一回吧,命真的是有定数的,我们抗不过去呀。”

尊重我的意愿,让我静静地死去,那是我最后的尊严。

我突然想起她日记里想对我说的话,那是我们说到黄依依的时候。

“我其实早已放弃了自己……”

我的泪,滚滚而落。米米一定恨自己就连死去都不合乎法律程序,就像她活着的时候曾经渴望得到我合法的婚姻一样。

米米的遗嘱中写明,要将自己的眼角膜捐献给丢丢。

我们注视着那根透明的导管,它正一滴、两滴地往米米年轻的身体里输送死亡的毒药。而米米,在我们关注的目光下,缓缓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睡去了。

我们知道,她这一睡,再也不会起来了。那个被我吻醒的一如童话里公主的米米,再也不会揉着眼睛跟我讲述她那些闪着银光的好梦了。周围开始响起啜泣声,我看见宝儿抱着丢丢一直都在默默地流泪,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拍,丢丢从睡梦中惊醒,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唯一的大哭和喧闹,竟然来自于丢丢。

医院开出死亡证明,那已是一具没有知觉的生物体。我们曾经的米米!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了,从现在开始,这里的一切将透明地面对媒体。电视台的人把镜头对准了我们两家:捐赠方和受赠方。

——妈妈和刚刚死去的米米;

——我,丢丢和宝儿。

红十字会的人拿来一份志愿书,让妈妈签字。妈妈神情木然地在米米签过的那一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两个医生提着冰盒过来取米米的角膜。

取下角膜的最好时间,是在死亡两个小时之内。我扶着妈妈走出病房,不忍让她看见女儿死去后还在动手术的样子。

“献爱心助学会”的代表来了,向妈妈致以诚挚的鞠躬,米米把自己所有的存款——3万元捐给了助学会。这个爱吃零食、爱穿漂亮衣服的女孩曾兴致盎然地打听每一个商场折价的信息,在我们的“爱的纪念”募捐中被骗了一千块以后依然相信善良。

这个米米让我难过,她代表了米米最后的日子、离开我们的日子。在我心里想着的念着的是之前那个充满忧伤气息的米米,可怜的米米,怯怯的米米,那曾经让我流泪的“米伊美”。

电视上出现的米米,脸上挂着纯净的微笑,那是没有取下角膜之前的样子。我听说,有很多人在电视前面落了泪。







 8。6 宝儿:明亮的眼睛

我抱着丢丢,她不再盲然地四处转头,而是惊奇地打量着她看见的每一个东西,“依依呀呀”地感叹不止。

她的眼睛又黑又大,像我,又像米米。

像天上的星星!

这个曾经差点被伊风丢弃了的孩子,此刻,被他视作掌上明珠。不知道是因为差点丢弃的愧疚,还是因为那双眼睛?

我很佩服米米的母亲,那是我至今见过的最伟大的母亲。我看了看丢丢——以后,我也要将你坚强地抚养!

该是跟伊风摊牌的时候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想我在伊风的心里,怕是只剩下熟悉了。以前的他,会拥着我入眠,可是现在,他拿背对着我,撅起屁股;以前的他,会在梦中叫我的小名,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叫的是别人的名字,米米,米米;以前的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吻我的手吻我的脸,可是现在,他最害怕的地方是院子里,他不敢再表演那些游戏,他怕米米看见。

已经大半年了,从王嫂告诉我的那一日起,到生下丢丢到米米出了车祸。这大半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我只是愿意为了我和伊风的爱再坚持下去,我不想自己毁了自己的希望,我只是相信那些海誓山盟和永远。可是,这个过程是那样地难。

曾经无数次地为他点燃周末那一盏如豆的灯光,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会懂我,我曾天真地以为伊风也和我一样不会改变,也许一开始我不该这么固执,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我真是怀念从前。从前那个让我痴迷和温暖的伊风,那个勇敢地爱我的伊风。

我曾经为伊风流掉一个孩子,那时伊风正在往广州调动,却迟迟未见消息,伊风怕调动不成,不能照顾我,就劝我做掉这个孩子。

那会儿做的药流,之后一个星期我都连续出血,下腹还疼得厉害。最后一天我们在医院终于将那个小东西弄出来之后,伊风心疼地掉了眼泪,他是很喜欢小孩子的,他对我说:“等我们一稳定下来就立刻生一个孩子。还有,以后我们都小心一点了,我再也不愿看着你受这苦了。你知道,你疼的时候我也疼,这心里宛着一样。”

之后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专门来陪我,连洗手都要给我打好温水,我一走路他就很紧张地扶住我,我嗔他说不用,就像来了一个例假一样,可他说那不行你现在就是国宝熊猫!

我现在不能回想起这些事,这些温暖的记忆中每一个点点滴滴都让我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它们像漂浮在空中的落叶一样翻转着向我招手作别,仿佛回忆一次就少了一次似的,总是让我不敢轻易想起。

可却又总是不得不想起,那时候的伊风曾经让多少人着迷啊,他对每一个女孩子都很好。他说每一个女孩子都是一朵花呢,可能是蝴蝶花,可能是杜鹃,也可能是玫瑰,或是蔷薇……

我不得不又想起,大三那年我们卖手工饰品的那会儿,伊风总是穿着一件卡通大T恤,说是可以给顾客亲切感,我负责进货和收钱,而他不但推销饰品还很耐心地教每个前来购买的女孩子一些最新的手链编法。不管女孩是美丑或是胖瘦,他总是一视同仁地耐心和善,最后没有卖掉的他就拿去送给那些家境不好的同学,卖完那一批手工饰品后很久,伊风还常常被人叫做“伊宝玉”,说他和宝玉一样有一颗善良的心。

那天伊风为我的事叫米米帮忙撑着饭局,米米喊了我一声“宝儿姐姐”,我当时就像被刺了一下,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林妹妹和宝姐姐。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林妹妹喝醉了。

多少个晚上,我知道他在米米那里,尽管他会在九点钟左右就回来,可我知道他是从另一个女人那里回来,他不知道我在等他回来的时候泪水连连。

有时候,真的快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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