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理过我凌乱的发丝,仰面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答道:“开封府!”
开封府……我曾经的归依之所……我再果然无处可去……我忍住灼热的泪水,微笑应道:“好,我跟你走。”
彤衣早已被制伏,我此言一出,便有已等候一旁的捕快过来捉住我的手臂,耻辱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我挣扎反抗,却听展昭的声音传来:“放开她!”
我与众捕快皆愕然抬头,展昭沉声重复道:“放开她!”声音里已有了隐隐的怒意。
众捕快无奈,唯有松手退至一旁。
展昭走近我面前,凝眸望我,对我说:“简心,跟我走。”
我勉力起身,脚踝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再次跌倒在地。我无奈,望向他,道:“我的脚扭伤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真的没有骗你。”
沉默片刻,展昭忽然俯身将我抱起,身体凌空之际,我听见他在我耳畔轻叹一声:“简心!”
依然是这样熟悉安稳的臂弯,在他怀中,抬眼望依旧是满天星子明灭,只是今夜,我们已不复旧时的心情。
展昭一路怀抱着我走回开封府。众人紧跟其后,看着他沉如夜色的脸,皆不敢发一言。寂寂长街上,两旁灯火都已熄灭,天地之间一片静谧,脚步声清晰可闻。夜风愈加凛冽。迟疑复迟疑,我轻轻告诉他:“展大哥,我冷!”展昭的脚步一滞,并没有低头看我,却用力将我搂得更紧……最后一次了吧?最后一次叫他“展大哥”,最后一次小心翼翼对他撒娇,最后一次祈求他给予的温暖……过了今夜,从今往后,再不会有……
回到开封府衙后,我没有回到自己的小小厢房,而是被带入开封府的大牢。牢卒送来囚衣,我执意不换,我不愿这样侮辱自己。牢头无奈,报于大人,听闻大人只叹息着说了一句:“随她去吧!”
手臂的箭伤和脚踝的伤处依旧传来阵阵剧痛,我倚靠着墙角席地而坐,疲惫地闭上双眼。心中的空茫和孤凄是如此熟悉。曾经一直希望,能拥有一处温暖的安全的藏身之所,能拥有一份无所不在的永恒的呵护陪伴。可是这世上,谁又能保证谁不再受到伤害?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不过是让今日的自己变得比昨日更坚强……
牢房外传来一阵声响,我抬头看,却是牢卒陪着展昭走来。不待吩咐,牢卒已麻利打开牢门让展昭进来,而后识趣退下。
我没有起身,只是默然仰头望他,渐渐又有泪湿双眸,再看不清眼前曾经如此熟悉的眉睫。这一场赌局,是我如此心甘情愿接受的,是我自己的选择。从答应蓝玄姬的那一天开始,我放弃抵抗,步步深陷迷局,为的,不就是要看看我深爱的深信的人,看看我重新面对重新相信的世界,给我的信任和守护到底有多少吗?如今我终于知道,终于了然,终于得偿所愿,我又有什么可怨可悲伤?
默然相望,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他说:“简心,让我看看你的伤。”他走近我身旁,蹲下身去,犹豫了一下,说了声“得罪”,便拉过我的右手,轻轻卷起我的衣袖。原来那枚袖箭不曾划破肌肤,只是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泡,想来他到底是手下留情吧?
他托着我的手,看着那道箭伤,眼中闪过一抹歉意:“还疼吗?”
我忍泪转头不答。展昭,是你亲手所伤,怎会不疼?
展昭取出一支银针,替我挑破血泡,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臂直传至心间,我忍不住痛叫出声,感觉展昭的手微微一颤,很快又平静。他为我小心地敷上药粉,包好伤口。我轻轻吁了口气,只听他低声道:“简心,对不起!”
深藏的委屈忽然翻涌而来,我转头看他,想问他何以忍心如此对我,然而心间千回百转,我最终只是平静应他:“没有关系。”终是究再没有办法以真性情相对了。
沉默片刻,他又沉声问道:“简心,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微笑问他:“我做了什么?”
展昭眼中隐有薄怒,道:“明日大人就要升堂问案了,你还是如此固执,什么都不肯说吗?倘若蓝教主与魏珊如所说的都是真的,简心,你知不知道是何后果?”
我轻轻答道:“蓝教主和魏珊如,她们的话都不是真的!展昭,你若信我,就带我走……”
展昭叹息道:“简心,你知道我做不到!”
我勉力微笑:“我知道,我懂,放心,我不过随便一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展昭深深看我,终于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明天就要升堂了吗?我透过高高的窗棂仰望那一片湛蓝夜空,心里却是一样的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升堂
第二天,没有再下雨,终于看见淡淡的清澈的阳光,秋风依旧萧瑟,带着丝丝寒意。我便在这样的清晨,在衙役的押解下,从大牢向开封府的公堂走去。这熟悉的公堂,曾经承载着我多少的往事,却不曾想,会以这样的情形存在于我对它最后的回忆里…
身上的伤痛依然在,我步入公堂之时,竭尽全力让自己走得一步一从容,纵然此刻我已是待罪之身,我也要让自己拥有那一份仅有的尊严。
庭审已开,当我步步走近公堂中央,便有许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隐约猜到他们是谁,却已再无所谓他们是谁。我在大堂中间停下,跪于大人面前:“简心见过大人!”
只听大人吩咐道:“简心,见过八王爷、刑部丁尚书和庞太师!”熟悉的威严的声音里,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怒意,恍惚间我仿佛还置身于大人的书房,随着大人和先生一起接待过府的客人……我定定神,依言向已在公堂一侧落座的三位权贵一一见礼。只见八王爷依旧如往日般向我宽厚微笑回应,眼中有着隐隐的怜惜;丁尚书只是神情严肃地打量着我,不发一言;而那庞太师则冷哼一声别传面孔,毫不掩饰他对我的厌恶和不屑。
我心中忽生疑窦,为何我的案子,竟惊动朝中这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八王爷似知晓我的疑问,向我说道:“简心,因你是开封府衙之人,此案于情于法,本不应再由开封府接手,而应交给刑部审理,包大人为你之故,几番在王丞相面前斡旋求情,方争取回此案的初审之权。然而为避嫌隙,求公正,圣上特命丁大人与包大人一同会审,命本王与太师前来随堂督审。简心,圣上及包大人的一番苦心,你可要懂得体谅啊!”最后一句,已是意味深长。
我心中一热,大人,终究还是不愿放弃我吧?而我,到底是让大人为难了。我抬头由衷道::“多谢大人!”
大人深深凝视我,喟叹一声,不再多言,开始问案。只听大人首先问道:“程书霖,魏珊如,你二人既为原告,如今且再说一次,你们所告何人?所告何事?”
程书霖朗声道:“回禀大人,下官状告开封府文吏简心,知法犯法,因一己之私,勾结江湖邪教中人,谋害下官的未婚妻子魏珊如!还请大人洞烛明察,严惩凶手,还下官的未婚妻子一个公道!”
我闻言心中苦涩一笑,书霖,竟将我告上了公堂。我虽不在意,却怎能不心寒。
只听包大人追问道:“此事详情究竟如何?”
程书霖应道:“禀大人,此事为下官未婚妻子魏珊如亲身经历,还请大人允许珊如当堂陈述!”
大人应允:“既如此,魏小姐,你且将当日情形详细道来!”
我转头望向魏珊如,但见她苍白憔悴,惊魂未定,想是那日在蓝玄姬处吓得不轻。只见她颤颤开口,方说了句:“禀大人……”便有一把女声怒斥道:“魏珊如!当日你曾指天发誓说,不会将所发生的事情说半个字,我们教主才答应放你走!你这样言而无信,就不怕遭到报应吗?”我循声看去,说话的正是彤衣。
魏珊如一见彤衣已是胆战心惊,当下更是被她的一席话吓得瑟瑟而抖,不敢再言,程书霖忙上前抚慰,又向彤衣怒道:“当日情非得已,在你等的威逼之下,为求保命,珊如方发此誓言,上天有眼,自然看得清楚,如何会有报应于她?倒是你们,屡戕害无辜,若有报应,也是先降于你等身上!如今大人面前,你竟还敢出言恐吓于她,简直嚣张至极!”
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不得私相争执!”此言一出,堂下诸人终于安静缄默下来。
大人复又向魏珊如道:“魏小姐,休要惊慌,纵使有人曾威胁恐吓于你,有本府在此,定会为你做主。你无需害怕,只管说出实情。”
魏珊如应了声“是”,便重新战战兢兢地开了口:“那天夜里,我在自家的后院被天蚕教之人劫持,他们将我带入一间密室关押,期间所受的折磨实不足对人道也。我只记得第二日的傍晚,简心与天蚕教教主一同出现在密室里。她二人当着我的面提及献祭天神之事,只道届时那教主将会作法为简心破除心病,让她恢复如初。言语之间,她们亦提到,为了此次献祭作法之事,她们之前已连杀两个与简心过往之事相关的人,尤为甚者,她们原本竟还欲谋害书霖,只因简心对书霖旧情未了无法下手,方以我取而代之。
“那日,蓝教主命简心杀我以取血喂食作法所用的蛊虫,我惊慌之下,苦求简心看在书霖的份上放过我,简心心有所动,答应留我性命,那蓝教主似乎颇以简心为念,见状便逼我立下毒誓,不许我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说出去,我迫于无奈唯有照办。之后简心便以利刃割开我的手腕取血留用。我又惊又怕,就此昏迷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早上,我发现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我大声呼救,终于有路人发觉赶来相救,将我送回家中……大人,珊如之所以不顾天蚕教的威胁,前来开封府击鼓鸣冤,不仅是为了自身安危,更是为了之前那两名枉死之人!珊如自身受害事小,城中命案事大!求大人一秉大公,不要放过行凶之人,以告慰那无辜而死的冤魂!珊如在此拜谢大人!”
魏珊如言毕,庞太师便已怒道:“简心,你好大胆!居然为了自己的妄念,勾结江湖匪类行刺杀人!包大人,此案你若还以简心是开封府衙之人为念,做不到秉公执法,严惩凶手,老夫到时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只见大人离座,凛然应道:“太师!任何人违反国法,包拯决不容情!若简心果然有违法行凶之实,包拯定当依法论处!只是如今此案尚未审结,仅凭原告之言,太师便作出如此定论,是否有偏颇之嫌?”
庞太师闻言一滞,八王爷忙起身打圆场,庞太师方勉强噤声作罢。
大人重新落座,威严的目光直落在我的身上:“简心,方才魏珊如所言,是否属实?”
我一再忍耐,还是忍不住转头直视魏珊如,问道:“魏小姐,你扪心自问,你方才所说的,句句可都是实情?”
一语未了,便听大人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简心!本府问话,直接回答!不许相问于他人!”
我暗叹一声,抬头看向大人,答道:“不是!”
大人追问道:“劫持魏珊如,你可有参与?”
我决然道:“没有!”
话刚落音,便听庞太师质疑的声音又起:“包大人,老夫听闻,天蚕教夜闯魏府之时,程校尉及展护卫皆在场,简心虽矢口否认,但她有无参与此事,一问便知!”
程书霖答道:“回禀太师,前夜我等见天蚕教之人中有一个名叫云衣的女子,虽以面纱遮掩,但身形却与简心极为相像。当时,混战之际,展大人曾以宝剑划伤此女的左手手臂。”
丁尚书闻言,不由看向展昭,问道:“展护卫,可有此事?”
展昭转头看我,眉峰已沉,迟疑片刻,答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丁尚书道:“包大人,即如此,只需检视一下简心的左手手臂是否有剑伤,便可知简心与那云衣是否同为一人!”说着,便令一旁的衙役上前。
那两名衙役迟疑看向大人,见大人不曾反对,便举步向我走来。
我拦住衙役,说了一声:“我自己来!”不再迟疑,卷起衣袖,去尽白绢,将伤口呈现在众人面前。
丁尚书见状轻轻颔首,庞太师则面有得色,质问道:“简心!如今你还想否认吗?”
我不理会他,只看向大人,道:“大人,我手上的伤,并非展大人所伤!”
大人追问道:“是何人所伤?”
我答:“天蚕教之人!”
大人眼中疑虑更甚:“天蚕教之人?”
我说道:“是!魏小姐被劫的那天夜里,就在离开封府不远的长巷中,我被天蚕教的人以迷药迷倒,带至天蚕教的据地。待我醒来,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分,手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