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笑道:“有劳相问,简心很好,只是让张大侠失望,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张项微笑道:“姑娘说笑了。如此甚好,在下很替姑娘高兴!”
寒暄过后,张项道:“姑娘有何事商议,但请直言。”
我道:“并无他事,只是想请求邓庄主,以简心换回沈瑶音。”
此言一出,便听展昭喝道:“简心!不可!”
大人亦大惊道:“胡闹!难道你的计策,就是用一命换得一命吗?”
我急道:“大人,勿忘方才答应简心之言!”
展昭道:“简心,此事错在我而不在你,这是我与瑶音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我自会设法,你不要再牵涉其中!”
我掩藏着心中陡然而来的一阵锐痛,答道:“展大人,你错了!我既已说出此话,如今便是我与邓庄主之间的事情!”
张项别有深意地笑道:“姑娘说得不错!不过,既要做一个决定,有些问题,张某便要问个清楚明白。首先,若以简姑娘与沈小姐交换,不知这样对我们庄主有何好处?恕张某直言,两相比较,张某并不认为,将简姑娘作为人质,我们庄主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我答道:“的确如此。简心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与沈小姐悬殊之处,然而,如今沈小姐身患重疾,命若悬丝,万一她果真有个不测,你们便失去与开封府开讲条件的所有筹码,不仅救不了邹冲,只怕还陷自身于更不利的局面。如今简心虽为邓庄主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毕竟尚有一线机会。正所谓获得与风险同成正比,将简心与瑶音交换,胜算固然减少,风险亦相应降低,对邓庄主未尝没右好处!”
张项凝神细听,我见他已有所动,便乘胜追击:“再者,邓庄主或有所不知,简心虽为区区小吏,却也是当今太后亲封女官,而太后的义女与简心更是关系亲厚。有别于开封府诸人的刚直峻严,太后娘娘心地慈和,若公主不忍简心遭此劫难,求之于太后,或者邓庄主会多几分胜算亦未可知。”
张项笑道:“如此听来,简姑娘倒是句句都为庄主打算。然而,张某的疑虑却恰恰在此,不知这样做,对姑娘自己可有什么益处?”
我微笑道:“张大侠所问极是!确实,我们所做之事,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最终定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我看向展昭,缓缓说道:“对简心而言,正如沈将军所知,简心一直对展大人心存爱慕,然而展大人却与沈小姐两情相悦。总有一天,简心会离开展大人,简心不希望就此湮灭在心爱之人的记忆之中,是以试图做一件事情。让他将我长记于心,永不相忘。”
展昭的脸上尽是难掩的震惊。我在心中苦涩一笑,这些年来,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将心中对他的爱意尽诉于他的面前,但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之下道出。
我今日之言,他会相信吗?
张项凝神看我片刻,方道:“一代南侠,果然是许多女子的春闺梦中人啊!开封府诸人素来沉敏多智,姑娘想必亦不例外,故张某屡用言语试之,还请姑娘勿怪!”
我道:“小心谨慎是应该的。如今张大侠心中若疑虑已释,还请做一个决定!”
张项道:“姑娘的想法,张某尽知,此事张某尚可替庄主做主,若姑娘随我登舟,我们亦同时将沈小姐送返。”
展昭疾步过来,拦于我的面前,道:“简心,我不管你今日所言,是真是假,然而我无论如何,不会允许你这样做!”
我道:“展大人,如今瑶音生命危殆,你我可还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你愿意再次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死于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吗?”
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残忍,但我已无法可想,唯有以言语激之。
果然,展昭闻言不由一震,脸色亦瞬间变得苍白,但却依然捉着我的手臂不放:“简心,此去凶险,非比寻常,若你万一遭遇不测,纵然瑶音得以平安归来,可你让我和瑶音,在以后的日子里情何以堪?”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展大哥,我方才所说的,句句都是真的!早在汴河边初相见之时,我对你的爱念已起,这些年,我一直将心事沉埋,不敢流露半分。我的感情深藏于心,找不到出口,展大哥,这其中的百般滋味,你可曾知道?而今日,上天终于给我这一个机会,让我将对你的感情尽悉释放,给自己也给你一个交代,你为何却不肯成全我?难道,展大哥是觉得,简心对你的一片真心,反而让你蒙羞吗?”
展昭深深看我,目光交会处,我又看到,他的眼中那一抹令我心碎的痛惜:“简心,这些事情,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我忍泪微笑道:“展大哥,因为我所要的,你给不了。我说出来,只会徒然增加你的无奈,和我的伤心,我为何要说?可是今天不一样……”
展昭道:“简心,你对我的真心,我已辜负,今日更不能再让你为瑶音而冒险,我不能一再对不住你……”
我轻轻说道:“展大哥,这根本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正如我对你的爱意,其实也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你并没有对不住我……”
我仰头看向他的眼睛:“展大哥,你曾说,只要你在我身边,必尽你全力护我周全,你还记得吗?”
展昭缓缓点头:“记得,所以我更不能……”
我接下去说道:“我的一生里,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设法将我救出邓家庄,带我回来!展大哥,我在邓家庄等你,你放心,在你到来之前,我会确保自己的平安。”
执意从他的手中挣脱,转身走出他的视线,临行前,我行至震惊已极的大人与先生面前跪下:“大人,请勿责怪简心莽撞,自作主张。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简心都应该这样做。这些年,开封府给了我想要的安稳无忧的生活,我理当有所付出。简心在此拜别大人与先生,若简心从此不能再回来,还请大人与先生忘记开封府曾有过以一个名叫简心的女孩儿。”
大人郑重道:“简心,本府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先生却已潸然泪下:“心儿,你这个傻孩子……”
我抬眼看向先生,久久无语。与先生做了这么久的师徒,许多话,即使我不说,先生应该也能懂吧?
再向随行的开封府众人辞别,我转身随张项登舟而去。原来,今日的这一场离别,竟是为我而准备的……
邓超见此情形,亦命人准备好了另一叶扁舟将瑶音送回。两舟交会之时,我看到了瑶音苍白纤瘦的脸庞,她已陷入了深深昏迷之中,然而我知道有展昭在,有先生在,她会没事的……我知道我做到了。
当我所乘坐的小舟驶近邓超身边时,瑶音的船也刚好到达岸边。我看见展昭俯身将她抱起,然后起身抬头寻找我的身影。隔着数百米的水距,我与他遥遥相望,渐渐地,眼前又是一片模糊。
事到如今,邓超亦无可奈何,只将我交予张项负责看管,而后令人划桨缓缓离开。
我站在舟中,水面的涟漪让我阵阵眩晕。张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的展大人,连他的爱侣的性命都无法保全,你又怎么能相信他会救得了你?难道你竟会认为,在他心中,你比沈小姐更重要?”
我答:“不!他救不了她,因为他愿意与她一同赴死。而我对他而言,并没有同生共死的情分,所以他会以侠者之心待我,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救我!”
张项笑笑,不再言语。
想了想,我又道:“简心还有一个请求,无论如何,请邓庄主和张大侠许我保全一个女子最基本的尊严。”
只听张项答道:“好!”
我略略放下心来。
小舟缓缓地驶离汴河北岸的水面,就这样离开了这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
作者有话要说:
☆、囚禁
水陆兼程,几日功夫,我与邓超一行人即已抵达信阳,邓家庄便清晰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是“庄”,不如称之为“堡”更合适,庄子三面皆砌有高大坚固的围墙,围墙外又挖有护城河,直将庄子防卫得固若金汤,而所留的一面则倚靠着险峻山林,护城河之水便是从那山上引来。
打开庄子大门,却见里面开阔宽敞。。一条青石板路由南至北直贯而去,北面便是那巍峭山峰。青石路旁两边屋舍众多,秩序井然。我心中不由暗叹,这邓家庄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再加之邓超本人武功高强,护卫家丁健壮凶悍,也难怪官府屡剿而不获。
我被关押于一处偏僻院落。邓超将我交予张项看管。或许张项对我尚存些许恻隐之心,因此也不十分为难我,既不曾将我捆绑束缚,亦不曾将我囚禁于屋内,反而允许我在小院内走动,只是在院门外派了数名家丁严加看守。一应饮食亦尚可入口。我为了打发时间,尝试开口向他索要纸笔,他竟也答应了。
张项不时至我的院落巡查,偶尔与我聊上几句。有时,见我果真静心于桌前习字,不禁深为纳罕我竟有如此心性。
他当然不会知道,其实我并没有他所看到的那么平静坚强,我只是不敢让自己害怕。
这夜,张项又至,更兼雅兴大发,邀我一同沏茶品茗。我本欲婉拒,但闻得茶香浓郁醇厚,再观茶色金黄温润,心中一动,举杯一品,不由问向张项道:“这是凤凰单枞?”
张项点头,我又追问道:“张大侠竟是南方人?”
张项一怔,道:“不是。只是年轻时有一段时间在南方飘泊。一次,不幸被仇家追杀,伤重之际,被当地一家茶农所救。当时,茶农家中的女儿为我所沏的,便是这凤凰单枞。我伤愈后,便辞别她匆匆离开。待日子终于安定下来,我再去找寻她之时,他们一家,却早已人去楼空,不知所踪……”
我看着张项的一脸黯然,不禁叹息,果真,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感伤。
正出神,只听张项问道:“简心,那一日在汴河边,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我亦不隐瞒他,点头道:“是,是真的。”
张项看向我,眼中一半是嘲讽一半是怜悯:“那你今生便已注定要为他捱尽辛苦。”
我微笑道:“人生充满变数,或许此言过于绝对了吧?”
漫长的岁月里,一生的时光依旧望不到尽头,再深的爱,想来也不过是在那垂垂老矣之时,回忆起前事,回想起在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爱过一个男子,他红衣翩跹,双眸如星,俊朗如画……
张项看我的眼神愈发悲悯:“简心,你不要忘记,如果开封府始终不肯答应庄主的条件,那邹冲问斩之日,便是你离世之时。”
我苦笑,两相比较,我倒宁可邓超契而不舍地劫狱。
张项又道:“你来这里也有十几日了吧?”
我轻轻道:“有十六日了。”
张项问道:“如今你还相信展昭会来救你吗?”
我微笑:“会,我会一直等他,因为我愿意相信他。”
更多的时候,狭小的院落里是一片寂静,偶尔有一两只小鸟叽啾而来。我每日在小院里仰望那一片四方的小小的天,在日暮降临之时,便在院中的那一棵老榆树上刻下一道横线。
十六日,十七日……二十日……展昭,你为什么还不来?日复一日,我怀着越来越微薄的渺茫的希望,在心中呼唤着他的名字,度过囚禁中的一天又一天。
一日,一向安静院门口忽然一阵喧哗,我出屋一看,却是张项带领两个家丁,将一名身形瘦小的道士押至院中的另一间屋子内。只见张项一改往日在我面前的温和模样,对那道士厉声喝问道:“我且问你,你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那道士战战兢兢答道:“小道姓陈,乃是出家之人。”
张项又问道:“你是不是故意假扮出道家的样子,另有图谋?说!要实话说来!”
那道士答道:“施主,小道家境贫寒,毫无养赡,故半路出家,仗着算命弄几个钱吃饭,如何谈得上另有图谋?”
张项冷笑一声,道:“你可还认得我?”
那道士陪笑道:“小道化缘,刚到宝庄,如何认得施主?”
张项冷然道:“还记得当年在铁岭观我遭你暗算,险些丧了性命。怎么,今日你倒说不认得我?”
那道士连呼“冤枉”,分辨道:“施主何出此言?小道从未到过铁岭观,更不曾认识施主,何来暗算一说?施主怀疑小道便是当年暗算施主之人,可有凭据?”
张项道;“当时虽然是在晚上,月光之下看不真切,但我却清楚地记得那人身材瘦小,脚步伶便,与你这道士颇为相仿。。。。。。”张项扬了杨手中的鞭子,冷笑道:“大约束手问你,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