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花厅,一眼看见一位宫装严整的少妇端坐其中,身旁有一名妙龄少女陪坐。我猜测那少妇便是靖王府的世子妃,却不知那名少女是何身份。
我轻轻走至二人身边,低头放下茶盏,悄然退至先生身边。那少女抬头,不经意地望向我,忽然神色一变,失声叫道:“是你!”
与此同时,我亦看清那少女的容貌,不由也怔住了。
大人正欲开口,却听世子妃已疑惑地问那少女道:“珊儿,你们可是相识?”
只听那少女轻冷地笑道:“表姐,她就是我曾经与您说过的那个哑女,哦,我这样说并不恰当,她并非哑巴,只是时时口不能言而已。。。。。”一面说着,一面向我看来。
我只是隐忍不作声。
只听展昭诧异问道:“魏小姐,你可是认错人了?”
“怎会?”那少女轻笑着起身,缓缓走至我面前,眼风肆意在我脸上扫过,带着洞悉我的过往之事的倨傲,笑道:“除非,你来到开封府后,便从此改名换姓?又或者,你在此地有幸寻得名医,治愈顽疾?若是前者,我也理解,毕竟没有一个女孩儿会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曾有过一段这样的往事,不管对也罢,错也罢,真也罢,假也罢……若是后者,简心,那我可要恭喜你了……”
看着她那面带得色的姣好的脸庞,怒意渐渐泛上心头。我沉声道:“珊如,你到底意欲何为?”
珊如扬扬嘴角,摇头笑道:“简心,你果然可以重新开口说话了,只不过,声音依旧暗哑难听,看来你娘亲遍寻名医,确实不曾将你医治好……以前书霖哥哥还赞你的声音清亮如清泉,如今倒真是,可惜了!”
她的话,带着七分嘲讽三分挑衅,轻巧残忍地道出我苦苦隐藏的秘密,让我心中最深的痛无处遁逃。可是我,依旧不能对她作什么,纵然心中怒意翻滚,千言万语用上心头,都没有用,此时此刻,我知道,我若开口说话,声音只会比之前更加黯哑难辨,甚至根本无法发声,一如从前。。。。。。
珊如说得其实没有错,我不是哑巴,只是时时说不出话而已,尤其是在这种被攻击、被嘲弄、被指责、被质疑的时候,在我最需要为自己辩解的时候,我会瞬间失去自己的声音,然后跌进绝望的谷底,一如此刻,我只能愤怒地望着她,却依旧说不出一句话。
带着不甘心不肯认命却无可奈何的无望心情,我难过地别转面孔,全身微微颤栗。
展昭上前几步,恰好至我身畔,不动声色地将我护于他的身侧。我颤抖地伸手捉住他的衣袖,他侧身看我,目光隐含安慰鼓励。
展昭方欲说话,世子妃已嗔怪道:“珊儿,包大人面前,如此冒失无状,成何体统?快休如此!”
展昭顺势说道:“娘娘,时辰也不早了,不如让展昭护送娘娘与魏小姐回府可好?”
世子妃笑道:“多谢展大人,只是,我们出门时,王爷已嘱咐程校尉接送护卫。程校尉想必很快就到,就不劳展大人了。”
珊如笑吟吟地看着我,道:“简心,你也多年不见书霖哥哥了吧,不如,趁此机会见上一见?”
一语未了,只听有人来报:“大人,龙禁校尉程大人到了!”
包大人忙命道:“快请!”
不多时,一位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走进来,我怔怔地看着那阔别已久却依旧熟悉的面容,往事历历上心头。
一别经年,当年在那青翠欲滴的山中与我相见的翩翩少年,如今尔雅风度依旧,眉宇间却更多了几分成熟气韵。
书霖一向礼数周全,此时便一一向屋内诸人微笑见礼,待看到展昭身旁的我,不由亦像珊如一样瞬间变色。
厅内一时寂然。书霖只是神色复杂地凝视我,目光说不出是喜是悲,良久,方缓缓问道:“你好吗”
我勉强答道:“好,你呢?”
书霖方要回应,只见珊如已走至他身侧,亲昵地望向他,冲我笑道:“简心,书霖哥哥与我已订下婚约了呢,你不恭喜我们吗”
我下意识应道:“恭喜。”
珊如道:“所以,如今你也该知道,你所做的,都是徒劳无用的……”
我愕然道:“什么”
珊如轻蔑地笑道:“当我猜不出来吗?你出现在开封,不就是为了找机会再见到书霖哥哥吗?可惜,你已今非昔比,书霖哥哥怎会重新与你这样的女子在一起……”
我忍无可忍,看向书霖,一字一句地说:“书霖,若你还有一点故人之情,请你立刻带她走,带她离开此处!”
只听大人叱道:“简心,不可无礼!”
我强压下满心的酸楚,转身欲走,却被展昭一把拉住。他紧紧携了我的手,对珊如正色道:“魏小姐今日乍遇故人,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说,但开封府并非叙旧的合适之地,此刻亦非魏小姐恣意畅谈的好时机,还请魏小姐稍稍克制!”
我心头一热,为他的维护之情,情不自禁转头望他,心中满是感激。
对上展昭的满面寒霜,珊如终于收敛,不再言语。书霖却只是看着我与展昭不语,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世子妃忙打圆场道:“展大人所言极是。天色已晚,恐王爷王妃在府中牵挂,珊儿,我们且回去吧!”
待世子妃带一干人向包大人告辞离去,我依然兀自站在原地,只觉得身心具疲,倦累到无以复加。
包大人看着我,似乎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简心,你与他二人究竟有何瓜葛?”
我答道:“程书霖之父是家父旧友,书霖与我,曾有过婚约……而魏家与程家亦是世交,魏珊如一直倾心于书霖,对我,自然是不喜的……”
大人,先生及展昭闻言皆愕然。
大人追问:“那后来,可是程书霖薄情有负于你?”
我苦笑道:“大人,简心以为,我与他之间,并没有谁负了谁,只是,后来,他觉得我不再合适他,不再合适他们程家,我亦没有办法……”
大人沉默片刻,又问道:“那魏珊如见你伊始的所言,又是何意?”
我长叹一声,道:“大人是否觉得今日简心很奇怪,满腹的话语想说,却出不了声……大人可还记得,最初简心面对大人谈论案情时,一开始,简心也是这般情形……珊如说得都是真的,我被往事所困,以致酿成心病,在一些场合之下,在面对一些人、一些事之时,时时会出现失语口不能言之状……当日,我离开家乡之时,已是几乎与哑女无异,来到开封后,是姨父姨母及方菁姐姐,费尽苦心,想方设法,方才让我渐渐好转,趋于常人……可是,即便如此,与从前也大不相同了……”
默然良久,只听大人问:“简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和那程书霖和魏珊如有关?”
我道:“事情与他们并无关系,只是,事情发生之后,程家,便提出解除婚约……那时,我曾找过书霖,试图与他解释,他却早已不再信我……大人,往事让人难过,原谅简心不想再说……”
大人温和地说:“无妨。本府只是想若你能尽悉倾述,或能缓解心头之郁,而且,因靖王府王孙被害人一案,只怕接下来你少不了要与那魏珊如打交道,故本府有此一问。”
我道:“大人,虽然我不愿与那魏珊如重遇,但如果因此案而见面,我定当就事论事,努力克制自己。”
大人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本府甚是欣慰,只是也为难你了。今晚本府想与你们讨论案情,你们如今且先去略作歇息,待用完晚饭之后再到本府书房中来。”
离开花厅,已是暮色苍茫时分,我路过庭院,却意外的看到自己早上的书法习作还留在院中石桌之上,原来上午走得匆忙,竟忘记收拾。我走上前去,默然端详自己的那幅习作,想起清晨尚与先生在谈笑风生,却没料到一日之内竟发生了这许多事。
有人在身后说道:“写得很好。”
不用回头,我已知道是他在我的身后,那是我已熟悉的声音和气息。
我轻轻道:“展大哥,正如我曾跟你说过的,世间普通女子轻而易举所能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你发现,我有这样的一个心病存在,今天,你们却已知晓,我可否冒昧相问,如今的我,在你的心中,是否已与之前不再一样?”
只听他问道:“为何平常你和我们在一处,却不会有如此的状况?”
我忍不住转身看向他,不确定地答:“我亦不知道。或许,我的内心深处信任你们,面对你们之时,不需戒备设防,不会紧张害怕,故而,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展昭闻言不由微笑:“如此说来,那是因为他们曾经伤害过你,让你伤心难过,所以你的心不想再与他们说话。简心,这并不是你的错。”
我惊讶地深深地望着他。
他竟这样一再维护我!
他是我心底深处深爱的人,也是我这段生命历程中的挚友,这些日子,我的苦乐悲喜,都有他相伴。
上天是否在以这样的方式,来补偿我?
作者有话要说:
☆、庭审
晚间,我收拾心情,打叠精神,与先生和展昭一同来到书房。
大人指着桌上的一个褚红色的瓶子,道:“你们先来看看这个。”
公孙先生上前,小心地拿起瓶子,轻轻取出塞盖,细细看后递与我们。待我看时,见那瓶中的液体清澈中略带红棕色,闻之隐隐有一丝青草药气味,却不觉得刺鼻。
我问道:“大人,这就是那一瓶雷公藤所制的杀虫水剂?”
大人道:“正是。公孙先生,你可知这雷公藤究竟是何物?”
先生道:“雷公藤,乃是生于山地林缘潮湿阴凉处的一种藤蔓状植物,有杀虫、消炎、解毒之功效,故常用以配制杀虫水剂。雷公藤有剧毒,中毒者往往出现头晕头痛、恶心呕吐、腹痛腹胀、四肢抽搐等症状,并于一日之内死亡。因雷公藤有此大毒,所以又名山砒霜。”
大人点头道:“如此说来,雷公藤之毒确可致命。而据世子妃所言,这瓶雷公藤水剂是从世子侧妃江夫人的侍女方菁的住处搜出。。。。。。”
提及方菁,我不由心中一痛,道:“大人,雷公藤水剂是王府常用的驱虫水剂,不足以证明方菁姐姐便是杀人凶手!”
大人道:“单凭方菁房中的这瓶水剂自然不足为凭,但昨日方菁独自在小王孙处停留片刻离去后,小王孙不多时便出现中毒迹象,继而身亡,这其中有无关联,值得深究!”
我听大人话中似大有疑心方菁之意,不由心中发急:“大人,方菁并无作案动机啊!”
大人道:“今日世子妃过府,已将世子诸位夫人的情形大致陈述,据世子妃所言,方菁所侍奉的世子侧妃江夫人,三年前入府,曾经颇得世子爱重,只是膝下一直无所出。而吴夫人入府后,世子因其容貌出众而大为宠爱,由此便冷落了江夫人……若世子妃所言为实,并不排除江夫人因失宠而心生嫉恨,暗中指使侍女方菁毒害小王孙的可能。”
我想了想,道:“大人的推测自然有理,然若此假说成立,则简心心中有一惑未解。”
大人道:“你但说无妨。”
我道:“今日下午,我去牢中见过方菁姐姐,亦与她谈及昨日的种种情形。方菁曾说,江夫人给小王孙准备的百日贺礼是一个赤金镶五色宝石的项圈,此物颇为贵重。试想,若江夫人对吴夫人心存嫉恨,想必对吴夫人所生的孩子也并无怜惜之意,既如此,只需选一些泛泛之物送去应景便可,何必挑选如此贵重的礼物?
大人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道:“简心只是认为,或许,江夫人对小王孙未必无怜爱之情,而世子妃之言,是否客观,是否有加入其本人的主观臆断,亦暂时未可知。”
大人沉吟不语,公孙先生却开道:“大人,虽然简心与方菁一向交好,但学生觉得,若就事论事,简心方才所言却有几分道理。”
大人道:“世子妃所言是否真实可信,这一层,本府也曾想到过。简心所言虽符合常理,但却也只是推测。今日听世子妃的口吻,此案在靖王府诸人眼中,案情已颇为明朗,只待本府升堂定罪判决即可。但本府却觉得,不论是世子妃所言,还是简心方才的推测,都尚不足为此案定论,我等还需进一步验证,方能找出事实真相。”
我听大人如此说来,心里方稍稍安心。
大人忽然看向我,道:“简心,本府在此有一言要嘱咐于你!”
我忙道:“简心恭聆大人教诲!”
大人正色道:“本府知道你与方菁的感情非同一般,但你既身为开封府之人,便应知律法森严,本府不希望你因为与方菁的交情至深,而罔顾法纪,做出因私而害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