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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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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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不足为害的谎话的裂痕。而她呢,丝毫没有。小小的谎话,不足为害的谎话,那种事存在吗?说谎是绝对的恶。说一点点谎都是不行的;说一句谎话等于说全部谎话;说谎是魔鬼的真面目;撒旦有两个名字,他叫撒旦,又叫谎话。这就是她所想的。并且她怎样想,就怎样作。因此她有我们说过的那种白色,那白色的光辉把她的嘴唇和眼睛全笼罩起来了。她的笑容是白的,她的目光是白的。在那颗良心的水晶体上没有一点灰尘、一丝蜘蛛网。她在皈依味增爵时,便特地选了散普丽斯做名字。我们知道西西里的散普丽斯是个圣女,她是生在锡腊库扎的,假使她肯说谎,说她是生在塞吉斯特的,就可以救自己一命,但是她宁肯让人除去她的双乳,也不肯说谎。这位圣女正和散普丽斯姆姆的心灵完全一样。

散普丽斯姆姆在加入教会时,原有两个弱点,现在她已逐渐克服了;她从前爱吃甜食,喜欢别人寄信给她。她素来只读一本拉丁文的大字祈祷书。她不懂拉丁文,但是懂那本书。

那位虔诚的贞女和芳汀情意相投了,她也许感到了那种内心的美德,因此她几乎是竭诚照顾芳汀。

马德兰先生把散普丽斯姆姆引到一边,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嘱咐她照顾芳汀,那位姆姆直到后来才回忆起那种声音的奇特。

他离开了那位姆姆,又走到芳汀的身边。

芳汀每天等待马德兰先生的出现,好象等待一种温暖和欢乐的光。她常向那些姆姆说:

“市长先生不来,我真活不成。”

那一天,她的体温很高。她刚看见马德兰先生,便问他:

“珂赛特呢?”

他带着笑容回答:

“快来了。”

马德兰先生对芳汀还是和平日一样。不过平日他只待半个钟头,这一天,却待了一个钟头,芳汀大为高兴。他再三嘱咐大家,不要让病人缺少任何东西。大家注意到他的神色在某一时刻显得非常沉郁。后来大家知道那医生曾附在他耳边说过“她的体力大减”,也就明白他神色沉郁的原因了。

随后,他回到市政府,办公室的侍者看见他正细心研究挂在他办公室里的一张法国公路图。他还用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数字

02 斯戈弗莱尔师父的精明

从市政府出来,他走到城尽头一个佛兰德人的家里。那人叫斯戈弗拉爱,变成法文便是斯戈弗莱尔,他有马匹出租。车子也可以随意租用。

去那斯戈弗莱尔家,最近的路,是走一条行人稀少的街,马德兰先生住的那一区的本堂神甫的住宅便在那条街上。据说,那神甫为人正直可敬,善于决疑。正当马德兰先生走到那神甫住宅门前时,街上只有一个行人,那行人看见了这样一件事:市长先生走过那神甫的住宅以后,停住脚,立了一会,又转回头,直走到神甫住宅的那扇不大不小、有个铁锤的门口。他连忙提起铁锤,继又提着不动,突然停顿下来,仿佛在想什么,几秒钟过后,他又把那铁锤轻轻放下,不让它发出声音,再循原路走去,形状急促,那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情形。

马德兰先生找着了斯戈弗莱尔师父,他正在家修补鞁具。

“斯戈弗莱尔师父,”他问道,“您有匹好马吗?”

“市长先生,”那个佛兰德人说,“我的马全是好的。您所谓好马是怎样的好马呢?”

“我的意思是说一匹每天能走二十法里的马。”

“见鬼!”那个佛兰德人说,“二十法里!”

“是的。”

“要套上车吗?”

“要的。”

“走过以后,它有多少时间休息?”

“它总应当能够第二天又走,如果必要的话。”

“走原来的那段路程吗?”

“是的。”

“见鬼!活见鬼!是二十法里吗?”

马德兰先生从衣袋里把他用铅笔涂了些数字的那张纸拿出来。他把它递给那佛兰德人看。那几个数字是5,6,812。

“您看,”他说,“总共是十九又二分之一,那就等于二十。”

“市长先生,”佛兰德人又说,“您的事,我可以办到。我的那匹小白马,有时您应当看见它走过的。那是一匹下布洛涅种的小牲口。火气正旺。起初,有人想把它当成一匹坐骑。呀!它发烈性,它把所有的人都摔在地上。大家都把它当个坏种,不知道怎么办。我把它买了来。叫它拉车。先生,那才是它愿意干的呢,它简直和娘儿们一样温存,走得象风一样快。呀!真的,不应当骑在它的背上。它不愿意当坐骑。各有各的志愿。拉车,可以,骑,不行;我们应当相信它对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

“它能跑这段路吗?”

“您那二十法里,一路小跑,不到八个钟头便到了。但是我有几个条件。”

“请说。”

“第一,您一定要让它在半路上吐一个钟头的气;它得吃东西,它吃东西时,还得有人在旁边看守,免得客栈里的用人偷它的荞麦;因为我留心过,客栈里那些佣人吞没了的荞麦比马吃下去的还多。”

“一定有人看守。”

“第二……车子是给市长先生本人坐吗?”

“是的。”

“市长先生能驾车吗?”

“能。”

“那么,市长先生不可以带人同走,也不可以带行李,免得马受累。”

“同意。”

“但是市长先生既不带人,那就非自己看守荞麦不可啊。”

“说到做到。”

“我每天要三十法郎。停着不走的日子也一样算。少一文都不行,并且牲口的食料也归市长先生出。”

马德兰先生从他的钱包里拿出三个拿破仑放在桌子上。

“这儿先付两天。”

“第四,走这样的路程,篷车太重了,马吃不消。市长先生必须同意,用我的那辆小车上路。”

“我同意。”

“轻是轻的,但是敞篷的呢。”

“我不在乎。”

“市长先生考虑过没有?我们是在冬季里呀。”

马德兰先生不作声。那佛兰德人接着又说:

“市长先生想到过天气很冷吗?”

马德兰先生仍不开口。斯戈弗莱尔接着说:

“又想到过天可能下雨吗?”

马德兰先生抬起头来说:

“这小车和马在明天早晨四点半钟一定要在我的门口等。”

“听见了,市长先生,”斯戈弗莱尔回答,一面又用他大拇指的指甲刮着桌面上的一个迹印,一面用佛兰德人最善于混在他们狡猾里的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气说:“我现在才想到一件事。市长先生没有告诉我要到什么地方去。市长先生到什么地方去呢?”

从交谈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过旁的事,但是他不知道他以前为什么不敢问。

“您的马的前腿得力吗?”马德兰先生说。

“得力,市长先生。在下坡时,您稍微勒住它一下。您去的地方有许多坡吗?”

“不要忘记明天早晨准四点半钟在我的门口等。”马德兰先生回答说。

于是他出去了。

那佛兰德人,正象他自己在过了些时候说的,“傻得和畜生似的”楞住了。

市长先生走后两三分钟,那扇门又开了,进来的仍是市长先生。

他仍旧有那种心情缭乱而力自镇静的神气。

“斯戈弗莱尔师父,”他说,“您租给我的那匹马和那辆车子,您估计值多少钱呢,车子带马的话?”

“马带车子,市长先生。”那佛兰德人呵呵大笑地说。

“好吧。值多少钱呢?”

“难道市长先生想买我的车和马吗?”

“不买。但是我要让您有种担保,以备万一有危险。我回来时,您把钱还我就是了。依您估价车和马值多少钱呢?”

“五百法郎,市长先生。”

“这就是。”

马德兰先生放了一张钞票在桌子上,走了,这次却没有再回头。

斯戈弗莱尔深悔没有说一千法郎。实际上,那匹马和那辆车子总共只值三百法郎。

佛兰德人把他的妻唤来,又把经过告诉了她。市长先生可能到什么鬼地方去呢?他们讨论起来。“他要去巴黎。”那妇人说。“我想不是的。”丈夫说。马德兰先生把写了数字的那张纸忘在壁炉上了。那佛兰德人把那张纸拿来研究。“五,六,八又二分之一?这应当是记各站的里程的。”他转身向着他的妻。

“我找出来了。”“怎样呢?”“从此地到爱司丹五法里,从爱司丹到圣波尔六法里,从圣波尔到阿拉斯八法里半。他去阿拉斯。”

这时,马德兰先生已经到了家。

他从斯戈弗莱尔师父家回去时,走了一条最长的路,仿佛那神甫住宅的大门对他是一种诱惑,因而要避开它似的。他上楼到了自己屋子里,关上房门,那是件最简单不过的事,因为他平日素来乐于早睡。马德兰先生唯一的女仆便是这工厂的门房,当晚,她看见他的灯在八点半钟便熄了,出纳员回厂,她把这情形告诉他说:

“难道市长先生害了病吗?我觉得他的神色有点不正常。”

那出纳员恰恰住在马德兰先生下面的房间里。他丝毫没有注意那门房说的话,他睡他的,并且睡着了。

快到半夜时,他忽然醒过来;他在睡梦中听见在他头上有响声。他注意听。好象有人在他上面屋子里走路,是来回走动的步履声。他再仔细听,便听出了那是马德兰先生的脚步。他感到诧异,平日在起身以前,马德兰先生的房间里素来是没有声音的。过了一会,那出纳员又听见一种开橱关橱的声音。随后,有人搬动了一件家具,一阵寂静之后,那脚步声又开始了。出纳员坐了起来,完全醒了,张开眼睛望,他通过自己的玻璃窗看见对面墙上有从另一扇窗子里射出的红光。从那光线的方向,可以看出那只能是马德兰先生的卧室的窗子。墙上的反光还不时颤动,好象是一种火焰的反射,而不是光的反射。窗格的影子没有显出来,这说明那扇窗子是完全敞开的。当时天气正冷,窗子却开着,真是怪事。出纳员又睡去了。一两个钟头过后,他又醒过来。同样缓而匀的步履声始终在他的头上来来去去。

反光始终映在墙上,不过现在比较黯淡平稳,好象是一盏灯或一支烛的反射了。窗子却仍旧开着。

下面便是当晚在马德兰先生房间里发生的事

03 脑海中的风暴

读者一定已经猜到马德兰先生便是冉阿让。

我们已向那颗良心的深处探望过,现在是再探望的时刻了。我们这样做,不能不受感动,也不能没有恐惧,因为这种探望比任何事情都更加触目惊心。精神的眼睛,除了在人的心里,再没有旁的地方可以见到更多的异彩、更多的黑暗;再没有比那更可怕、更复杂、更神秘、更变化无穷的东西。世间有一种比海洋更大的景象,那便是天空;还有一种比天空更大的景象,那便是内心活动。

赞美人心,纵使只涉及一个人,只涉及人群中最微贱的一个,也得熔冶一切歌颂英雄的诗文于一炉,赋成一首优越成熟的英雄颂。人心是妄念、贪欲和阴谋的污池,梦想的舞台,丑恶意念的渊薮,诡诈的都会,欲望的战场。在某些时候你不妨从一个运用心思的人的阴沉面容深入到他的皮里去,探索他的心情,穷究他的思绪。在那种外表的寂静下就有荷马史诗中那种巨灵的搏斗,密尔顿①诗中那种龙蛇的混战,但丁诗中那种幻象的萦绕。人心是广漠寥廓的天地,人在面对良心、省察胸中抱负和日常行动时往往黯然神伤!

①密尔顿(Milton,1608一1674),英国著名诗人。

但丁有一天曾经谈到过一扇险恶的门,他在那门前犹豫过。现在在我们的面前也有那么一扇门,我们也在它门口迟延不进。我们还是进去吧。

读者已经知道冉阿让从小瑞尔威那次事件发生后的情形,除此以外,我们要补述的事已经不多。从那时起,我们知道,他已是另外一个人了。那位主教所期望于他的,他都已躬行实践了。那不仅是种转变,而是再生。

他居然做到销声匿迹,他变卖了主教的银器,只留了那两个烛台作为纪念,从这城溜到那城,穿过法兰西,来到滨海蒙特勒伊,发明了我们说过的那种新方法,造就了我们谈过的那种事业,做到自己使人无可捉摸,无可接近,卜居在滨海蒙特勒伊,一面追念那些伤怀的往事,一面庆幸自己难得的余生,可以弥补前半生的缺憾;他生活安逸,有保障,有希望,他只有两种心愿:埋名,立德;远避人世,皈依上帝。

这两种心愿在他的精神上已紧密结合成为一种心愿了。两种心愿不相上下,全是他念念不忘、行之惟恐不力的;他一切行动,无论大小,都受这两种心愿的支配。平时,在指导他日常行动时,这两种心愿是并行不悖的;使他深藏不露,使他乐于为善,质朴无华;这两种心愿所起的作用完全一致。可是有时也不免发生矛盾。在不能两全时,我们记得,整个滨海蒙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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