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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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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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五十法郎,她是从马德兰先生托她在救助工人时不必报销的一笔款子里挪用的。

芳汀便在那地方挨家挨户找人雇她当仆人。没有人要她。她也不能离开那座城。向她收家具(什么家具!)费的那个旧货贩子向她说:“假使您走,我就叫人把您当作贼逮捕。”向她要房租的房主人向她说:“您又年轻又好看。您总应当有法子付钱。”她把那五十法郎分给房主人和旧货贩子,把她家具的四分之三退还给那商人,只留下非要不可的一部分,无工作世界。价值世界即作为世界之本体的世界,它是人的情感和,无地位,除卧榻之外一无所有,还欠着一百法郎左右的债。

她去替兵营里的士兵们缝粗布衬衫,每天可以赚十二个苏。她在这十二个苏中,得替她女儿花十个。从那时起,她才没有按时如数付钱给德纳第夫妇。

这时,有个老妇人,那个平时在芳汀夜晚回家时替她点上蜡烛的老妇人,把过苦日子的艺术教给她,在贫苦的生活后面,还有一种一无所有的生活。那好象是两间屋子,第一间是暗的,第二间是黑的。

芳汀学会了怎样在冬天完全不烤火,怎样不理睬一只每两天来吃一文钱粟米的小鸟,怎样拿裙子做被,拿被做裙,怎样在从对面窗子射来的光线里吃饭在人脑中的反映。唯物辩证法的基本规律是:对立统一规律、,以图节省蜡烛。我们不能一一知道某些终身潦倒的弱者,一贫如洗而又诚实自爱,怎样从一个苏里想办法。久而久之,那种方法便成为一种技能。芳汀得了那种高妙的技能,胆子便也壮了一点。

当时,她对一个邻妇说:“怕什么!我常对自己说,只睡五个钟头,其余的时间我全拿来做缝纫,我总可以马马虎虎吃一口饭。而且人在发愁时吃得也少些。再说,有痛苦,有忧愁,一方面有点面包,一方面有些烦恼,这一切已足够养活我了。”

如果能在这样的苦况里得到她的小女儿,那自然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她想把她弄来。但是怎么办!害她同吃苦吗?况且她还欠了德纳第夫妇的钱!怎么还清呢?还有旅费!怎么付呢?

把这种可以称为安贫方法的课程教给她的那个老妇人是一个叫做玛格丽特的圣女,她矢志为善,贫而待贫人以善,甚至待富人也一样,在写字方面阿那克西米尼(Anaximenes,约前588—约前525)又译,她勉强能签“玛格丽特”,并且信仰上帝,她的知识,也就只有信仰上帝。

世间有许多那样的善人,他们一时居人之下,有一天他们将居人之上。这种人是有前程的。

起初,芳汀惭愧到不敢出门。

当她走在街上时,她猜想得到,别人一定在她背后用手指指着她;大家都瞧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招呼她;路上那些人的那种冷酷的侮蔑态度,象一阵寒风似的有意义,伦理学、宗教和哲学都被排除于命题之外,成为无,直刺入她的灵和肉。

在小城里,一个不幸的妇人,处在众人的嘲笑和好奇心下,就仿佛是赤裸裸无遮避似的。在巴黎,至少,没有人认识你,彼此不相识,倒好象有了件蔽体的衣服。唉!她多么想去巴黎!不可能了。

她已经受惯贫苦的滋味,她还得受惯遭人轻视的滋味。她渐渐打定了主意。两三个月过后,她克服了羞耻心理,若无其事地出门上街了。“这和我一点不相干。”她说。她昂着头,带点苦笑,在街上往来,她感到自己已变成不懂羞耻的人了。

维克杜尼昂夫人有时看见她从她窗子下面走过,看出了“那家伙”的苦难,又想到幸而有她,“那家伙”才回到“她应有的地位”,她心里一阵高兴。黑心人自有黑幸福。

过度的操劳使芳汀疲乏了,她原有的那种干咳病开始恶化。她有时对她的邻居玛格丽特说:“您摸摸看,我的手多么热。”

但在早晨,每当她拿着一把断了的旧梳子去梳她那一头光泽黑人,细软如丝的头发的那片刻,她还能得到一种顾影自怜的快感

10 大功告成的后果

她是在冬季将完时被撵走的。夏季过了,冬季又来。日子短,工作也少些。冬季完全没有热,完全没有光,完全没有中午,紧接着早晨的是夜晚、迷雾、黄昏,窗棂冥黯,什物不辨。天好象是暗室中的透光眼,整日如坐地窖中。太阳也好象是个穷人。愁惨的季节!冬季把天上的水和人的心都变成了冰。她的债主们紧紧催逼她。

芳汀所赚的钱太少了。她的债越背越重。德纳第夫妇没有按时收着钱,便时常写信给她,信的内容使她悲哀,信的要求使她破产。有一天,他们写了一封信给她,说她的小珂赛特在那样冷的天气,还没有一点衣服,她需要一条羊毛裙,母亲应当寄去十个法郎,才能买到。她收到那封信,捏在手里搓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她走到街角上的一个理发店,取下她的梳子。她那一头令人叹赏的金丝发一直垂到她的腰际。

“好漂亮的头发!”那理发师喊着说。

“您肯出多少钱呢?”她说。

“十法郎。”

“剪吧。”

她买一条绒线编织的裙,寄给了德纳第。

那条裙子把德纳第夫妇弄到怒气冲天。他们要的原是钱。

他们便把裙子给爱潘妮穿。可怜的百灵鸟仍旧临风战栗。

芳汀想道:“我的孩子不会再冷了,我已拿我的头发做她的衣裳。”她自己戴一顶小扁帽,遮住她的光头,她仍旧是美丽的。

芳汀的心里起了一种黯淡的心思。当她看见自己已不能再梳头时,她开始怨恨她四周的一切。她素来是和旁人一样,尊敬马德兰伯伯的,但是,屡次想到撵她走的是他,使她受尽痛苦的也是他,她便连他也恨起来了。并且特别恨他。当工人们立在工厂门口她从那儿经过时,便故意嬉皮笑脸地唱起来。有个年老的女工,一次,看见她那样边唱边笑,说道:“这姑娘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姘识了一个汉子,一个不相干、她不爱的人,那完全是出自心中的愤懑和存心要胡作非为。那人是一个穷汉,一个流浪音乐师,一个好吃懒做的无赖,他打她,春宵既度,便起了厌恶的心,把她丢了。

她一心钟爱她的孩子。

她越堕落,她四周的一切便越黑暗,那甜美的安琪儿在她心灵深处也就越显得可爱。她常说:“等我发了财,我就可以有我的珂赛特在我身边了。”接着又一阵笑。咳嗽病没有离开她,并且她还盗汗。

一天,她接到德纳第夫妇写来的一封信,信里说:“珂赛特害了一种地方病,叫做猩红热。非有价贵的药不行。这场病把我们的钱都花光了,我们再没有能力付药费了。假使您不在这八天内寄四十法郎来,孩子可完了。”

她放声大笑,向着她的老邻妇说:

“哈!他们真是好人!四十法郎!只要四十法郎!就是两个拿破仑!他们要我到什么地方去找呢?这些乡下人多么蠢!”

但当她走到楼梯上时又拿出那封信,凑近天窗,又念了一遍。

随后,她从楼梯上走下来,向大门外跑,一面跑,一面跳,笑个不停。

有个人碰见她,问她说:

“您有什么事快乐到这种样子?”

她回答说:

“两个乡下佬刚写了一封信给我,和我开玩笑,他们问我要四十法郎。这些乡下佬真行!”

她走过广场,看见许多人围着一辆怪车,车顶上立着一个穿红衣服的人,张牙舞爪,正对着观众们演说。那人是一个兜卖整套牙齿、牙膏、牙粉和药酒的走江湖的牙科医生。

芳汀钻到那堆人里去听演讲,也跟着其余的人笑,他说的话里有江湖话,是说给那些流氓听的,也有俗话,是说给正经人听的。那拔牙的走方郎中见了这个美丽的姑娘张着嘴笑,突然叫起来:

“喂,那位笑嘻嘻的姑娘,您的牙齿真漂亮呀!假使您肯把您的瓷牌卖给我,我每一个出价一个金拿破仑。”

“我的瓷牌?瓷牌是什么?”芳汀问。

“瓷牌,”那位牙科医生回答说,“就是门牙,上排的两个门牙。”

“好吓人!”芳汀大声说。

“两个拿破仑!”旁边的一个没有牙齿的老婆子瘪着嘴说:

“这娘子多大的福气呀!”

芳汀逃走了,扪着自己的耳朵,免得听见那个人的哑嗓子。但是那人仍喊道:“您想想吧,美人!两个拿破仑大有用处呢。假使您愿意,今天晚上,你到银甲板客栈里来,您可以在那里找着我。”

芳汀回到家里,怒不可遏,把经过说给她那好邻居玛格丽特听:“您懂得这种道理吗?那不是个糟糕透顶的人吗?怎么可以让那种人四处走呢?拔掉我的两个门牙!我将变成什么怪样子!头发可以生出来,但是牙齿,呀,那个人妖!我宁肯从六层楼上倒栽葱跳下去!他告诉我说今天晚上,他在银甲板客栈。”

“他出什么价?”玛格丽特问。

“两个拿破仑。”

“就是四十法郎呵。”

“是呀,”芳汀说,“就是四十法郎。”

她出了一会神,跑去工作去了。一刻钟过后,她丢下她的工作,跑到楼梯上又去读德纳第夫妇的那封信。

她转来,向那在她身旁工作的玛格丽特说:

“猩红热是什么东西?您知道吗?”

“我知道,”那个老姑娘回答说,“那是一种病。”

“难道那种病需要很多药吗?”

“呵!需要许多古怪的药。”

“怎么会害那种病的?”

“就这样害的,那种病。”

“孩子也会害那种病吗?”

“孩子最容易害。”

“害了这种病会死吗?”

“很容易。”玛格丽特说。

芳汀走出去,又回到楼梯上,把那封信重念了一遍。

到晚上,她下楼,有人看见她朝着巴黎街走去,那正是有许多客栈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玛格丽特走进芳汀的房间(她们每天都这样一同工作,两个人共点一支烛),她看见芳汀坐在床上,面色惨白,冻僵了似的。她还没有睡。她的小圆帽落在膝头上。那支烛点了一整夜,几乎点完了。

玛格丽特停在门边。她见了那种乱七八糟的样子,大惊失色,喊道:

“救主!这支烛点完了!一定出了大事情!”

随后她看见芳汀把她的光头转过来向着她。

芳汀一夜工夫老了十岁。

“耶稣!”玛格丽特说,“您出了什么事,芳汀?”

“没有什么,”芳汀回答说。“这样正好。我的孩子不会死了,那种病,吓坏我了,现在她有救了。我也放了心。”

她一面说,一面指着桌子,把那两个发亮的拿破仑指给那老姑娘看。

“呀,耶稣上帝!”玛格丽特说,“这是一笔横财呵!您从什么地方找到这些金路易的?”

“我弄到手了。”芳汀回答。

同时她微笑着。那支烛正照着她的面孔。那是一种血迹模糊的笑容。一条红口涎挂在她的嘴角上,嘴里一个黑窟窿。

那两颗牙被拔掉了。

她把那四十法郎寄到孟费郿去了。

那却是德纳第夫妇谋财的骗局,珂赛特并没有害病。

芳汀把她的镜子丢到窗子外面。她早已放弃了二楼上的那间小屋子,搬到房顶下的一间用木闩拴着的破楼里去了;有许多房顶下的屋子,顶和地板相交成斜角,并且时时会撞你的头,她的房间便是那样的一间。贫苦人要走到他屋子的尽头,正如他要走到生命的尽头,都非逐渐弯腰不可。她没有床了,只留下一块破布,那便是她的被,地上一条草荐,一把破麦秸椅。她从前养的那棵小玫瑰花,已在屋角里枯萎了,没有人再想到它。在另一屋角里,有个用来盛水的奶油钵,冬天水结了冰,层层冰圈标志着高低的水面,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她早已不怕人耻笑,现在连修饰的心思也没有了。最后的表现,是她常戴着肮脏的小帽上街。也许是没有时间,也许是不经意,她不再缝补她的衣衫了。袜跟破了便拉到鞋子里去,越破便越拉。这可以从那些垂直的折皱上看出来。她用许多一触即裂的零碎竹布拼在她那件破旧的汗衫上。她的债主们和她吵闹不休,使她没有片刻的休息。她在街上时常碰见他们,在她的楼梯上又会时常碰见他们。她常常整夜哭,整夜地想,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并且觉得在左肩胛骨上方的肩膀时常作痛。她时时咳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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