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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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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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沙威好象没有听见似的,他眼睛盯住冉阿让,耸起的下巴把嘴唇推向鼻子,这是一种凶狠的沉思着的表现。后来,他放下冉阿让,一下子直起身来,一把抓住闷棍,并且似梦非梦,不象在问而是含含糊糊地说:

“您在这儿干什么?这人又是谁?”

他一直不再用“你”这种称呼来和冉阿让说话。

冉阿让回答时,他的声音好象把沙威唤醒了似的:

“我正想和您说说他的事,您可以随意处理我,但先帮我把他送回家,我只向您要求这一件事。”

沙威的面部起了皱,在旁人看来这是他每次有可能让步时的表现,他并没有拒绝。

他重新弯下腰,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在水中浸湿,拭去了马吕斯额上的血迹。

“这人曾是街垒里的,”他轻声地好象在自言自语,“就是那个别人管他叫马吕斯的人。”

头等密探,在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还在观察一切,听着一切,听到了一切并收集了一切。在垂死之前还在侦察,靠在坟墓的第一级石阶上,他还在记录。

他抓住了马吕斯的手寻找他的脉搏。

“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冉阿让说。

“是一个死人。”沙威说。

冉阿让回答:

“不,还没有死。”

“您把他从街垒带到这儿来的吗?”沙威说。

他的心事一定很重,因而他一点也没有追究这个使人不安的从阴沟里把人救出来的事,也没有注意到冉阿让对他的问话默不作答。

冉阿让也好象只有一个念头,他说:

“他住在沼泽区受难修女街,他的外祖父家里……我不记得他外祖父的名字了。”

冉阿让在马吕斯的衣服里搜寻,把笔记本抽出来,翻出马吕斯用铅笔写的一页,递给沙威。

空中还有足够的浮光可以看出字迹。况且沙威的眼睛有着夜鸟那种象猫一样的磷光。他看清了马吕斯写的几行字,嘴里咕哝着:“吉诺曼,受难修女街六号。”

于是他叫了一声:“车夫!”

我们还记得有辆车在等着,以备不时之需。

沙威留下了马吕斯的笔记本。

不久,马车从饮马处斜坡上下来,到了河滩,马吕斯被放在后座长凳上,沙威和冉阿让并排坐在前面长凳上。

车门又关上,马车向前飞跑,上了河岸向巴士底狱的方向驶去。

他们离开河岸到了大街。车夫,象一个黑影坐在他的座位上,鞭打着他那两匹瘦弱的马。车中是冰冷的沉默,马吕斯,一动不动,身体靠在后座角上,头垂在胸前,双臂挂着,两腿僵硬,仿佛只等着一口棺材了。冉阿让就象一个亡魂,沙威好象石像;在漆黑的车中,每次经过路灯时,车内如被间隔的闪电照成灰暗的苍白色,命运把他们结合在一起,好象在使这三个一动不动的悲剧性的尸体、幽灵、石像在共同凄惨地对质

10 慷慨捐躯的孩子回来了

每次遇到街石引起的震动,从马吕斯的头发中就掉下一滴血。

街车到了受难修女街六号时已是夜晚了。

沙威第一个下车,在大门上看一眼门牌,就抬起式样古老的沉重的熟铁门锤,锤上饰有公羊和森林之神角力的像,重重敲了一下。门半开了,沙威把门推开。看门人半露出身子,打着呵欠,似醒非醒,手中拿着蜡烛。

房子里所有的人都已入睡。在沼泽区大家睡得很早,尤其在暴动时期。这个老区,被革命吓坏了,就到睡梦中躲避危险,就象孩子们听见妖怪来了学派·团体·报刊,就急忙把头藏进被窝里。

这时冉阿让和车夫把马吕斯从车里抬出来,冉阿让从胁下抱着他,车夫抱着腿部。

冉阿让一面这样抱着马吕斯,一面把手伸进口子撕得很大的衣服,摸摸他的胸口,证实了他的心还在跳。心跳得比刚才有力一些了,好象车子的震动对生命的恢复起了一定的作用。

沙威对看门人说话的声音和政府工作人员对叛乱者的门房说话时的口气是一样的:

“有个叫吉诺曼的人吗?”

“是这儿,您找他有什么事?”

“我们把他的儿子送回来了。”

“他的儿子?”看门人目瞪口呆地说。

“他死了。”

冉阿让,在沙威后面来到,衣服又破又脏,使看门人见了有点厌恶,他向门房摇头表示没有死。

看门人好象既没有懂沙威的话,也没有懂冉阿让摇头所表示的意思。

沙威继续说:

“他到街垒去了,现在在这儿。”

“到街垒去了!”看门人叫了起来。

“他自己去找死。快去把他父亲叫醒。”

看门人不动。

“快去呀!”沙威又说。

并又加上一句:

“明天这里要埋葬人了。”

对沙威来说,街道上经常发生的事故是分门别类排列整齐的。这是警惕和监督的开始,每件偶然事故都有各自的一格;可能发生的事可以说是放在抽屉里,并根据场合,当街上闹事、发生暴动、过狂欢节、有丧事时,就从抽屉里取出一定数量的案卷来。

看门人只叫醒巴斯克。巴斯克叫醒妮珂莱特;妮珂莱特叫醒吉诺曼姨妈。至于外祖父,人家让他睡觉,考虑到他总会很早知道这件事的。

他们把马吕斯抬到二楼,家里其他的人谁也没有见到,他们把他放在吉诺曼先生套间里一张旧长沙发上。巴斯克去找医生,妮珂莱特打开衣柜,这时冉阿让感到沙威碰了一下他的肩头,他明白了,就下楼去,沙威的脚步声在后面跟着他。

看门人望着他们离开,跟望见他们来时一样,带着半睡半醒的恐怖神情。

他们又坐上马车,车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侦察员沙威,”冉阿让说,“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什么事?”沙威粗暴地问他。

“让我回一趟家,以后随您怎样处理我。”

沙威沉默了片刻,下巴缩进大衣的领子里去,然后放下了前面一块玻璃:

“车夫,”他说,“武人街,七号。”

11 绝对中之动摇

在整个路程中他们不再开口。

冉阿让打算怎么办?结束他已开始的事,通知珂赛特,告诉她马吕斯在什么地方,可能另外给她一些有用的指示,如果可能的话,作些最后的安排。至于他,和他本身有关的,那是完了;他被沙威逮捕了,他不抗拒;如果是另一个人碰到这种处境,可能多少会想起德纳第给他的绳子和他将进入的第一所牢房门上的铁棍;但是,自从见到了主教以后,冉阿让对一切侵犯,包括对自己的侵犯,我们可以肯定说,宗教信仰已使他踌躇不前了。

自尽,这神秘的对未知境界的粗暴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灵魂的死亡,对冉阿让是不可能的。

进入武人街口,车子停下,因街道太窄,车子进不去。沙威和冉阿让下了车。

车夫谦恭地向“侦察员先生”提出他车上的乌德勒支丝绒被受害者的血和凶手的泥浆弄脏了。他是这样理解的。他说得给他一笔赔偿费,同时,他从口袋里抽出他的记录本,请侦察员先生替他写上“一点证明”。

沙威把车夫递给他的小本子推回去,并说:

“一共该给你多少,连等的钱和车费在内?”

“一共七小时一刻钟,”车夫回答,“还有我的丝绒是全新的。共八十法郎,侦察员先生。”

沙威在口袋里取出四个金拿破仑,把马车打发走了。

冉阿让猜想沙威想徒步把他带到白大衣商店哨所或历史文物陈列馆哨所那里去,这两处都不远。

他们走进了街,照样空无一人。沙威跟着冉阿让,他们到了七号,冉阿让敲门,门开了。

“好吧,”沙威说,“上去。”

他用奇特的表情好象很费劲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在这儿等您。”

冉阿让看看沙威,这做法和沙威的习惯不相符。然而,如果说现在沙威对他有一种高傲的信任,象一只猫给一只小耗子的、和它爪子那么长的一点自由的信任,既然冉阿让决心自首并决心结束一切,沙威的这种做法不会使他太诧异。他推开大门,走进屋子,对睡在床上拉了床边开门绳的门房叫一声:

“是我!”就走上楼去。

上了二楼,他歇了一下。一切痛苦的道路都有停留站。楼梯平台的窗子是一扇吊窗,正敞开着,就象好些老式住宅一样,楼梯在此取光并可望见街道。街上的路灯,正装在对面,还照亮一点楼梯,这样就可以节省照明。

冉阿让可能为了喘一口气,也许是机械地探头望望窗外,俯身看看街心。街道很短,从头到尾有路灯照亮着。冉阿让惊喜得发呆了,没有人了。

沙威已经离去

12 外祖父

巴斯克和看门人把初到时安放在长沙发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马吕斯抬到客厅里。医生,在他们去叫后,也已经赶到,吉诺曼姨妈也已起床了。

吉诺曼姨妈来回走动,慌里慌张,握着自己的双手,做不了什么事,只会说:“上帝呀!这怎么可能呀!”有时,她添上一句:“到处都会沾上血了!”开始时的恐惧过后,对待现实的某种哲学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用这样的叫喊来表达:“结果一定是这样的!”她还算没有加上一句:“我早就这样说过!”这是人们在这种场合惯用的一句话。

遵照医生的吩咐,在长沙发旁支起一张帆布床。医生检查了马吕斯,当他知道受伤者的脉搏还在跳,胸部没有重伤,唇角的血来自鼻腔后,医生就让他在床上平卧,不用枕头,头和身体一样平,甚至比身体还稍低一点,上身赤裸,为使呼吸通畅。吉诺曼小姐,看到在脱马吕斯的衣服时就退了出去。她到寝室里去念经。

马吕斯上身没有一点内伤,有颗子弹被皮夹挡住,顺着肋骨偏斜了,造成一个可怕的裂口,但伤口不深传中世纪的托马斯主义,断言托马斯是“现代哲学的奠基,因此没有危险。在地下的长途跋涉使打碎了的锁骨脱了臼,这才是严重的伤。他的两臂有刀伤。脸上没有破相的伤口,可是头上好象布满了刀痕,头上的伤口会产生什么后果呢?伤只停留在头皮的表面吗?还是伤及了头盖骨呢?目前还无法断定。一个严重的症状就是伤口引起了昏迷,这种昏迷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苏醒过来的。此外,流血已使受伤者极度衰弱。从腰部以下,下半身受到街垒的防护。

巴斯克和妮珂莱特在撕床单和衣衫作绷带,妮珂莱特把布条缝起来,巴斯克把布条卷起来。由于缺少裹伤用的旧布纱团,医生暂用棉花卷止住伤口的血。卧榻旁,三支点燃的蜡烛放在陈列着外科手术用具的桌上。医生用凉水洗净马吕斯的脸和头发。一桶水一会儿就成了红色。看门人手里拿着蜡烛照着亮。

医生好象很忧愁地在思考着。不时摇一下头,仿佛在回答自己心里的问题。医生这种秘密的自问自答对病人来说是不利的表现。

当医生拭着他的面部并用手指轻轻碰碰他一直合着的眼皮时,客厅那头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苍白的长脸出现了。

这是外祖父。

两天以来,暴动使吉诺曼先生很紧张,他是又气愤又发愁,前晚不能入睡,昨天整天有热度。晚上,他很早就上了床,吩咐家人把屋子都插上插销,他因疲惫而矇眬睡去。

老年人的睡眠,容易惊醒;吉诺曼先生的卧室紧连着客厅,尽管大家很小心,仍有声音把他惊醒了。他看见门缝里漏出烛光,感到很惊奇,他就起床摸着黑出来。

他站在门口,一只手抓住半开的门的把手,头稍向前倾斜而摇晃着,身子裹在一件白晨衣中,直挺挺没有褶子,象件殓衣,他神情惊讶,象一个幽灵在窥视着坟墓。

他看见了床,褥子上鲜血淋淋的年轻人,象白蜡那样惨白,双目紧闭,口张着,嘴唇没有血色,上身赤露着,到处是紫红色的伤口,一动也不动,这一切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外祖父骨瘦如柴的躯体从头到脚哆嗦起来,他那因高年而角膜发黄的眼睛,蒙上了一种透明的闪光,整张脸霎时间显出了骷髅般土灰色的棱角,两臂挂下来,好象里面的发条断了似的,他的惊愕表现在两只老而颤抖的手的手指的叉开上。他的膝盖向前弯曲,从打开的晨衣里可以见到他那可怜的白毛耸起的双腿,他低声说:

“马吕斯!”

“老爷,”巴斯克说,“有人把少爷送回来了,他到街垒里去了,而且……”

“他死了!”老人用可怕的声音叫道,“咳!这无赖!”

这时一种阴森森的变态使这个百岁老人象年轻人一样竖直了身子。

“先生,”他说,“您就是医生,先告诉我一件事,他死了,是吗?”

医生,焦急万分,没有回答。

吉诺曼先生扭绞着双手,同时骇人地放声大笑:

“他死了!他死了!他到街垒去让人杀了!为了恨我!为了对付我他才这样干!啊!吸血鬼!这样回来见我!我真是命中遭灾,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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