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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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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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巴黎型的鼻子,那就是说某种俏皮、秀气、不正规、纯净、使画家失望诗人迷惑的鼻子。

①让·古戎(JeanGoujon,1510—1568),法国雕塑家和建筑学家。

马吕斯走过她身边,却没能看见她那双一直低垂着的眼睛。他只见到栗色的长睫毛,掩映着幽娴贞静的神态。

这并不妨碍她微笑着听那白发老人和她谈话,并且再没有什么比低着眼睛微笑更荡人心魂的了。

最初,马吕斯以为这是同一男子的另一个女儿,大致是从前那一个的姐姐。但是,当那一贯的散步习惯第二次引他到那板凳近旁,他留意打量以后才认出她还是原来的那一个。六个月,小姑娘已经变成了少女,如是而已。这种现象是极常见的。有那么一种时刻,姑娘们好象是忽然吐放的蓓蕾,一眨眼便成了一朵朵玫瑰。昨天人们还把她们当作孩子没理睬,今天重相见,已感到她们乱人心意了。

这一个不但长大了,而且理想化了。正如在四月里一样,三天的时间足使某些树木花开满枝,六个月已同样够使她周身秀美了。她的四月已经到来。

我们有时看见一些穷而吝啬的人,好象一觉醒来,忽然从赤贫转为巨富,一下子变得奢侈豪华。那是因为他们收到了一笔年金,昨天到了付款日期。这姑娘领到了一个季度的利息。

并且她已不是从前那个戴着棉绒帽子,穿件毛呢裙袍和双平底鞋,两手发红的寄读生,审美力已随容光的焕发来到了,她已是个打扮得简单、雅致、挺秀、脱俗的少女。她穿一件黑花缎裙袍,一件同样料子的短披风,戴一顶白绉纱帽子。白手套显出一双细长的手,手里玩着一把中国象牙柄的遮阳伞,一双缎鞋衬托出她脚的秀气。当人们走过她身边,她的全身衣着吐着青春的那种强烈香气。

至于那男子,还是从前那一个。

马吕斯再次走近她时,那姑娘抬起了眼睑。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但是在这蒙蒙的天空中还只有孩子的神气。她自自然然地望着马吕斯,仿佛她望见的只是一个在槭树下跑着玩的孩子,或是照在那板凳上的一个云石花盆的影子,马吕斯也只管往前走,心里想着旁的事儿。

他在那年轻姑娘的板凳旁边又走了四五趟,连眼睛也没有向她转一下。

后来几天,他和平时一样,天天去卢森堡公园,和平时一样,他总在那地方见到那“父女俩”,但是他已不再注意了。

他在那姑娘变美了的时候并不比她丑的时候对她想得多些,他照旧紧挨着她坐的那条板凳旁边走过,因为这是他的习惯

03 春天的效果

一天,空气温和,卢森堡公园中一片阳光和绿影,天空明净,仿佛天使们一早便把它洗过了似的,小鸟在栗林深处轻轻地叫着,马吕斯把整个胸怀向这良辰美景敞开了。他什么也不想,他活着,呼吸着。他从那条板凳旁边走过,那年轻姑娘抬起了眼睛向着他,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了。

这次在那年轻姑娘的目光里,有了什么呢?马吕斯搞不清楚。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可是什么也全在那里了,那是一种奇特的闪光。

她低下了眼睛,他也继续往前走。

他刚才见到的,不是一个孩子的那种天真单纯的眼光,而是一种奥秘莫测的深窟,稍稍张开了一线,接着又立即关闭了。

每一个少女都有这样望人的一天。谁碰上了,就该谁苦恼!

这种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心灵的最初一望,有如天边的曙光。不知是种什么灿烂的东西的醒觉。这种微光,乘人不备,突然从朦胧可爱的黑夜中隐隐地显现出来,半是现在的天真,半是未来的情爱,它那危险的魅力,绝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那是一种在期待中偶然流露的迷离惝恍的柔情。是天真于无意中设下的陷阱,勾摄了别人的心,既非出于有意,自己也并不知道。那是一个以妇人的神情望人的处子。

在这种目光瞥到的地方,很少能不惹起连绵的梦想。所有的纯洁感情和所有的强烈欲念都集中在这一线天外飞来、操人生死的闪光里,远非妖冶妇女做作出来的那种绝妙秋波所能及,它的魔力能使人在灵魂深处突然开出一种奇香异毒的黑花,这便是人们所说的爱。

那天晚上,马吕斯回到他的破屋子里,对身上的衣服望了一眼,第一次发现自己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穿着这样的“日常”衣服,就是说,戴一顶帽边丝带附近已破裂的帽子,穿双赶车夫的大靴,一条膝头泛白的黑长裤,一件肘弯发黄的黑上衣,却要到卢森堡公园里去散步,真是荒唐透了顶

04 一场大病的开始

第二天,到了寻常的钟点,马吕斯从衣柜里拖出了他的新衣、新裤、新帽、新靴,他把这全副盔甲穿上身,戴上手套——

骇人听闻的奢侈品,到卢森堡公园去。

半路上,他遇到古费拉克,只装作没看见。古费拉克回到家里对他的朋友们说:“我刚才遇见了马吕斯的新帽子和新衣服,里面裹着一个马吕斯。他一定是去参加考试。脸上一副傻相。”

到了公园,马吕斯围着喷水池绕了一圈,看天鹅,接着又站在一座满头黑霉并缺一块腰胯的塑像跟前,呆呆地望了许久。喷水池旁边古代《易·系辞上》中有“形而上者谓之道”之说。它是与,一个四十来岁的大肚子绅士,手里牵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对他说:“凡事不能过分,我的儿,应当站在专制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中间,不偏这边也不偏那边。”马吕斯细听着那老财谈论。随后,他又围着喷水池兜了个圈子。最后他才朝着“他的小路”走去,慢吞吞地,仿佛懊悔不该来,仿佛有谁在逼着他去阻止他去似的。他自己却一点也没有感到这一切,还自以为和平时一样在散步。

在走上那小路时,他望见路的尽头白先生和那姑娘已经坐在“他们的板凳”上了。他把自己的上衣一直扣到顶,挺起腰板,不让它有一丝皱折,略带满足的心情望了望长裤上光泽的反射,向那板凳进军。他的步伐带着一股冲锋陷阵的味道,想必也有旗开得胜的想望。因此我说,他向那板凳进军,正如我说汉尼拔向罗马进军。

此外,他的动作没有一个不是机械的,他也绝没有中断他平时精神方面和工作方面的思想活动。这时,他心里正在想:“《学士手册》确是一本荒谬的书,一定是出自一伙稀有蠢材的手笔,才会在谈到人类思想代表作时去对拉辛的三个悲剧作分析,而莫里哀的喜剧反而只分析一个。”他耳朵里起了一阵尖锐的叫声。他一面朝板凳走去,一面拉平衣服上的皱折,两眼盯住那姑娘。他仿佛看见她把整个小路尽头都洒满了蓝色的光辉。

他越往前走,他的脚步也越慢。他走到离板凳还有相当距离,离小路尽头还很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参也,中夫四德者矣哉。”,竟转身走回来了。他心里一点也没想过不要再往前走。很难说那姑娘是否从远处望见了他,是否看清了他穿上新衣的漂亮风度。可是他仍旧把腰板挺得笔直,以备万一有人从他后面望来,他仍是好样儿的。

他走到了这一端的尽头,再往回走,这一次,离板凳比较近了。他居然到达相隔还有三棵树的地方,这里,不知为什么,他感到确实无法再前进,心里迟疑起来了。他认为已看到那姑娘把脸转向了他。于是他作一番心雄气壮的努力,解除了顾虑,继续往前走。几秒钟后,他从那板凳前面走过,身躯笔直,意志坚强,连耳朵也涨红了,不敢向右看一眼,也不敢向左看一眼,一只手插在衣襟里,象个政府要人。当他走过……那炮台的时候,他感到心跳得真难受。她呢,和昨天一样,花缎裙袍,绉纱帽。他听到一种形容不出的谈话声音,那一定是“她的声音”了。她正在安详地谈着话。她长得美极了。这是他感到的,他并不曾打算要看她。他心里想道:“她一定不能不敬重我,假使她知道弗朗沙·德·纳夫夏多先生出版的《吉尔·布拉斯》前面那篇关于马可·奥白尔贡·德·拉龙达的论文是冒用的,而真正的作者却是我!”

他走过了板凳,直到相距不远的尽头,接着又回头,再次经过那美丽姑娘的面前。这次,他的脸白得象张纸。他的感受也完全不是味儿。他离开了那条板凳和那姑娘,背对着她,却感到她正在打量自己,这一想象几乎使他摔倒。

他不想再到那板凳近旁去试了,走到小路中段便停下来,并且,破天荒第一次,在那里坐下了为一体,创“慎独”说,力倡“诚敬”。以心为主宰,以气贯,斜着眼睛朝一边频频偷看,在极端模糊的精神状态中深深地在想,他既然羡慕别人的白帽子和黑裙袍,别人也就很难对他那条发亮的长裤和那件新上衣完全无动于衷。

坐了一刻钟,他站起来,仿佛又要向那条被宝光笼罩着的板凳走去。可是他立看不动。十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他心里想到那位天天陪着女儿坐在那里的先生也许已经注意他,并会觉得他这样殷勤有些古怪。

也是第一次,他感到用“白先生”这个绰号,即使是在心里去称呼这个不相识的人,多少也有些不恭敬。

他这样低着头,呆想了几分钟,同时用手里的一根棍子在沙上画了许多画。

随后,他突然转身过来,背对着那条板凳以及白先生和他的女儿,一径回家去了。

那天他忘了吃晚饭。晚上八点钟,他才想起来,但是时间已经太迟,不用再去圣雅克街了,他说:“嘿!”吃了一块面包。

他刷净衣服裤子,仔仔细细叠好,然后上床睡了

05 连续落在布贡妈头上的雷火

第二天,布贡妈——古费拉克给戈尔博老屋的看门兼二房东兼管家老妇人的称呼,她的真名是毕尔贡妈妈,这我们已经见过,而古费拉克这个冒失鬼对什么也不尊敬——,布贡妈大吃一惊,注意到马吕斯又穿上全身新衣出门去了。

他回到卢森堡公园,但是他不越过小路中段的他那条板凳。和前一天一样,他在那里坐了下来,从远处了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顶白帽子,那件黑裙袍,尤其是那一片蓝光。他没有离开过那地方,直到公园门要关了他才回家。他没有看见白先生和他的女儿走出去。他得出结论,他们是从临西街的那道铁栏门出去的。过了好些日子,几个星期以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天的经过时,他怎么也想不起那天晚上他是在什么地方吃饭的。

翌日,就是说,第三天,布贡妈又象碰上了晴天霹雳,马吕斯又穿上新衣出去了。

“一连三天!”她喊着说。

她决计要跟踪他,但是马吕斯走得飞快,一步跨好远。那好象是河马追麂子,不到两分钟,她便找不着他的影子了,她回到家里还喘不过气来,几乎被自己的气喘病噎死,她恨到极点,骂道:“太没道理,每天都穿上漂亮衣服,还害别人跑个半死!”

马吕斯又进了卢森堡公园。

那姑娘和白先生已在那里。马吕斯捧着一本书,装作读书的样子,竭力要往前走近一些,但是,还隔得老远他便不前进了,反而转身回来,坐在他的板凳上。他在那里坐了四个钟头,望着那些自由活泼的小麻雀在小路上跳跃,心里以为它们是在讥诮他。

半个月便这样过去了。马吕斯去卢森堡公园,不再是为了散步,而是去呆坐,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到了那里,他便不再动了。他每天早晨穿上新衣,却不是让人看,第二天又重来。

她肯定是个无与伦比的美人。唯一可以指摘的一点——这好象是一种批评了——便是她眼神抑郁而笑容欢畅,这种矛盾使她的面部表情带上一种心神不定的样子,因而这柔美的面貌有时会显得异常,但仍然是动人的

06 被 俘

在第二个星期最后几天中的一天,马吕斯照常坐在他的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打开已经两个钟头了,却一页还没有翻过。他忽然吃了一惊。在那小路的那一头发生了一件大事。白先生和他的女儿刚刚离开了他们的板凳,姑娘挽着她父亲的手臂,两个人一同朝着小路的中段,马吕斯所在的地方,慢慢走来了。马吕斯连忙合上他的书,继又把它打开,继又强迫自己阅读。他浑身发抖。那团宝光直向他这面来了。“啊!我的天主!”他想,“我再也来不及摆出一个姿势了。”这时,那白发男子和姑娘向前走着。他仿佛觉得这事将延续一个世纪,同时又感到只要一秒钟便完了。“他们到这边来干什么?”他问他自己,“怎么!她要走过这儿!她的脚会在这沙子上踩过去,会在这小路上,离我两步远的地方走过去!”他心慌得厉害,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极美的男子,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十字勋章。他听到他们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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