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狄青虽有英雄奇能,此时醉得麻软如泥,糊糊涂涂,不知所以,故被他们紧紧缚定,还不知觉。于是数十个家丁,见他昏迷不醒,只得扛抬回衙。狄青一柄宝剑,也被庞府家丁拿去。方才跑得两箭之路,只见远远一对小红灯笼,一乘小轿,坐着一位官员。庞洪是妄自尊大之人,全无忌惮,在轿内命家丁喝问:“哪个瞎眼官儿,还不回避么!”
原来此位官员,来得凑巧,乃是正直无私的包龙图,夜来巡察地方,在此不期相遇。他本非奉着圣上旨意巡查,皆因他勤于国政,不辞劳苦,自要查察,如有强恶顽民,乘夜抢夺,酗酒行凶等事,即要捉拿处治。当有张龙、赵虎禀道:“启大人,这前面庞太师、孙兵部来了。不知为什么拿了一位王爷服式的人,请大老爷定裁。”包爷听罢,言道:“这两人又在此作祟了!”吩咐与他相见,可将此位王爷放了绑。张龙、赵虎领命,上前叫道:“包大人在此,请庞太师、孙大人且住。”
一见赫赫有名的包闸刀,庞、孙两府的众家丁也自心惊,即抛了狄青,远远的走开。一旁董超、薛霸,已将狄青松绑扶定。孙秀、庞洪一见大怒,齐呼:“包大人哪里来?”包爷道:“下官巡夜,稽察到此,二位哪里来?”庞洪道:“去提督府赴宴回来。”包爷道:“老太师,为何将这位王爷拿着?”庞太师道:“是什么王爷,乃是一名逃兵狄青,冒穿王爷服式,假冒王爷。如今将他拿下定罪。”包爷听了狄青之名,暗思:前日将他开豁了罪名,后来又在教场题诗,几乎死在孙秀钢刀之下。前两天闻家丁传知,他力降狂马,被庞府人邀去,不知今夜怎的穿了潞花王服式,又被他们拿下。原来狄青逃往韩府,又往南清宫降龙驹,姑侄相会事情,包公尚还未知,当下心内猜疑,便开言道:“本官来稽察巡夜,那狄青是个犯夜小民,待我带回衙中查究便了。”孙兵部呼包大人道:“这是逃兵小卒,应该下官带回去的。”包公道:“你说哪里话来,狄青兵粮已经大人革退了,还是什么逃兵?只好算犯夜百姓,应该下官带去。”孙秀道:“这人却与你不相干,是我营下的革兵,休得多管!”包公道:“胡说!这是下官犯夜之民,干你甚么?”庞洪道:“包大人太觉多招多揽了!这狄青非你捉捕,何必要你带去?”包公道:“老太师不必多言争论,一同去见驾,是兵是民,悉听圣上主裁。”庞洪听了便道:“此话倒也说得不差。”三人都不回衙,迳往朝房来伺候圣上,按下慢提。
却说王府的两名内侍,跑回南清宫,进内报知。是时潞花王已安睡了,狄后娘娘尚未安睡,正与媳妇欣喜谈论,一闻此话,心中惊怒,忙传内监宣召潞花王。王爷闻言,心中带怒道:“狄表兄为人真是狂莽,你现今是王家内戚,不应夜出持刀杀这奸臣。如今偏偏又遇着这两个冤家,被他拿去,孤不去解救,谁人替他出力?”太后道:“吾儿,你今不必往寻庞洪、孙秀,且亲自上朝,往见当今,将此段情由剖奏明白。若要将我侄儿为难,为娘是断不肯干休的。”潞花王道:“谨遵懿旨!”太后又道:“须对圣上说知,必要体谅我的面情,推恩封赠他一个王爵。”潞花王应诺。当时已是四更将近,潞花王梳洗已毕,穿上朝服,用过参汤,嵌宝金冠头上戴,蓝田玉带半腰围,上了一匹雪白小龙驹,三十六对内监跟随,灯火辉煌引道。
慢表年轻千岁来朝。其时五鼓初交,狄青已经酒醒了,说道:“宝剑哪里去了?”董超道:“没有什么宝剑。”狄青道:“孙秀脑袋在哪里?”薛霸道:“休得如此,你方才已被孙兵部拿下,难道不知么?”狄青道:“奇了!果有此事么!”即把眼睛一抹,圆睁虎目,立起来骂道:“孙秀,你这奸恶奴才!”口中骂,又要迈步动身。旁边四名旗牌军扯住道:“休走!不要痴呆,孙兵部乃圣上的命官,你敢杀他?倘杀了他,你还了得!”狄青道:“我若杀此奸臣,情愿偿他一命罢了。”四人道:“此地乃官员叙会之所,休得罗唣!”狄青道:“我缘何在于此地,你等是何人?”四人道:“我们是包大人手下旗牌军,方才你已被拿,全亏我家大人查夜而来,始得放脱,免了此灾。如今包大人、庞太师、孙兵部带你前来面圣,且不要作声。”狄青听罢道:“不意有此等事,真乃妙妙!罢了,且静悄悄在此伺候便了。”
当日上朝大小官员,先后而来,叙集于朝房中候驾。时交五鼓,只听得钟鸣鼓响,文武百官朝参,叙爵分列两行。圣上降旨:“哪官有奏,即可启奏,以待圣批。”早有庞太师出班奏道:“臣庞洪,昨夜与孙兵部拿得逃兵狄青一名,身穿着潞花王的服式,张着南清宫的灯笼,假冒王爷的刁棍。如今拿下,该得奏闻,以候圣裁。”天子正要开言,有包爷出班奏道:“臣启陛下,昨夜臣巡查街坊,稽察奸匪,时交四鼓,不想一名犯夜之民,被孙兵部捉获。但思臣是文官,定例管理百姓,他是武职,定例管理军兵。狄青兵粮已经革去,例应归文官究办。伏惟陛下降旨与臣,将此犯夜之民,并冒穿王爷服式的情由,询察明白复旨,未知圣意如何?”当时圣上有旨:“狄青不论是兵是民,总以假冒王爷为重,即着包卿询明复旨定夺。”包爷称言领旨。翁婿二人,面光扫尽,只得归班不语。
不多时潞花王驾到,直上金銮殿,朝参已毕,即将狄青在王府降伏龙驹,母后问起,因有玉鸳鸯为凭,方知是姑侄等事,一一奏明。天子闻奏,心中也觉骇然,想来母后原是狄青姑母,是朕表弟兄了。又传言呼道:“庞卿,你也太觉荒谬,不该混拿御戚,倘母后得知,罪于非小。”庞太师听了,吓得伏倒丹墀,抽身不得,孙兵部在旁,亦是一般。只有包公大喜,暗道:不意这狄青竟是显贵王亲,却弄得两个奸臣着急,倒也爽快。当时又有胡坤在右班中,听见圣上斥责庞太师,并知狄青是圣上内戚,暗暗怒气冲天,自思不能相报孩儿之仇了。
当下狄青如何处分,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狄皇亲索马比武 庞国丈妒贤生心
却说是日嘉祐君王,喜色冲冲,传旨宣御戚上殿。值殿官领旨,出午朝门外,引见官乃包龙图。狄青闻召,即向包公叩头道:“小人乃一介小民,穿了这等服式,如何见得皇上?”包公道:“圣上不问则已,倘若问你,即说太后娘娘赐你穿的,便无碍了。”
包公领了小英雄至金銮殿,三呼拜舞已毕,圣上钦踢平身,细观狄青气宇轩昂,好一位英雄好汉,便道:“御戚可将你世系,细细从头奏来。”狄青听了,将祖上世谱官职,一一奏明。圣上闻奏,喜色洋洋,又遵着母后懿旨,即封赠为王。狄青一闻上言,伏倒丹墀不起,奏道:“虽蒙陛下天恩浩大,感荷无疆,但无功而受此重爵,恐于理有碍,免不得满朝文武,批论不公。”天子道:“卿既为御戚,理宜推恩赐封,况又有太后之懿旨,谁可批论?御弟休得过辞。”狄青道:“臣启陛下,念小臣并无寸功于国,格外恩封,众文武大臣,纵不敢议,即小臣亦无颜立于朝廷之上,故断然不敢遵旨受封。”
当日潞花王巴不得狄青受职,岂知他偏偏不受,心中甚为不悦,便道:“表兄,这是母后娘娘懿旨,断不可违的。”狄青道:“千岁啊,微臣蒙太后娘娘与万岁隆恩,原不敢违逆。但无功于国,而虚受此恩,问心殊觉有愧。臣有一言,启奏陛下。”天子道:“你且奏来!”狄青道:“伏乞万岁降旨,令英雄武将,与小臣比武。臣若强于一品者,愿受一品职,胜于二品者,受二品职,过于三品者,受三品职。如此,上不负太后陛下之恩,下不干满朝文武之议,臣列于班寮之中,庶不致抱惭尸位,如此量材受职,方见大公至正之理。”嘉祐君王听了,微笑道:“御弟之言有理,朕准依,即传旨文武诸卿,明日清晨伺候,朕亲临御教场,看众臣比武。”各员领旨。又道:“御弟二人自回王府,明天早往御教场中。”潞花王、狄青称言领旨。时已辰刻,候驾退回宫,群臣各散。
潞花王表弟兄回归王府,进至内宫,挽手同参太后娘娘。狄太后呼道:“侄儿,不是姑母埋怨你,原不该夜深人静,出外行凶,杀这奸臣。若非内监回来报知,又是牢笼之鸟了。”狄青道:“这并非是小侄妄生事端,只因想起孙秀奸贼,顷刻难忘,时刻想杀这奸臣。不料到了天汉桥,酒醉得糊涂了,呆呆不醒,反被二奸贼所获。多蒙包大人稽查救脱,奏明圣上。”狄太后道:“即得包大人开脱,但不知圣上封赠你什么官爵?”潞花王道:“圣上遵着母后懿旨,封他王位,岂知表兄偏说,无功不愿受此重职,反讨教场比武,然后封官。故今圣上已经降旨,明日清晨亲临御教场比武。”
太后娘娘听了,登时不悦,呼道:“侄儿,你为人真不知进退了。不费吹毛之力,即加恩封你为王,正是平步登天,如何还要恃勇逞强,教场比武,这也大欠主张了。”狄青道:“姑母大人,不是侄儿不知进退,吾自幼自命为顶天立地奇男子,必要光明正大的行为,不受别人背后议论,方觉无愧。况且情面上为官,有甚希罕!若武艺高强升用,乃是至正之理。此是侄儿一生立志如此,难以勉强屈节。”狄太后道:“侄儿,你言虽有理,但满朝武将不少,内中岂无本领强于你的。常言道,强中还有强中手,切勿过于自负,倘比不过他人,即要当场出丑了。别人耻笑还可,若被一群奸党笑论,连我为姑母的也没光彩了。”狄青道:“姑母娘娘不须过虑,虽然满朝强似我者有之,而弱于我者亦不少,侄儿自有主见,姑母切莫挂念。”
狄青虽然如此说,但太后娘娘心中不乐,唤声:“王儿,虑只虑庞洪、孙秀,与他结下冤仇,党羽之中,岂无武艺高强的,定然被奸臣托嘱,暗中算计。况且刀枪乃无情之物,万一失手,便伤身体,如何是好?”潞花王摇头道:“儿也想到这点,无奈表兄不听劝言,倘有差池,岂不是遂了众权奸之愿么?”狄太后想了一回,呼道:“我儿,为娘的有个道理在此。若要保全侄儿无害,且暂借太祖的金刀盔甲,与他穿戴,还有何人敢在他身上动一动么?”潞花王道:“母后之言,甚属有理。”狄太后即时领了宫娥太监,来至中殿太祖龙亭位前,焚香俯伏,禀知太祖公公,要求借用盔甲,以保全嫡侄之故。告祝罢,有司管龙亭太监,就将八宝金盔金甲,一齐请出。两名内监,一人捧甲,一人捧盔,太后娘娘接过,谢恩而回。还有一柄金钻刀,是日乃东平王值管,潞花王亲身往取,请回府中,以备明朝之用不表。
且说两奸雄,是日退朝,孙秀与胡坤随着庞洪回至相府。庞太师心中大悦,呼二位道:“不想那小畜生是个呆子,现成的一个王爵不要做,反要比武艺,我不知他甚么想头?”孙兵部道:“岳父啊,如今冤家愈结愈深了。总要将这小畜生收拾了才好。”庞太师说:“这也何消说得。”胡坤道:“不知老太师可有什么摆布之法?”庞太师道:“一些也不难,待我传请几位厚交武将,王天化、任福、徐銮、高艾到来,教他比武之时,将狄青决了性命,何用费力?”孙、胡二人听了大喜,说道:“果然高见不差。”
当下庞太师即差家人,分头相请,只说请至相府芳园,赏桂玩菊。又吩咐备列酒筵。不一刻先后而来,吃茶已毕,邀至待月亭,七人就位畅叙。少时八音齐奏,雅韵铿锵,酒过数巡,徐銮问道:“老太师,不想狄青就是狄太后嫡侄。孙兄,你三位欲收拾此人,如今反把狄青弄得这个势头了。”高艾道:“若是狄青受此重职,朝廷上好比山林出了大虫一般,靠着太后娘娘势力,必然横冲直撞,我们岂不倒了威风!”孙秀听了点头道:“二位想的不差。”胡坤道:“原为此事,故请诸位仁兄到此酌量。但凭小卒如此猖狂,这还了得!”殿前太尉任福笑道:“列位老年兄,这狄青乃太后娘娘的内侄,与圣上御表相称,看来难以作对,这个冤家,只可解不可结的了。”
庞太师听了,双目圆睁,怒道:“任兄之言,未免欠通,你难道不闻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狄青乃吾翁婿所深嫉,胡兄的大仇人,如何容得他过?”王天化问道:“不知老师意欲如何?”庞洪道:“老夫特因此事,请各位贤兄到来商议,明日比武之时,将这小奴才一刀一枪,决他性命。”王天化道:“老师,若要决他性命,不是难事,只恐太后娘娘加罪,圣上诘责,这便如何是好?”庞洪道:“此事不妨。从来比武争雄,律无抵偿之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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