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林千总回到署内,闷闷不乐道:“狄青,你具此英雄伟略,何难上取功名?岂知祸起壁上几行字迹,险些一命难逃。你今虽得汝南王救了,久闻这奸臣造成药棍一条,伤人不少,倘或被他仍用此棍打你,又是难逃一命。但今未知你走在哪方,痛在哪里,使吾一心牵挂不安。也罢,且差人查访他便了。”
不谈林贵差人查访,且言狄青虽遭药棍伤害,幸得隐修的妙药调治,当日内服丹丸,外敷仙药,毒气尽消。一连过了五六天,腐烂处已皮光肉实,行动如常。这隐修和尚实乃济世善良之辈,调愈了狄公子,尚怜他行走未得如常,且冒不得风,既无财帛相谢,反将公子留下,饱膳之费仍是他的。看来真乃救急扶危为心,不以资财为重之辈,在出家入中如是存心,亦不可多得。
狄青在寺中已有数天,又调服了几次丹药,症已痊愈了。想道:这和尚如此救济,得调理痊愈,我赤手到来,飧膳所供,亦是他的。今日无物作谢,不免将此血结玉鸳鸯,相送与他便了。但思此宝乃我七岁时母亲交付。母亲对我说,此物乃三代流传家宝,外邦进贡一对与朝廷,圣上赐与祖父,乃雌雄一双。一只雌的祖母已交付姑母,一只雄的与我母亲收拾。如今交我佩于身边,一见鸳鸯,如见生身之母,至今已有九载。今日无可奈何,只得将此宝送与和尚吧。主意已定,向腰间解下香囊,取出玉鸳鸯,但见霞光闪闪,不由叹道:“宝物啊,你出产番邦,祖父叨先皇恩赐,伴我多年,今日不想要分离了。但今见此鸳鸯,不觉又想起我的姑母。曾记幼年时,母亲常说,父亲有一同胞妹子,似玉如花之美,被先帝选上朝中。后来得闻凶信,已归黄土,可怜尸柩还在京邦,不得归乡入土,想来也令人心酸。想我姑母虽则身死,未知雌的鸳鸯存于何所?鸳鸯好比夫妇一般,前日成双成对,岂料今朝又归别人,实乃不得完叙。”
狄青正自言自想之际,只见小和尚含笑到来,言道:“官人,你今患症已痊愈了。”狄青道:“多感你师莫大之恩,无可酬报。”小和尚道:“你手中弄的是什么东西?”狄青道:“此乃血结玉鸳鸯,因思量大和尚活命之恩,怎奈我并无财物相谢,故将此宝送他,聊表微忱,有劳引见。”小和尚微笑道:“难得你有此心,来吧。”小和尚当即引着狄青来至静房,拜见隐修,狄青叩谢活命之恩,跪拜在地。大和尚微笑道:“些小搭救之情,何足言谢。”起位扶挽小英雄,狄青递上鸳鸯,隐修一见此宝,连忙问其缘由。狄青将此物来历说明,言道:“深沾活命洪恩,无以报答,只有随身小物,聊表寸心,伏望勿嫌微薄收领,小子心下略安。”
隐修听了,微微含笑道:“吾既入戒门,必以方便救济为怀,哪个要你酬谢?况此物乃是你传家之宝,老僧断不敢领情。”狄青恳切说了一番,隐修只得收受放下。狄青自思,身体已痊愈了,便要拜辞出寺,隐修道;“且慢,你患伤虽愈,还未可多动,且从缓耽搁三两天乃可。”狄青道:“还动不得么?”隐修道:“这孙贼用毒药汁,浸淫棍棒,他一心要绝你性命,非用药快速,不出十天之内,毒气传于六腑,难以挽救。今幸而安痊,到底两腿尚弱,且再静耐数天,服些丹丸,便永无后日之患了。”狄青听罢,应诺依命,隐修又吩咐徒弟,引他回到禅床安息去了。
却说隐修平生所爱者,乃古董玩器之物,如今狄公子做人情相送,一时满心欣然,拿起玉鸳鸯看弄一番,笑道:“果然好一件宝物。我想狄青有此奇宝,必非等闲人家之子,老僧要问个明白才得放心。”说罢,把玉鸳鸯装入香囊,霞光闪射于外。
又过了三天,此日乃八月初十,隐修正在禅房闲坐,忽小和尚报说:“静山王爷到来。”原来静山王呼延千岁,与这隐修和尚,时常来往,两人交谊甚厚。这一天呼延千岁骑马,带着八名家将,来到相国寺门首。隐修忙出来迎接,遂至静堂参礼毕,递奉过香茗,隐修请过千岁金安。王爷言道:“吾倒忘记了。”隐修道:“千岁忘记了什么?”王爷说:“本藩有丹青一幅,想送与你,不想连次忘怀了,当真记性平常。”隐修道:“千岁爷为国分忧,记大不记小,贫僧改日到府领赐便了。”王爷四边一看,只见禅榻清净,迥绝尘埃,幽雅的很,不觉叹道:“你修行无忧无虑,可比活神仙,我等为官,政务纷繁,实不如你自得逍遥。”隐修道:“承千岁谬赞,念贫僧在此,无非靠着十方田土,供应三尊圣佛,闲来数卷经书消遣,多蒙王爷抬举,贫僧借以有光。”王爷笑道:“你却会言语,今日本藩不往看操,且取棋来与你下几局吧。”隐修向香囊内拿出棋子。王爷偶然看见囊中一只玉鸳鸯,毫光四射,带笑把头一摇,道:“你这和尚果是个趣客,这玉鸳鸯是件至趣妙东西,但非民间所有,哪一位老爷送你的?”隐修微笑道:“原非民间之物,只可惜雌雄不得成双。”王爷道:“是了,倘得雌的配成一对,价值连城,可以上进得朝廷的。不知你多少银子买下来的。”隐修笑道:“不用得银子,只因贫僧医痊一人,他送我作谢的。”王爷道:“你这光头倒也得此便宜奇货。”当时王爷放下这玉鸳鸯,隐修已将棋子四围排开,摆下对坐交椅,棋盘棋子全是象牙造成。
不知二人下棋后,狄公子如何拜别老和尚,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爱英雄劝还故里 恨奸佞赐赠金刀
却说静山王正在与隐修长老下棋,方完了局,有一小和尚趋进禀道:“启上师父,今有狄青在外,要拜辞师父,因见千岁爷在此下棋,故等候于外厢,不敢进来。”隐修道:“狄青要去了么?教他且耐半天吧。”小和尚应诺而去。王爷听得狄青之名,接言问道:“这狄青是何等之人,是你徒弟还是外来人?”隐修道;“千岁,这狄青乃营守林干总部下的步卒。”王爷道:“他在此何干?”隐修道:“只为此人前数天被孙兵部打了二十药棍,故来见贫僧,求吾医治,今已痊愈了。”王爷道:“想这狄青乃一穷兵,恐没钱钞谢你。”隐修道:“不瞒千岁,贫僧原不冀他酬谢的,倒亏了他有知恩报恩之心,方才那个玉鸳鸯乃他三代家传之宝,送吾作谢。”静山王听了,看看隐修,冷笑道:“你方才不说明白此物来因,莫非你贪财爱宝,有意图谋他的?”隐修道:“千岁责备贫僧太重了。我并非有贪图之心,实乃他恳切相送,迫吾收下的。”静山王道:“此宝是他世代流传之物,竟然一旦送了你,然而你是出家之人,不该受领他的才是。”隐修道:“贫僧原推却不肯受领,但他十分恳切,只得权且收下,待他辞去时,归还于他。”
王爷想道:曾见八月初二操兵,有一步卒名狄青,人材出众,器宇轩昂,必然就是此人。可恨孙秀狠毒,要屈杀此人,亏得汝南王郑兄,一力保全了狄小卒性命,不然,身在鬼门内去了。但想这孙秀打他二十大棍,原要隐害他之意,却不知是何仇怨,待本藩问个明白。想罢,便道:“和尚,本藩有话问明,快些唤他来见孤家。”隐修道:“千岁,他乃一小军,怎好胡乱进见?”王爷道:“这也何妨,速速唤来!”当时隐修领命,亲往外厢唤进小英雄,狄青一见王爷,连忙拜伏在地,不敢抬头,口称:“王爷在上,小人重罪千斤,望乞饶恕。”王爷道:“狄青,你且抬起头来。”狄青领命抬头。
当日呼延千岁犹恐不是教场中的狄青,故命他抬头认个明白,细认之下,果然不错,正是教场中题诗步卒,便问:“狄青你是何方人氏?”狄青禀道:“上启千岁爷,小人家在山西省。”王爷道:“你既然远隔山西,今到京中何事?”狄青道:“小人落难困苦,原到此访寻亲人不遇,一身飘泊无依,后蒙总爷林贵收用,权且当兵苦挨。”王爷道:“莫非你与孙兵部有什么宿仇?”狄青道:“与他从无瓜葛,即壁上题诗,也无干犯,不知是何缘故,他要借端杀害小人,非众位王爷解厄,难免身首分开。”王爷道:“狄青,本藩前日看你诗中寓意不凡,乃一英雄大器,抑或你素性狂妄,一时胡乱,可明白说与本藩得知。”狄青道:“不瞒千岁,小人六韬三略,兵机战策,均颇精通,膂力强大,箭法纯熟,前日已在林爷处当面试演,并非狂妄大言。”
静山王想道:看不出这小狄青,身材不甚魁伟,相貌斯文,竟具此英雄技艺。他口夸大言,看来非假,但不知他胆量如何?待本藩试他一试,便知分晓。便呼道:“狄青,你言孙兵部与你并无仇怨,奈他一心要计害于你,莫非与你祖父有宿仇,也未可知。”狄青道:“小人也如此思量,足见千岁英明。纵然祖父之仇,小人全然不得而知。”王爷道:“你前日多亏郑千岁搭救,方免一刀之苦。乃孙兵部的威权厉害,如虎似狼,又言死罪既免,活罪难饶,打你二十无情棍。此位大和尚,说这奸臣制造药棍,曾经伤害过军民几命,如今原要绝你性命,是以又用此药棍打你。若非这隐修大和尚与你调治,便凭你英雄好汉总是死,铁石将军命也亡。”狄青道:“小人原知老师父大恩。”
王爷道:“狄青你虽然两次死中得活,只忧孙秀终难饶你,又生别的计较谋害于你,也未可知。”隐修在旁笑道:“千岁虑得不差。”王爷道:“你既然武艺精通,明日去了结孙秀,免你终身之患,出了怨气,你意下如何?”狄青道:“千岁啊,吾若得手持三尺龙泉剑,不斩奸臣誓不休!”静山王道:“本藩赠你军器,敢放胆往除奸贼么?”狄青道:“千岁爷若有军器赐付,小人立刻便取奸臣孙秀首级,以复千岁尊命。”王爷道:“倘画虎不成,反类了犬,你便怎么的好?”狄青道:“如弄不倒此人,小人殒残一命,有何相碍,何须畏惧!”王爷听了笑道:“果见高怀,是个英雄胆量,且随本藩回到府中。”狄青应诺。
王爷又问:“这玉鸳鸯是你送与和尚的么?”狄青道:“小人沾大和尚活命深思,故将此物相送。”王爷道:“此鸳鸯是雄的,再还有雌的成双么?”狄青正要开言,忽记忆着前次老人教我,逢人且说三分话之训,即转口道:“禀知千岁爷,鸳鸯原有一对,只因雌的日久遗失,如今只有雄的。”王爷道:“此物既然是你三代家传之宝,不当轻易送归别人。”狄青道:“小人见受了和尚大恩,无可报效,故将此物相送,略表寸心。”王爷听了点头道:“和尚,本藩做主,你且将此物还了狄青,如若你少什么玩物,本藩送你几款便了。”隐修道:“贫僧本来不领他的,况千岁爷的钧旨,岂敢不遵!”当日幸得呼延千岁爱惜小英雄之心,隐修即取出玉鸳鸯送还,狄青无奈,只得收回,装入囊中。王爷取出黄金二小锭道;“和尚,此微资权作狄青医药之费,你且收下。”隐修道:“贫僧不敢受领千岁厚赐。”狄青道:“千岁,如此且待小人有寸进之日,再行报答深思便了。”王爷道:“既如此,金子且留下作香烛之费便了。”
隐修只得领谢过,王爷吩咐狄青出外伺候,他二人仍要下棋,一僧一俗,同比高低,一连着了七盘,王爷赢了三局。小和尚连进香茶,二人随用,言语之间,无非论着狄青气概不凡,必非久于人下的。言谈之际,不觉日落西山,静山王别了隐修,带了狄青及家将,一路随行,回到府中。到次日早起,王爷传唤家人,请过先王金钻定唐刀。家人领命,即时两人扛到,王爷一见,俯伏叩礼毕起来,叫道;“狄青,今付你先王金刀一口,着你立斩孙秀首级,你今敢有胆量去么?”狄青一闻此言,接刀答应道:“谨遵千岁钧旨!”勇气抖抖,别了王爷,一路跑出王府。王爷又着家丁刘文、李进二人,远远随后。
原来这柄金刀,乃是宋太祖遗留下的,只恐后日国家出着奸佞之臣,不肖子孙,败紊朝纲纪律者,人人可拿出此刀,不论王亲国戚,也能割下首级,并不执罪凶手。此刀现贮在潞花王、汝南王、静山王、东平王、勇平王五位王爷府中,一日一轮,谨敬供奉。若问金刀轻重,上镌刻一百斤。
此日静山王大喜,思量狄青真乃英雄烈汉,倘然此去斩却孙秀,实乃初出场的第一功,除孙贼不啻收除狼虎,还去命他灭却庞洪,真足清除朝野。
却说狄青提起大刀,高高擎起,一路跑来踱去。有官署里人认得此金刀乃先王遗下的,又见此位小英雄拿起跑走,吓得惊慌躲避,认得金刀的,人人害怕。当日狄公子初到汴京,哪里得知何处是孙兵部府中,一路逢人便问,细细思量着孙秀暗害,心中忿怒,一心要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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