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地出现在街道上和混混打架,怎么都不像他平时懒懒的样子。
他一脚踢倒带头的混混,将刀架在他脖子边,用醉醺醺的双眼威胁地看着周围的几个高中生样子的人,“好晕啊——这个木桩怎么穿着人类的衣服——西西,这把刀也不知道快不快,我们拿这个试试吧?”
地下的人大叫了一声,“妈的你们还不把他弄开!”
另外那几个一看金部一将刀子举起来,转身就跑开了。
躺在地下的身子发着抖,惯性地举起双手来挡,金部一却将刀子扔掉了,狠狠踢了地上的人一脚,那人连滚带爬地跑远了。末了,懒懒回过头来扫了西西一眼。
西西觉得那一刻,心脏像一朵花,慢慢地绽放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递给他一瓶水。
金部一倚在树干上,扬起头喝水漱了漱口,然后将瓶子不偏不倚丢进垃圾桶。“你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吗?”那个未成年,竟然拿着砍刀出来,也太非主流古惑仔了吧。他出现的时候,西西正抱着双臂和他交谈。那种表情,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她在意的。
“我送你回去。”西西因担忧而皱眉的样子很好看。
金部一笑了,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他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样,最后的压轴题搞出来了没?”
西西也笑了,“你打架的样子还蛮性感的。”
金部一红着脸说,“喝酒不?我请你。”
“还喝?再喝你就走不动了。”
金部一从靠着的树干直起身子,可是没站稳就歪向一边。西西连忙上前去扶着他,可是他下坠的力量还是让她不自觉往旁边偏了一下。他满身的酒气,闻在她鼻子里那么真实。她说,“你到底喝了多少?”他的酒量是出了名了,初中就和父亲出去应酬,听说不久前一个自诩李白的大人想灌醉他结果倒是被他给喝倒了。
金部一说,“哎,作为一个女人,你能猜到女人的几分心思?”
西西扶着他往前走,心里满是激动。他在她面前,没有这么失态过。她正想着这些,没能思考他的问题。
“你一个人住啊?”
“你看到了,基本上可以这么说。”西西将他小心放倒在床上,细心地为他脱去鞋袜。
“一个人住,无聊吧。”
西西的鼻子突然有些酸,“习惯了也就那样。”她走出去了,不就又拿着毛巾端着热水进来了。她为他擦了擦脸,又将毛巾在盆子里浸湿,拧干。她准备为他洗脚,像一个妻子为丈夫做事那样,要是以后都这样……可是金部一将脚移开了——他转了个身子。
西西坐在床沿,望着他熟睡的样子,卷而长的睫毛看上去像假的,唇色有些浅,轻轻抿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滑过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又动了一下,像个孩子似的有那么一瞬咂了咂嘴。
西西笑了,温和地看着这个少年的睡容。真希望时间就这么停止,她大概一辈子也看不厌倦他的样子。
她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胸膛上,聆听着他的心跳声,平和而坚定。
秋烯焰站在虹桥上,双手搭在桥边的石栏上,抬头寂寥地望着天空,白色的衬衫边角被风吹的起起落落。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金部一看着他孤傲的身影,举起单反拍了一张。少年背着包脖子上挎着单反往桥上跑去。
“我发现那边可以坐船,走吧。”
秋烯焰跟着金部一的脚步,沿着青石板的小道走过。六月的凤凰,并没有人山人海。
沱江的水清凉清凉的,几个小孩子赤着身子在里面游泳,大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他们才走到江的下游,已经有人殷勤地问要不要坐船了。金部一对秋烯焰做了个鬼脸,点了点头。那人将他们带到一只小木船边,船主便招呼他们上去,然后便划着浆逆流而上了。
金部一兴冲冲地拿起船上的备用浆,在水里来回搅动。船主回过头来打量了他们一眼,摇摇头笑了。
秋烯焰说,“你没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帮倒忙么。”
金部一装的跟小女生似的,“你会你露两手啊?”
秋烯焰觉察到船主惊讶地又回头看了金部一两眼,说,“妹妹,别闹。”
金部一并没发现船主不时对他投来的目光,他大概是想弄清楚眼前这孩子究竟是男生还是女生。金部一只是想看清楚,这时候秋烯焰的眼里有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秋烯焰将脸偏向了一边。
金部一干咳了两声,往前走到船主身边,“大爷,这江里水草这么高,怎么没有鱼啊?”
船主瞥了眼船板上的影子,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大鱼似没有,小雨还有那么几资。”
金部一笑了,“大爷会唱歌吗?”
一说到这个船主就爽朗地笑了。他没穿上衣,瘦弱的脊背被太阳晒的黑黑的,他深蓝色的裤子挽的高高的,坐在小木凳上,边划边唱起来。虽然是咿咿呀呀啊啊的声音,可是高扬的调子里满是淳朴的风味,像是从远处的高楼上传来,悠远空灵。
船在前方打弯,老人还在唱,水边几个腆着肚子露出肚脐眼的孩子傻呵呵地咧嘴笑。
金部一说,“一天大概有多少人坐船啊?”
“不好讲啊。有的思候多,有的思候少,呵呵,划窜本身就似乐趣。我老伴在那边卖花环,也赚不了森么钱,可似她高兴。老了,有点似做也显得不那么单调,每天看到不同的人,才觉得四界不是只有一个凤凰。”
金部一看到秋烯焰看着老人的背影,虽然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但似乎不那么冰冷了。他乐呵呵地回到船内,“大爷,可以把船租给我们自己划一划么?”
“你不行,你不会。”老人前臂的血管凸起来,显得他更加的瘦了。
“这水也不急,学着学着就会了。当年放风筝还是我自己摸出来的门道呢。”
秋烯焰坐在老人刚才坐着的凳子上,慢慢地摇着浆,金部一时不时对着他咔擦。“再拍我把你丢水中央啊。”
金部一说,“没事,我死了也踩着你死。”
秋烯焰说,“我可以问一下,后来怎么样了么?”
“什么后来?”金部一正在看刚才那几张照片到底拍的怎么样。
“你听到……家里人吵架的时候。”
金部一放下单反,将身子倒在船尾的板子上,弄的衣服上沾了好多泥。“没走进去了。如果你允许,我可以马上对他们说。”
“你还记得,第一次我去你家玩么?”
“嗯……我们在房间里玩游戏,我爸在门口和我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他就走开了。”
“我觉得他看了我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墓园
金部一将手放在眼前,透过指缝看到一条一条的天空,说,“我那时不懂。”他的声音低不可闻。他以为爸爸只是在想,秋烯焰究竟是不是值得结交或者说可以结交的朋友。或许那只是该有的一种无形的磁场,一种关于心灵的碰撞,一种血缘的牵绊。
或许大人一直都知道。
可是爸爸从来没有说出来。
“我撒谎了。”
秋烯焰没有回头,目光清凉如水。
“我听到爸爸说,为什么不把你弄回家,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儿子。妈妈说,这只会让我们两个都不快乐——你知道,女人总是细腻的。我看不出这样究竟有什么不好,爸爸替我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妈妈说,如果把你带回家里,他们会极力补偿你,那么难免让我难过,而你一旦想到自己抢了属于我但是本该属于你的东西,你也不会快乐。她说了很多,我只记住了一点。你知道我记性一直不好。”
“坐好。”秋烯焰拿着浆转了个弯,金部一从水里扯了根水草,然后又将他它扔在水里。
久久的沉默。对面船上的几个戴草帽的女生故意弄出清脆的笑声,以便吸引他们的注意,其中一个甚至将脚伸进水里,矫情地踢起来。
金部一懒懒一笑,甚至没有往那边看一眼。他拿起备用浆,在水里胡乱划起来,边划边唱着歌,一副自我陶醉模样。
坐在岸边的大爷在拿烟袋抽烟,乐呵呵地望着他们笑。
秋烯焰说,“你再划非得把我们两都划到水里去。”
金部一表示愿意一试。秋烯焰的手停了,划船还挺累人的。他呆在船头,往旁边那群姑娘的船上扫了一眼。几双眼睛迅速转向别处,似乎刚才她们并没有看他们似的。
秋烯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想起小时候和黑子捉鱼。那时候梳楼就躺在树下睡觉。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是难得的回忆。
随着一声扑通,四周似乎有了些喧哗,许多人对着船交流起来。秋烯焰皱了皱眉眉,回头发现船上仅他一人。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跑到船尾,金部一似乎刚跳下去,衣服在水里起了褶子。
“我就是想看看,你会过多久来救我。而且,我发现在水里的时候,脑子会变得很安静。我看到了水草和别人遗落的鞋子,就像个孩子似的在想,这是水草,这是鞋子。我都没有在想,这鞋子应该是小孩子穿的,会不会是从上游飘下来的,为什么会沉在水里——你知道的,许多鞋子都是会浮起来的。”
满身都在滴水的金部一跟在秋烯焰后面喋喋不休。他知道,秋烯焰生气了。
他回过头来,冷冷说,“你应该选在夜里,大家都看不到的时候。”
金部一傻呵呵地笑着,一脸无害的模样。“对哦,我还可以看看我究竟能憋多久。”
秋烯焰的速度更快了,让金部一觉得似乎他走的越快就越生气。
金部一将T恤脱下,边走边擦着头发,露出精壮的上身。偶尔吸引一下别人的目光,就好像在拍广告似的。
秋烯焰说,“刚好那里最深。不过我建议你下次去更深的地方,人少的地方——比如黄河啊什么的,水也刚好够浑浊。然后最好抱个石头,加速你的下降过程,这样别人也就懒得管你了。”
金部一说,“我又不是真的想死。”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湿湿的脚印。
秋烯焰站住了,头也没回,“你有本事真的想死一次给我看。”
金部一望着他的背影,准备说什么,他已经走开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不敢在秋烯焰面前提死了。
雪下了一整晚。
墓园里四处白茫茫的,小道被守墓人清扫过了。
梳楼紧了紧雪白的围脖,将白菊放在墓前。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看上去一如往昔。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东风吹起她的头发,睫毛上落了一片雪花,融化的时候成了水滴进眼里,梳楼用手轻轻擦了擦。
“秋烯焰要带妹妹回来哦。”
“刚刚路上有个大石头;不知道哪家调皮的孩子放的。梳楼没吓到吧。”
“秋烯焰不能欺负妹妹哦?”
“因为爷爷说他缺火,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梳楼笑的温和,眉眼弯弯的样子,很是好看。她对着照片,深深地鞠了躬。
谢谢妈妈。
谢谢爸爸。
“一个人来扫墓啊?”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吓得梳楼仓促回头。
老人拿着扫帚,扫帚上还沾着雪。梳楼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冬天这里很少有人来。”他将扫帚树在地上,两只手交叠在上面,对着梳楼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太冷了吧。”
“真的有心,倒不是看温度来。父母把孩子养大,死了却没人管。”
梳楼笑笑,没有接话。
“上次有一家子,两座墓的名字一样,竟然忘了老人家哪一年死的,最后为了不搞错,两座墓都带着祭拜了。我守墓这么些年,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事。哈哈哈。”
梳楼陪着尴尬笑笑。
“老头子,就是话多。老了,也没人说得上话,鲜少见到人,你别见怪。”
梳楼摇摇头。“大爷今年多少岁了?”
“74了。”他走向梳楼,望着照片上的女人,“是她呀。”他又看看梳楼,“人家说女大十八变,你倒真没怎么变。”
“您见过我?”
“照片上的女人常来,有时候还带着两个小孩子。你肯定就是那个小女孩啦!我刚刚远远看着就觉得眼熟。你不要看这里这么多墓,很多我都是记得的。你看这行的那座,前面什么都没有的那座,那是个姓陈的老头,生前是个老师,十多年前就埋在这里了的,后面那三排,从左到右分别是姓刘,姓安,姓司马的……你看我扯远了。你妈妈有时候晚上也过来,像她那样胆子大的可不多啊。我有一次看到她坐在这里,把脸贴在墓碑上,闭着眼睛。我还以为她想不开。我孙女没出国前看电视剧,一个女人吃药死在了男人的墓边。我有时候觉得没那么简单。我老伴死了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