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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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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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一早儿地便醒转了来,用过早膳后便巴巴儿地等着我带他一同前往弘恩寺,我怕他途中嬉闹不定,亦吩咐蕙娘一同前行。
  
  因去佛门净地,自然不宜过于盛装排场,面上薄薄罩了一层玉簪粉,眼影膏子亦是浅粉色淡淡一抹,未施眉妆,极是淡雅宜人。发却拢作了高贵却不张扬的堕马髻,斜斜插一支日永琴书簪,鬓边别了几朵瑶池清供真珠头钿,圆润的耳贝上是两绺鎏金穿花翡翠络索。
  
  “这几日愈发冷寒了,王妃还是穿上氅衣罢?”妆晨将和暖的大毛衣裳挑来拣去,最后选了件藕荷色品月缎绣白兰飞蝶氅衣捧到我身前依依道。
  
  我微微颔首,顺从地将氅衣拢上。绣夜正蹲着身子拉整着我逶迤曳地的鹅黄色湘绣折枝海棠云形散花裙,仔细系好腰间淡粉色软缎腰带后抬头道:“王妃,可以出发了。”
  
  弘恩寺坐落于天水城城南,是漠国国主亲自下令敕造,并亲题弘恩二字,以示皇恩浩荡。漠国与楚朝接壤,因此漠人多受楚地民俗所影响,天水城便是漠楚两国文化民俗之集大成者,长期潜移默化使得不少漠人也随着开始笃信佛法,因此弘恩寺的香火繁盛几乎堪可媲美洛阳白马寺,尤其逢年过节,熙熙攘攘,人山人海,远远望去倒也极是热闹地紧。
  
  我牵着惇儿的小手下了软轿,放眼望去,光华圣洁的弘恩寺主殿已近在眼前。镀金的铜刻牌匾在和暖的冬阳下熙熙生彩,大殿中央那樽樽栩栩如生的包金佛像映入眼帘,耳畔响起阵阵僧人平和的诵经声,令人登觉无比的安甯,祥和,仿佛远离了尘世中一切丑恶与不协,恍惚竟似踏入了无欲无求,无悲无喜的极乐世界。
  
  “贫僧见过王妃,不知王妃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微微怔忡的时当,一名老僧携着一群青年僧人已远远自主殿中迎了出来,见我已下了软轿,忙双手合什便要下拜。
  
  “大师免礼。”我示意妆晨上前扶起他来,微笑道,“大师乃方外之人,便不必拘此凡世俗礼了。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他忙再次倾身一拜,“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净慧。”
  
  “原来是净慧大师。”我亦合掌回了一礼,裣衽便向主殿走去。“本宫此来乃是为祈求我国风调雨顺,国运昌隆,我皇福泽绵长,千秋万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我顿了顿,转身望他莞尔一笑,“大师,一应法事便有劳你了。”
  
  他紧跟在我身侧一同往主殿而去,闻言忙深深一拜,恭敬道:“贫僧定不辱所托。”
  
  早几日的时候便已通知了弘恩寺的主持方丈,因此净慧法师很快便已准备妥当。我盘膝在大殿中央的蒲垫上坐下,惇儿见我如此,亦有样学样也跟着盘膝坐了下来。我微微一笑,合掌于身前,当即心中只想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很快便觉心神宁定了下来。
  
  静和的诵经声在身边阵阵响起,便如春江晚潮,一波一波直将我整个身心都尽数淹没了去。不知不觉人已感觉渐渐如入定一般,竟恍惚已不察身外之事,不闻身外之音。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侧有人微微牵我衣袂,我一怔,却见是妆晨一脸慌张地跪在我身前,见我睁眼忙小声道:“王妃,蕙娘有事禀报。”
  
  我蹙眉道:“目下正在祈福,有什么事非要现下来报?”
  
  妆晨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只顾虑到蕙娘平素一贯妥帖,今番怕是确有要事,所以……”
  
  我心中一动,亦觉她言之有理,因道:“让她过来。”
  
  不多时,蕙娘便低埋着头走了过来,我温言道:“你有何事要报?”
  
  她猛抬起头,颤声道:“王妃,小王爷、小王爷不见了!”
  
  语音抖颤不安,分明已带了哭音。我惊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适才分明还在本宫身边的,许是顽皮跑去别处玩耍,总不会出了寺庙,你再好好寻寻。”
  
  蕙娘流泪道:“小王爷方才觉得憋闷便出了大殿玩耍,奴婢原是看着的,可小王爷说要行清,转眼便不知跑去哪里了。奴婢请侍卫将各个偏殿都寻过了,并不见小王爷的身影,王妃,这、这可如何是好。”
  
  我亦心慌意乱了起来,忙振衣起身,“本宫亲自去看看。”
  
  妆晨与绣夜亦到处寻惇儿去了。出了大殿,只见一片茫茫天地,殿宇轩昂,青砖古瓦,间或有青衣芒鞋的僧人埋首穿行而过,见了我皆是慌忙俯身礼拜。大殿外空地上的皑皑积雪已被僧人们扫成一堆一堆,像小小的坟冢排成一行,寂寞地皎洁着。
  
  我走下台阶,左右侧殿与大殿各有一扇拱门甬道相连,青砖铺就的甬道尽头处恍惚一个烟碧色的身影悄然闪过,“惇儿?!”我一怔,忙裣衽追了过去,然而那小小的身影却转眼不见。我疾走了一段,恍然已来到了侧殿院中。
  
  我微微平息着内心的鼓噪,四处查看起来。天际一线酡红渐次扩大,投射出万丈金黄,缓缓呵出一大片的白雾,仿佛隔了一层销金的帘纱,竟而望见不远处两株相连的娑罗树下不知何时立了一名年轻男子,映入眼中,那身影却蓦地与记忆中那个从未磨灭的人重叠起来了。
  
  我怔怔走了几步,一阵凉风吹过,娑罗树冠上的积雪便簌簌地飘落下来,仿佛落英缤纷,直落了我满首满身。时间竟仿佛静止了,我无法言语,抖颤的眼睫下,沉静的眸子只静静地望着男子黛蓝色的锦袍下摆在寒风中猎猎飞扬,清瘦颀长的背影,乌墨如永夜的发丝,一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然而我却固执地认为这或许只是冬日清晨的一场迷梦,只要开口便会打乱这一切的甯和。
  
  呼吸声竞相可闻。男子缓缓转身,温润如月的面容在下一刻已撞入眼帘,黑曜石般黝黝的眼瞳里,我再次清楚地看到了小小的自己。只是昔日人如花娇的垂髫稚女,已成现下从容淡定的清雅妇人。物是人非,应是这世上最狠毒无奈的一个词。
  
  “宜男。”温软的语声一如既往,“好久不见。”
  
  我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然紧紧攥住了心口处的衣襟。我怔怔摇头,仍是惶惑而不敢置信,“允祯?!”
  
  他点头,进而向我又走近了一步,伸出手来。我一怔,竟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眼中星星点点的期盼登时黯淡,苍白消瘦的手背上清晰可见青紫色的筋络,咒魇般狰狞交错着,就这样尴尬地僵在空气中。“已经这样陌生了么……”他喃喃道。
  
  清楚的惨淡生生击入我心中,仿佛顿时被抽去了赖以为生的气息,我胸中一窒,亦有些尴尬地扭过脸去。“允祯,你怎么会来这里。”
  
  “宜男,你过的好么?”他收回手去,轻笑了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幽幽问道。
  
  我怔怔望去,却见他苍白的面上竟连笑意也是如此的冰凉。以前的允祯虽然也是温润而和软,不似允祺情绪多变,可这样沮丧失意的模样我却是从未见过,便仿佛已心如止水,生无所恋一般茫然,无谓。允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我心中一痛,“允祯……”
  
  “你过的不好。”在我开口之前,他蓦地打断,语气竟而透着十足的笃定。他望着我的眼睛,止水般的面上渐渐浮上了浓烈的悲痛之色,“我知道,拓跋朔很快就要迎娶高句丽的公主。”他的语气突然疾厉了起来,带着气闷,带着不甘,更多却是无法压抑的心痛。“他竟然这样辜负你,践踏你!”
  
  “你又是听谁说的?”我心中一动,这样的传闻我亦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为何,我竟然坚定地相信他不会迎娶那位熙华公主。我浅浅一笑,“他不会娶她的。”
  
  他颇有些讶异地扬眉,“你信任他?”
  
  我望着他茫然无措的眼神,静静开口:“允祯,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要倚赖一生的良人,我若不信他,试问这茫茫天地,我还能依靠谁?”
  
  他惨淡一笑,“你说的没错。总是我错过了的,今日又有何面目怪责他人。”
  
  我轻叹了口气,不忍见他如此神伤,我故意转移着话题,“允祺他……没有为难你罢?”
  
  他缓缓摇头,“我并无意于皇位。”
  
  “那就好。”我叹道,“允祯,你不要受董致远的蒙骗欺瞒,我听说他以你的名义招兵买马想要篡位夺权,相信我,他绝不是为你着想!”
  
  允祯一怔,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提起此事,半晌方淡淡道:“我明白。”
  
  我见他语焉不详,又兼神思恍惚,不由微微着急道:“你若明白,便该当与他撇清关系才是。他如今竟找上王爷想以国土作为交换,请王爷助他谋反。允祯,王爷不会答应的,我希望此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被牵连进去。”
  
  他望着我情急的模样,忽而轻笑了声,“宜男,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这样替我着想呢。”
  
  我心中一痛,低低道:“你与允祺都是我至亲的兄长,若你二人搏命相争,教我情何以堪。”
  
  “兄长么……”他面色陡转失落。“原是这样子的。”
  
  望着他蹙成重重两点的眉尖,本能地便要伸手为他抚平,可心念方动,只微微探出的手掌便如遭火炽一般迅速收了回来,想说些什么,却总觉如鲠在喉。望着他寂寥的神情,消瘦的身躯,欲言又止的悲痛纠结,我紧紧攥住了衣角,软腻的流苏穗子被无意识地一圈圈缠上手指,血液一点点被推挤向指尖,鼓胀的疼痛便缓缓蔓延了开来。
  



第三十章 珠碎眼前珍(中)

  我们谁也没有再开口,任寒风轻吹,青丝飞扬,衣袍猎猎作响。我与他静静对望着,思绪渐渐地氤氲了起来。仿佛还是昔年垂髫稚颜,依稀不过十一二岁的光景,幼无嫌猜,常常玩得倦了便躲在姨母的延佑殿中午睡,因着天气炎热,便颇有些辗转反侧,打扇的小宫女许是犯了困,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那风儿扑到面上,竟也是热热的腻人。我正愁眠,允祯却忽地打了帘儿走了进来,我其实并未睡着,只听他轻轻嘘了一声,便听脚步声响,却是打扇的小宫女蹑手蹑脚地出去了。我不知他有什么把戏,当下便继续阖眼假寐,只觉身侧瑶席轻轻一沉,眼睫抖颤的同时,一个俊秀挺拔的身影已朦胧映入眼帘。
  
  “装睡也装不像。瞧这眼睫抖的。”温软的嗓音自耳畔悠悠响起。
  
  但觉湘绿色的衣袖旖旎自颊上拂过,一股甜香已悠悠飘入鼻中。“唔——”我抵受不了如此诱惑,本能地启口,一枚凉沁沁的樱桃登时便含入口中。我眼见已强装不住,嘻嘻一笑,睁开双眼望着同样一脸笑意的允祯。他温软地笑着,手中端着一个小巧的冰碗,清丽的盛世牡丹浮绘已被渗出的水滴浸透,嫩汪汪地愈发通翠娇艳。我毫不客气地伸手又拈过一枚甜瓜,边塞入口中边咕哝着彼时连自己都听不分明的话:“允祯哥哥最好了!”
  
  午后的赤阳透过销金茜纱流泻进来,映着汉白玉的地砖,便晕出了大片明晃晃的光斑,叫人眼晕。窗外院中的花树上,夏蝉声嘶力竭地聒噪着,十分腻人的光景,我微微蹙着眉尖,将冰碗中的樱桃、甜瓜、葡萄一个接一个地拈入口中,“夏蝉真是讨人厌,”我咕哝着,“吵得我半会子也不曾睡着,等会子定要叫小杏子通通粘了去才好。”
  
  允祯笑道:“你与允祺真不愧是两兄妹。”他眼眉弯弯,如新月,伸手拈起我一绺不慎滑入冰碗中的发丝,轻轻为我别到耳后。
  
  温润的指尖不经意自我耳畔划过,如一尾游鱼轻轻跃起又轻轻落下,转眼无踪,却惊起一池的涟漪。我心头微漾,忙偏了偏首笑道:“好痒。”
  
  他收回了手去,目间有微微的恍惚,却在对上我澄澈的笑意时极快地压抑了下去,浅浅一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不知是否天气实在炎热,还是有别的无法启口的缘由,我只觉心头微微一荡,面上竟缓缓热了起来。我忙低了脸去,心头窃窃,只得无话找话,“你才刚提起表哥,他怎么了?”
  
  “嗯?”他怔了怔,仿佛方才反应过来我问了什么,忙道,“呵,还不是与你一般的厌烦那夏蝉,因着午睡被扰起,竟爬到树上去亲自粘蝉,未料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现下还在自个儿屋中唉声叹气呢。”
  
  “咦,表哥摔伤了么?”我听得允祺受伤,心下也很是着慌,忙撑起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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