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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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荣誉-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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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电话里传来令人高兴的声音。

“安妮吗?”弘子拿着听筒的手抖了起来,尽可能让自己的话语正常。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丰。丰觉到没意思,开始抱怨,他还不到两岁,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也不知道别人去了什么地方,他觉得这是某种不解的历险。他一直叫着苔米的名字,弘子向他解释说苔米坐火车走了,但他不知道什么是火车。

“是我,我是安妮,”安妮·斯宾塞回答着,口气比以前更加高傲。她要在第二天返回学校,她还没过完圣诞节假期,她将在六月份毕业,但圣安德鲁学院对弘子来说是那么的遥远。“你是谁?”

“弘子,”她很简洁,“高岛弘子。”从圣安德鲁学院到坦弗兰,然后是图尔湖……她大概已经忘记了她,但弘子认为这不可能。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然后是一声惊呼。

“你的那篮食品维持了我们好几天。”弘子伤心地说。

“你在哪儿?”安妮轻轻地问,很难听出她是高兴,还是仅仅表示惊讶。

“我昨天离开了集中营,我的表亲们去了新泽西。”

“那么你呢,弘子?”安妮温柔地问,她们曾在一个宿舍住过,但从未成为朋友,可她曾经两次找过弘子,向她说对不起。“你在哪儿?”她又问了一次。

“我在这儿,在圣弗朗西斯科。”弘子迟疑了一下,然而看到丰,她又鼓起了勇气,“我需要找份工作。”她的话语中流露出伤心,她后悔不该打电话,但已经太晚了。“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或你的父母、朋友……是否你需要个佣人,或清洁工……干什么都行,我可以照顾孩子或老人。”

“你有我的地址吗?”安妮直言直语。弘子点点头。

“在电话簿上有,是的,我知道。”

“为什么不马上就来,叫出租车来,我付车费。”她不知道弘子有没有像样的衣服,或者是不是饿了,或是有没有钱。

弘子走出电话亭,招手叫车,但她自己付了车费。她惊奇地发现安妮已在门外等着她。然而,安妮比弘子更加惊奇,她看见了丰。

“你的孩子?”安妮很感兴趣地问。弘子微笑着点点头。当安妮在学校学法语、打网球和到塔霍湖游泳时,弘子在怀孕,生孩子。

安妮没有问孩子的姓名,也没问弘子是否已经结婚,看着丰,她猜想她没有结婚。弘子穿的衣服不仅难看、过大,而且已经露出线头,样子过时。

“我跟我母亲谈过了,”她们站在上百老汇大街的人行道上,“她会给你份工作,我想可能不会太好,厨房里需要人手。”她又低头看了看丰,知道没有什么,“在楼下干活时你可以带着他。”她打开门,然后转身问她饿不饿,弘子微笑着说他们已经吃过早饭。

安妮直接带她下楼去看房间。房间很小,很干净,没有任何装饰,但这比她在三年多时间里见到的任何房间都好,她很感激能找到这份工作。安妮告诉她,这是她的房间。

“我怎么谢你才好,安妮?你不欠我什么。”

“我想她们那样对待你是错误的,如果她们不信任你,可以将你送回日本更好些,你毕竟还是日本人,其他人是美国人,她们不属于学校,你当然也不属于,你能对她们做什么不好的事!你不是间谍。”从小一直将安妮带大的日本女佣人去年死在曼滋那,她是在紧急迁居时被送走的。安妮一直将她视为一个可爱的亲戚,她不会原谅他们将她带走,让她死在那儿。为弘子提供工作,也是为了那个佣人,为那些受到迫害的人,这是安妮所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她告诉弘子工作时应穿一条黑色连衣裙,围一条有花边的白围裙,戴一顶帽子。应露出白领和袖口,穿黑鞋,黑色长袜,但弘子不在乎穿什么。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安妮问她,她想这个工作决不会是弘子的毕生工作,但目前,战争还未结束,她的表亲们都走了,她还不能返回日本。

“如果可能,我打算留在这儿,和你们在一起,直到我能回家。我弟弟阵亡了,我必须回家照顾我父母。”弘子没有告诉安妮肯和武雄都已死去,她也没有彼得的消息。

安妮低头看看丰,问:“他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她十分小心,还不了解弘子和那个男人是怎么计划的,很显然,孩子的父亲是个白人。

这时,弘子又用怯懦的目光看了看安妮,她想再求她一件事。

“我还得设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八月以来,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在军队,在法国,但他到了巴黎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信,我想如果……要是……你知道……他们会想办法通知……也许能找到认识的人……”安妮明白了,点点头。

“我去问我父亲。”

两个女人相互看着。这是个奇怪的时刻,她俩从未是朋友,然而是安妮为弘子做了一切可能的事,她比任何人所能做的都多。

几分钟后,弘子带着丰去旅馆取行李,然后乘出租车返回。斯宾塞家住的是所漂亮的房子,这座红砖砌成的大楼是百老汇大街最大的住宅之一。回来后,她和丰直接回到房间,换好工作服,又带着丰去了厨房。厨房里干活的人都对弘子表示欢迎,她们告诉她应该干什么,有两个女佣人还答应帮助照看丰。厨师马上喜欢上了丰,午餐时,他给丰端来一碗汤,一块手指形状的小巧克力奶油点心,丰高兴极了。他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高大,只不过是因为集中营食品不足而过于消瘦。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弘子松了口气。

下午,安妮下楼来找弘子,将她介绍给她母亲。斯宾塞夫人大约有五十岁,长得非常漂亮,举止高贵。她身穿一套灰色羊绒套装,戴着硕大的珍珠项链,和一对颜色、质地与她的衣服相配的耳环。安妮在家最小,她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斯宾塞夫人不很热情,但对弘子十分客气,她知道弘子目前的处境。安妮也告诉了母亲有关丰的事。玛格利特·斯宾塞夫人和安妮一样,对弘子表示同情,她告诉所有的佣人要对弘子以热情相待,让她们母子吃好。她付给的工资令弘子不敢相信,每月三百美元。这似乎不是工资而是某种慈善捐献。但斯宾塞夫人不在乎这些钱,她不计较,她知道弘子会需要每一分钱,以便在战争结束后攒足四日本的路费。弘子仍然没有得到彼得的消息,她还得养活丰,弘子对如此之高的工资表示深深的感谢。

安妮不在场时,弘子感到自己有点像灰姑娘。每个人对她都非常友好,他们已经知道她和安妮是圣安德鲁学院的同学,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学校,知道她在过去的三年半里呆在什么地方,但大家都不问这些,他们只告诉她做什么,然后就放手让她干。她忙的时候,他们还帮助照着丰。弘子对人人都很有礼貌,是个好帮手,她干活很卖力气,不声不响。一到休息日,她就带丰去公园,她还去过一次她刚到美国时田中家人带她去过的金门公园。她走进那家日本茶园,可惜,茶园的老板已换成中国人,名字也改了,现在叫东方茶园。原来的日本主人和田中家关系很密切,他能记住弘子,因为她经常和表亲去那儿品茶。

不久,她就得到表亲们的消息,他们很愉快,一切顺利,礼子已到医院上班,两个女孩上学。在圣瓦伦丁节,萨莉和纠举行了婚礼,弘子是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天收到电报的。斯宾塞先生也在那天终于从他在华盛顿的朋友那儿为她找到了彼得的消息,他们用了一个多月才联系上他的部队,消息不好,弘子的心直发抖。

到了巴黎后,彼得和部队一起进军德国,在安特卫普附近的一次小规模战斗中,彼得失踪了。人们没有见到他阵亡,也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但他再也没有出现。人们很难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在战后他们会找到他的记录,也许他被德国人捉住了。现在,他们只能告诉弘子这么多。

他失踪了,他的杳无音讯一直是个不吉祥的兆头,可现在,这种迹象更加明显。

弘子向安妮的父亲表示感谢,然后默默地回到厨房照看丰。

“我为她感到难过。”查尔斯·斯宾塞跟妻子说,“她和她孩子的父亲结婚了吗?”他好奇地问。

“不清楚,”他妻子谨慎地说,“我想不会。安妮说她在学校表现得特别聪明,是优等学生之一。”安妮的母亲真心喜欢她,她能理解为什么安妮要照顾她。

“我看,她不会想回日本的。”查尔斯若有所思,他家的一个日本园丁也曾被送到一个集中营,是查尔斯想尽一切办法才从那儿将他弄出来,然后将他送到威斯康星州去了。

“安妮说弘子想回日本去看父母。”

“好吧,你尽可能好好照顾她,说心里话,从他们的关于她的……朋友……的消息中,我觉得他已经死了。”他们虽然不能证实,但都认为他已经死了,这个秘密只有在战后才能揭开,到那时,才能得到所有的消息,不管怎样,这与他现在已没有什么关系。他死了,而那个孩子,失去了父亲。说到这儿,查尔斯又一次为她感到难过。

弘子在斯宾塞家生活得很愉快,她一直怀念彼得。尽管安妮的父亲得到了不好的消息,她还是坚信,他还活着,她不相信他会阵亡。

战争在继续,但彼得没有出现。二月,盟军攻陷德累斯顿;三月,马尼拉被美军战领,东京和其它一些日本城市遭到猛烈轰炸,八十万人被炸死,超过一百万人无家可归。

弘子十分担心父母的安全,她和田中家人在电话里提到此事,他们也为弘子担心,但弘子此时的生活似乎已远离了他们。她一直在关注战争的发展,希望听到有关彼得和她父母的消息。她现在只关心这些。

四月,罗斯福去世,然后是希特勒自杀,在以后的几个月中,德国纳粹的集中营陆续被解放,那儿的情况使每个人都感到心惊肉跳。相比之下,图尔湖似乎是个天堂,她很不好意思,后悔不该为他们在那儿受到的小小痛苦而抱怨,在图尔湖和其他集中营的日本人都极为幸运。

终于,德国在五月投降,但日本还在继续战斗。六月,他们在冲绳岛与美军进行了一场血战,好像日本人永远也不会投降,她也就永远回不了家。但她所能做的只有等待,欧洲战争停止后的一个月,她仍然没有得到彼得的消息。

查尔斯·斯宾塞热心地又一次打探,得到的情况依旧,战斗中失踪,可弘子仍然不相信她和丰会永远失去他。

六月末,斯宾塞一家人要去塔霍湖度暑假。开始时,他们打算让弘子留在城里,可后来,又请她与全家人一起到湖边的家去,她想了想,认为这对丰很有好处,也就同意了。

安妮在全家人出发前从圣安德鲁学院毕业,弘子那天早上想到安妮,很高兴,她们几乎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她很少回家过周末。多数周末她不是出去玩就是留在学校跳舞。放假时,她就去圣巴巴拉或棕榈泉,或去纽约看姐姐。她姐姐又生了个孩子。虽然弘子和安妮很少见面,但是每次见面,都感到很高兴,她俩之间有着某种奇特的关系,虽不是朋友,然而她们都觉得有一条纽带将她俩互相联在一起。

到了塔霍湖,他家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尤其在周末,来客更多。他们和斯宾塞家住在一起,滑水,打网球,玩快艇。他家有几艘快艇,但只能开一艘,因为他们的汽油限量券不足,他们还得留些,用在开车往返塔霍湖上。

弘子想起了她刚从日本来时和田中一家人到这儿来的情形。四年过去了!四年中,全世界到处是战争和悲痛,可在这儿,人们仍然在打网球,开快艇。看到这些,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当然,即使他们放弃打球、放弃快艇或其他各种娱乐,战争也不会结束。

和在城里一样,丰特别高兴,其他的佣人对他好极了。在塔霍湖,弘子经常伺候晚餐,尤其是来客和聚会晚餐时。一天晚上,斯宾塞家的一个客人问斯宾塞先生是如何留住她的,他是指弘子。

“我家所有的佣人都被赶到了托巴滋,真糟糕。他们是我家最好的佣人,你是怎么办的,查尔斯?把她藏起来了?”他和他开玩笑,但查尔斯似乎不感到好笑。

“我想她被送到了图尔湖,”查尔斯·斯宾塞表情严肃,“她在今年一月份才来这儿,我想她在那儿遭了很多罪。”他的话和表情使客人都沉默无语,但仍有人盯着她看,毫不迟疑地发问。

一天,在塔霍湖边吃午饭时,玛格利特的一个朋友问,“你们怎么能让她一直站在这儿,让她在我们吃饭时站在我们身后。当我想到这些人对我们的士兵们的所作所为,我就倒胃口,玛格利特,你的胃口一定很好。”玛格利特·斯宾塞没有回答,但她的目光转向弘子。她们的目光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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