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恐怕会使她们更生气,可能是我的……”弘子在寻找适当的词,“可能是由于我的责任,她们才对我不好。”她是想说“错误”。礼子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不这么认为,她在弗雷斯诺上学时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时间也并没有改变一切。如果他们生活在较大的日本人圈子里,他们会感到自在、安全,但当他们进入其他圈子里时,总感到有外界的威胁。尽管世界在发展,已发生了很多变化,但在加利福尼亚州,日本人和白人结婚仍然是违法的。这样的事情很难向一个来自京都的十八岁女孩讲清楚。
“这是她们的过错,弘子,你还是会交上朋友的,应该有耐心,离那些不喜欢你的人远点。”她也是这么告诉萨莉和肯的,他们的学校里都有白人和日本人,他们也亲身体会到过同龄人、朋友的父母和他们老师的歧视,礼子每次听到这些时都感到伤心。在某些时候,孩子和日本人交朋友似乎简单得多。她和武雄都上了岁数,浪漫的日子已经过去,少交几个朋友对他们已经无关紧要。礼子还不知道萨莉和一个住在街角有爱尔兰和波兰血统的男孩子很要好。“要是可能,你可以每个周末都回家。”她向弘子建议,但对弘子来说,这是令人悲伤的一刻。弘子坚持说她要勇敢地面对现实,默默地接受现实。她保证说,尽管圣安德鲁学院的女孩们对她不友好,她也要坚持学习。晚饭后,礼子对武雄讲了这些事情。
礼子坚持要武雄给正雄写信,请他允许给弘子转学。“她在斯坦福也许会遇到同样的事情,”他坦白地说,“在斯坦福大学,这种情况当然也不会例外,这儿毕竟是加利福尼亚。”
“就这么认了?”看到武雄似乎很乐于承认这种情况,礼子发起火来。
“事实如此,他们想把我们隔离开,他们想让我们自己承认与他们不同,他们害怕我们与他们之间在文化、传统上的差异,害怕我们的父母和祖辈们留给我们的东西。正是这些造成了我们之间的差别。”他已经习惯这些了,可他很同情弘子的处境。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她们对她的态度及做法令人震惊。武雄和礼子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改变这一切。“她在学校不穿和服吧?”他这样问是因为那样她就更不容易让人接受了,就是穿着西式服装,她也是道道地地的日本人,与别的学生明显不同。
“可能不穿,她把和服都留在家里了。”
“那好,让她坚持下去。”他要和弘子聊聊。
第二天,武雄和弘子谈到学校时,也和礼子一样,不能给她提出什么好的建议。她还是得面对歧视,想办法交一些没有歧视思想的朋友,早晚会找到的。另外,他们任何时候都会欢迎她回帕罗·奥德。
但很明显,情况并没有好转。一个月来,她总是在每个周末回家。每到周五,就像那个司机开车来接安妮·斯宾塞一样,她乘火车回家。在过去的三周里,安妮仅和弘子说过一次话,还是让她把箱子拿开。
“这大欺负人了。”当武雄告诉彼得时,彼得十分气愤。
“这与学校没关系,仅仅是某些学生,可能为数也不多,但我想这些就足已使她一生都感到痛苦。她太腼腆,自己又解决不了这些问题;她学习好,但却不能从中获得乐趣,她每周都回家,我们当然欢迎她回来,我只是为她担心。”武雄谈出自己的看法。
每次回到家里,弘子都特别高兴,完全放松。她和苔米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她认识肯的所有朋友;她还知道萨莉和她那个十六岁小男朋友的事。弘子很为她担心,她认为那个男孩的岁数不合适,而且还不是日本人。萨莉是秘密交友的,弘子答应她现在不告诉礼子婶婶。
“弘子会转学吗?”彼得很关心,自从弘子上学后,他这是头一次见到她,每个星期天,当他到田中家吃饭时,弘子已经返回学校了。所以一直到了十月份,他们才见面。
一个周六的下午,彼得在帕罗·奥德的干洗店遇见了弘子。她跟肯学会了开车,这时正在为礼子办事。她抱着一大堆衣服,脚步不稳。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和服和一双木展,虽然脸被抱着的衣服挡住了,彼得还是马上就认出了她。
“弘子吗?”他问。
弘子左右寻找着说话的人,看到他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来,我帮你。”他从她手中接过衣服。见到他,她很高兴,并向他鞠躬。这次和以前不同,她大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她到圣安德鲁学院后变得勇敢了,彼得感到自上次与武雄谈到她后,她的变化很大。
“你好吗?”他非常关心地问,一起走向她的车,帮她把衣服装到汽车的后箱里。看到她后,彼得心中产生了某种异样的感觉,这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他突然想和她坐下来好好聊聊,他喜欢她在淡紫色和服映衬下的那张清秀的面庞。“学校好吗?”他问,发现她的目光中闪出一丝悲伤,似乎还有泪水的痕迹。
“很好,你好吗,彼得君?”她轻轻地问。
“很忙,已到期中了。”她在为期中考试做准备。低头看她时,彼得突然想,她要是能成为自己的学生该多好。他想了解她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但又怕她伤心。他不愿承认武雄告诉他的事儿。
“听说你在周末常常回家,可每次我周日来都没见着你。”
弘子微笑着,又低下了头。和他交谈,她还是感到害羞,尤其是单独和他说话时,可她愿意和他呆在一起。虽然他们之间年龄差距很大,但他们在一起时还是感到轻松自在。“你喜欢圣安德鲁学院吗?”他问,想引出新的话题。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坦城地回答:“可能过段时间才能喜欢。”说真的,她每个周日返回时都很难受。还有七个半月的时间,她在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
“看来不是很令人满意。”他看着她,真想带她出去走走,跟她好好谈谈,和她到树林边或校园中散步。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愿意单独和她呆在一起。看着她,他想起武雄眼神中所提示的东西,她还太年轻、太天真、太不像美国的女孩子。弘子不是一般的女孩,她来自于一个与他的世界完全不相同的地方,她极为特别。
“从别的地方到这儿来生活很难,”她伤心地说。“我没想到加利福尼亚情况会是这样。”她想喜欢学校、想交朋友,但想不到却成了一个被人讨厌的人。
“跟我在日本的感觉一样。”他轻轻地说,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同情。“我的长相,我的眼饰,我走路的方式……都使我与众不同。在那儿,我一直觉得我是局外人,但我还是喜欢日本。日本很美,很吸引人,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就不再在乎是否与众不同了。”他回想起美好的时光,“有时孩子们尾随我,他们扬着脸盯着我看,我给他们糖吃,他们很喜欢,我还拍了很多照片。”她微笑着听他说话,也想起在日本时看到的小孩尾随外国人的情形,如果她父母允许的话,她也可能这样,当然,她从未这样做过。
“彼得君,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成为这样的人,成为别人盯着看的怪人。在学校,每个人都感到我很奇怪,我很孤独。”她叹了口气,大大的黑眼睛里袒露出自从她离开京都以来所感受到的孤独情感。
“对不起,”他说。他想改变她的环境,保护她,不让她受苦,再帮助她顺利地返回祖国。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他有些受不了。“可能你是对的,”他说,他不知该说什么。“可能过些时候就会好的。”但弘子知道,安妮不会改变,莎伦不会改变,其他人也不会变。
“我和武雄叔叔、礼子婶婶在一起很快乐,有他们我很幸运。”她突然变得富有哲理。
“有了你,他们也很幸运。”他和蔼地说。弘子向他鞠躬,很不情愿地说她得回去帮助礼子。“希望你在学校很快就能好起来。”他鼓励她,心中希望在周末他去田中家吃饭时她能在家。不过,她不在也好。弘子开车走后,他的脑海中仍然显现着她的影子,似乎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紧紧地抓住,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因求学才来到这儿;他是个美国人,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行为方式,还有一个使自己忙碌得脱不开身的女人。他需要这个长着一闪一闪大眼睛的女孩身上的什么东西吗?她的面孔常常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的感情最后将会是个什么结局?
他坐进车中开走时,心情烦躁,应该在事情开始之前就让它停下来,是时候了!这和武雄与礼子相爱的情况不同。当时,武雄是个年轻的教授,礼子是个年轻的学生,可现在不是一九二二年;他不是武雄,弘子也不是礼子;他是美国人,她是日本人,他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工作,有个女朋友。不管弘子多么吸引他,是多么出众,或是两人坠入情网,他们不会有好的结局的。他加大油门,下决心不再想起她。为什么要想她呢?他不会,他下定决心,可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淡紫色的和服。
第06章
到了十一月份,弘子的情况有些好转。莎伦在学习上出现了麻烦,弘子主动帮助她。开始莎伦还不太愿意接受帮助,可渐渐地,她对弘子的帮助开始表示感激。晚上,她们长时间地在一起学习,这使弘子开始有了朋友的感觉。
安妮仍然对她俩不屑一顾,她仍不满意和弘子同住一室,她对莎伦也不喜欢。她觉得与艺术圈子里的人相提并论有损自己的身份,对系主任和东方人也没有什么好的评价,认为自己是和学校里的垃圾住在一起。既然她父母给学校捐赠了那么多钱,她理应得到更优惠的待遇,她因此而感到没有面子。她父母与系主任、宿舍主管都谈过此事,他们承认说安妮应该得到最好的照顾,应住单人房,但现在没有。除此之外,如果给予她特殊的照顾,则对其他女孩来说不够公平。他们都提醒斯宾塞的家人:同安妮一样,弘子也是个可爱的女孩,来自一个受人尊敬的日本家庭。尽管斯宾塞家认为她可能是个挺好的女孩,但他们指出这是加利福尼亚,不是日本。在这儿,人们对日本人没什么好看法。查尔斯·斯宾塞提醒校方,如果安妮不能换房间,他将不再继续给学校提供捐赠。但校方并没有让步,他们不希望被要挟。
为了表现出她对校方的不满,安妮提前两天回家过感恩节。她威胁学校说要转学,系主任要她认真想一想再作决定。这一切都是冲着可怜的弘子来的。她没有将这连续不断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认为这是令人感到耻辱的事,不应该说出去。
莎伦现在对她好多了。自从弘子帮助她以来,莎伦发生了很大改变。虽然在公开场合她仍然不够友好,但回到宿舍后就很亲热,为了表示感谢,她买了一盒糖送给弘子。弘子的物理和化学学得最好,数学学得不错,拉丁文也很好。莎伦这些学科学得都不好,她的西班牙语学得还不错,可弘子没选那门课,所以莎伦帮不上弘子什么。
莎伦准备和父亲一起去棕榈泉过感恩节。安妮早就说过要飞到纽约和她姐姐一起过节,一周不准备来上课。弘子站在窗前看着她钻进豪华轿车时,心里并不觉得什么,没有安妮会更好。
因为要过节了,肯开车到学校来接弘子,她兴致很高地自己驾车回到帕罗·奥德。她离开学校时,谁也没有跟她打招呼告别,连莎伦都忘了跟她说再见。因为她急匆匆地去赶开往洛杉矶的火车和她父亲见面,她曾告诉过弘子说,嘉宝和伦巴德可能会和他们一起过感恩节,但弘子不太相信她说的话。
“学校怎么样?”肯真心地问她,此时,弘子正看着窗外。她转过头来看着他说:“糟透了。”这句话是用地道的俚语说的,肯听了大笑起来。
“伙计,你的英语学得不错了么!”
她也笑了起来,肯总能使她想起裕二。“裕二会很高兴的,他的英语俚语讲得地道,我还得学很多东西才行。”
“好像要跟我学吧。”肯怀着佩服的心情逗她。他并不感到奇怪,他听到过父母谈及她在学校遇到的麻烦,很同情她。她是那么腼腆,学校的那些女孩这样对待她太不公平,他禁不住想象到她和安妮·斯宾塞同住在一个宿舍会是个什么样。
他们谈到感恩节和周末的计划,他俩都想去看汉菲·宝格特和西尼·格林斯特主演的《马耳他之鹰》。他答应带苔米去滑冰,肯已经发觉萨莉和谁要好,虽然他还不能完全同意,但他还是邀请萨莉和他一起去。她才十四岁,肯和那个男孩子都比她大两岁,事情比较复杂,萨莉的做法不像日本人,肯也不知道他的父母会怎么想。
“你怎么样?遇到男孩子了吗?”他知道她们学校有时举行舞会,伯克利分校的男孩也来参加,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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