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跃民说:〃秦岭,你怎么象个哲学家?女孩子别把自己搞得太深奥,这样可嫁不出去。〃
秦岭反问道:〃跃民,你是不是很寂寞?〃
〃是的,在这穷乡僻壤,难道你不寂寞?〃
〃这就对了,因为你寂寞,所以才喜欢我,喜欢难道不是一种过程?如果你看重结果,就该 娶我,过日子,生孩子,这才是结果,你觉得有意思吗?〃
钟跃民想了想说:〃我没想这么远,如果现在就让我娶妻生子,我恐怕不会觉得有意思。〃
〃那么你承认过程比结果重要了?〃
〃你说得有道理。〃
秦岭正色道:〃跃民,你听好,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因为你寂寞,我也寂寞,如果将来有 一天,你我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有了更精彩的内容,我会为你祝福,然后说声再见。希望你 也能象我一样,让咱们都保持着'在路上'的感觉。〃
〃这……我很难回答,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很奇特,也很理智。但我 要问你,如果若干年后,你我又重逢了呢?〃
秦岭笑了:〃到那时,如果我的身边没有更精彩的男人,那么你仍然是个合适的人选,当然 ,这只是我的想法。〃
钟跃民仰天大笑道:〃秦岭,这场游戏肯定很有意思。〃
《血色浪漫》第十章(6)
秦岭幽幽地说:〃也可能是个很伤感的故事。〃
钟跃民建议道:〃那咱们就一起往下编,闹不好能编出一部名著来,好不好?〃
秦岭静静望着对面山梁上的钟跃民,沉默了……
钟跃民坐在男宿舍的土炕上,拿着一条破裤子仔细数着上面的窟窿,他把手指探出屁股部位 的两个洞,正抓耳搔腮地想办法。
郑桐推门进来。
钟跃民说:〃哎,郑桐,把你的伤湿止疼膏拿出来,我要用。〃
郑桐马上明白他的企图:〃你想补裤子?不行,挺好的东西不能让你糟蹋了,再说我也没几 贴啦。〃
〃我这裤子都露屁股啦,就剩这一条了,总不能让我露着屁股出门吧?〃
〃你就露着吧,没人注意你的屁股。〃
〃别废话,快拿出来。〃
郑桐无可奈何地说:〃我拿出来也不够用,你那裤子上有多少窟窿?干脆把我那件上衣绞了 做补丁。〃
〃那不是还得缝么,不如粘上去省事。〃
郑桐说:〃有了,蒋碧云那儿有胶水,咱把补丁粘上不就行了?〃
〃好主意,你去蒋碧云那儿借胶水。〃
〃你别什么事都支使我,要去你自己去。〃
钟跃民一瞪眼道:〃你没看见我坐在炕上吗?我只穿着条裤衩,我要还有裤子用着这个急么 ?〃
郑桐无奈地去女宿舍找蒋碧云,蒋碧云正在看书,她听说钟跃民要用胶水粘补丁感到匪夷所 思。郑桐解释说钟跃民唯一的一条裤子露了腚,坐在炕上不敢出门。
蒋碧云奇怪地问:〃他怎么搞的?怎么只有一条裤子?〃
郑桐说:〃他原先有三条裤子,后来用两条裤子和村里的张宝财换了一条狗,我们把狗吃了 。〃
〃真是胡闹,为了口吃的,连裤子都没的穿了,你的裤子呢?怎么不给钟跃民一条?〃
郑桐很不好意思:〃我的裤子也就这一条了,上次和村里的二喜用三条裤子换了一只鸡,钟 跃民还骂了我一顿,说我不会做买卖,他两条裤子就换了一条狗,狗比鸡经吃得多……〃
蒋碧云叹了口气说:〃你把钟跃民的裤子拿来吧,我来补,你们谁想出的馊主意,拿胶水粘 补丁?〃
郑桐跑回男宿舍来告诉钟跃民:〃把裤子给我,蒋碧云要给你补。〃
钟跃民迟疑地说:〃这不合适吧?蒋碧云是你的主攻目标,我插这么一杠子多不仗义。〃
郑桐无精打采地说:〃算了吧,我试过几次,没戏,碰了一鼻子灰,这妞儿整个儿是油盐不 进。〃
〃那恐怕是你又跟人家耍贫嘴了吧?你这方法不行,得拿出点真诚来,光练嘴哪成?〃
郑桐说:〃我他妈累啦,从此以后不动邪念了。〃
〃别灰心,我帮你想想办法。〃
〃你?你能想出什么招儿来?〃
〃这你就别管了,现在,把裤子送过去,下面的事看我的。〃
这两天又轮到蒋碧云做饭,她把笼屉放在蒸锅上,然后坐在灶前往灶洞里塞柴禾。
钟跃民穿着补好的裤子走进伙房∶〃蒋碧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幸亏你帮忙,不然我就没 法出门了。〃
蒋碧云说:〃别客气,互相帮点儿忙算什么?你们以后少干点荒唐事就行了,别为了两口吃 的弄得连裤子都没有。〃
钟跃民诚恳地说:〃是啊,这些天我们深刻地反省了自己,都觉得这么混下去不是办法,那 叫颓废,年轻人还是得有点儿抱负,要抓紧时间学点东西,将来干一番事业。〃
蒋碧云惊奇地看着钟跃民说:〃哟,这话可不象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正 经了?你们不想当流氓了?〃
钟跃民显得很羞涩:〃改邪归正了,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向你透露一个 秘密,你可要保密啊。〃
〃你说吧,我保密。〃
〃我们成立了一个学习小组,大伙拜郑桐为师,每天给我们讲段历史。〃
蒋碧云不相相信地问:〃郑桐?他能讲历史?不会吧?他除了瞎贫,还能干什么?〃
〃这是你不了解他,他可是知识分子出身,从小学习就是尖子,学问大啦,他一给我们讲课 ,我们都听傻了。〃
蒋碧云笑了:〃你就替他吹吧,我就不相信郑桐有什么学问。〃
〃你要不信,可以去听听,不过这家伙有点深藏不露,不大喜欢卖弄,你要在一旁听,他可 能就不讲了,这样吧,晚上等我们熄了灯,你可以在门外听听,我们的学习小组都是睡觉前 开课,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把我给卖了。〃
蒋碧云半信半疑:〃好,我就去听听,看看这家伙能讲出什么来。〃
郑桐挑着水桶从井台上回来。钟跃民把他堵在知青点的院门口:〃过来,有事要和你说。〃
郑桐说:〃你找我没好事,快说,今天轮到我挑水,还差两趟呢。〃
〃赶快回去,把咱那本《中国通史》看一章,我那天和你定的计划,今晚开始实行。〃
〃我操,你还真打算让我冒充老师?我还以为说说就算了,那本《中国通史》我根本没看, 讲什么呀?〃
〃咱们不是聊过'文景之治'吗?今天就讲西汉,你先回复习一下,到时候我配合你,总之 ,我们的问题提得越无知,越显出你有学问。〃
《血色浪漫》第十章(7)
〃那我回去看看书,你帮我把水缸挑满。〃
钟跃民不情愿地接过水桶骂道:〃你小子还真拿起老师架子来啦?我他妈管出主意,还得管 挑水?〃
蒋碧云听了钟跃民的一番忏悔,实在是弄不清他是真的还是假的,到了晚上,她决定去 听听 郑桐讲课。
蒋碧云悄悄走到男宿舍门外,仔细倾听着里面的谈话。
郑桐的声音很大:〃刚才我给你们讲的这段历史叫'文景之治',按照史学家的观点,'文 景之治'是中国封建社会出现的第一个太平盛世,由于皇帝采用了休生养息,减轻徭赋的国 策,使国力迅速强盛……〃
钟跃民问:〃老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
郑桐谦虚地说:〃别叫我老师,咱们共同探讨问题嘛。〃
〃老师,大伙不是早商量好了么?上课的时候必须称老师,咱们既然学文化,就得讲点师道 尊严。〃
男知青们附和着:〃郑老师,你就别谦虚了。〃
〃谁有知识谁就是老师。〃
钟跃民说:〃老师,我的问题是,到底是唐朝在先还是汉朝在先?〃
〃哎呀,钟跃民,你简直太无知了,西汉刘邦建朝在公元前202年,唐朝建朝是公元618年, 这中间差着800多年,你说哪个在先哪个在后?〃
〃老师,那三国呢?三国总该是汉朝之前吧?刘备姓刘,刘邦也姓刘,他俩是什么关系?刘 邦是刘备的儿子么?〃
郑桐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钟跃民呀,你除会打架拍婆子还会什么?怎么历史知识这样贫 乏?提的问题简直可笑,三国时期是东汉以后,和刘邦建西汉差着将近四百年,你怎么整个 一文盲的水平?〃
钟跃民惭愧地说:〃是呀,自从六六年开始,我就再也没看过书,字都忘得差不多了,就别 说历史了,真他妈丢份儿。〃
郑桐语重心长地说:〃我早就看清这路子了,文化知识到什么时候都有用,人不能糊里糊涂 地活着,你们看看钟跃民,小伙子往那儿一站,也算是仪表堂堂吧?可相貌好有什么用?还 不是一脑袋浆糊?说句不好听的,照这么下去,将来连个老婆都找不着,谁要你这个文盲? 〃
蒋碧云捂住嘴偷偷地笑了,她转身离去。
曹刚是负责对外观察的,他马上报告:〃跃民,她走了。〃
钟跃民如释重负:〃走啦?下课、下课,郑桐,你小子还真端起老师的架子来啦?还真把我 们当文盲啦?你他妈找抽呢是不是?〃
郑桐说:〃哥几个,我还真讲上瘾了,肚子里的货还没倒空呢,我给你们讲完好不好?〃
钟跃民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找个凉快地呆会儿去,哥几个要睡觉了,没功夫听你闲扯淡 。〃
陕北的农村基本没有时间概念,人们的一切作息安排都根据天色,真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 息。村子里每天最热闹的时候是晚饭前后,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都端着碗走出自家窑洞,三 三两两地蹲在一起,一边喝粥一边扯着家长里短。
钟跃民也经常端着碗和村民们蹲在一起闲扯,他发现自己和农民们之间根本找不到共同的话 题,农民们喜欢谈论村里的新闻,在钟跃民看来,这些新闻很乏味,无非是李家的汉子睡了 张家的婆姨,王家的两兄弟和一个常家的寡妇明铺暗盖,而那寡妇的孩子长得又象村里一个 姓赵的光棍儿。
村民们大多数是文盲,村里学历最高的是现任会计张金锁,他是高小毕业,几年前是村里民 办小学的校长兼教师,村里略识几个字的人都曾经是他的学生。后来学校终于办不下去了, 因为村里无力再供养民办教师,一个壮劳力的工分每天才合五分钱,哪养得起闲人,村民们 坚持认为民办教师是闲人,娃们认识锄把子就行了,认字有什么用?村支书常贵认为,张金 锁既然是〃知识分子〃,就该给出路,学校不办了,就让他改行当了会计,这体现了党的知 识分子政策。
钟跃民惊讶地发现,在如此贫困恶劣的生存状态下,村民们却很少愁眉苦脸,他们始终很乐 观,他们最喜欢谈论的话题是饮食男女。在饮食方面,由于他们没见过更好的食品,所以坚 持认为酸汤饺子和油泼辣子是天下最美味的食品,如果有人提出世上还有很多更好吃的东西 ,那大家会一致认为此人太没见过世面,这驴日的八成是没吃过酸汤饺子,才在这儿胡咧咧 。
除了谈论吃,余下的话题自然是男女之事了,谈论这类话题时,大家往往很兴奋,气氛也很 热烈,真正是畅所欲言,很有民主意味。有一次村里的常守财从县城走亲戚回来,带回一张 宣传画,上面是毛主席身穿绿军装在招手,老人家站在一圈儿类似佛光的光环里,光环下面 是一群穿着各种稀奇古怪服装,不同肤色的外国人,他们人手一本红宝书在欢呼着什么,光 环上面是一行字∶毛主席是世界人民心中的红太阳。
村民们笫一次知道了世上还有黑人和白人,这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 论,题目是白人和黑人交配,生出的娃应该是什么色儿。这个问题讨论了几天,最后支书常 贵一锤定音∶〃是黑白花花的。〃其理论根据是黑猪和白猪交配,生出的猪娃子就是花花的 。村民们都说,到底是支书,见多识广有学问。
只有前民办教师张金锁嗤之以鼻,他说∶〃你拿一桶白灰浆和一桶墨汁对在一起搅匀了,就 是那种色儿。〃
《血色浪漫》第十章(8)
村民们对此半信半疑。有人特地去问郑桐,因为他戴着眼镜显得很有学问,郑桐却极不负责 任地信口蒙人∶〃脑袋和身子是黑的,手脚是白的。〃村民们认为这个结论很有道理,因为 有一种马就是这样,浑身都是黑的,惟独四个蹄子是雪白的,这叫〃四蹄踏雪〃。
知青们来了以后,村民们都对知青有了一种固定的看法,他们认为知青们在北京都住在皇上 的金銮殿里,每顿饭都吃饺子,钱多得花不完,以致箱子里的钞票都长了毛,还经常劝 钟跃 民趁农闲时回去看看,顺便把长了毛的票子摊开晒一晒。钟跃民解释说,自己连见也没见过 这么多票子,在北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村民们根本不信,反而认为他不实在,是怕人向 他借钱。村里唯一出过远门的人是张金锁,他在很多年以前去过省城西安,据他说,省城的 人每天吃的不是酸汤饺子就是羊肉泡馍,省城尚且如此,更何况北京了。钟跃民有口难辩, 只好默认了自己有一箱长了毛的票子。
村民们的时间表很准,只要天一黑,马上上炕睡觉,村里没有通电,又没几户人买得起煤油 点灯,再说点灯也毫无意义,庄稼人不读书看报,点灯干什么?这时的石川村变得静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