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讲这个话吧,革命队伍总是欢迎新来的人的……刘雨生最后插丁这句嘴。
秋丝瓜回到家里,心里还是不安宁。过了一天,看见没有人追究,他放下心了,并且深深感谢政府的宽大。
这天傍晚,自己来到乡政府,找李月辉坦白。他老实说出,那回把牛赶出村,确实是龚子元怂恿他干的。
龚子元堂客在公安局招认:今年春上,牛力正紧张,她受了男人的指使,黑夜里带把菜刀,摸到谢家门外的
牛栏边,把社里那帑得力的水牯的肩膀砍了一刀。事后,男人着实夸奖她,说‘这一着棋走得对,不但破坏了他
们的生产,还叫谢庆元千担河水洗不清。看吧,他们会斗争他的。他们打,我们拉,不愁他不来。’‘两个牛案,
同时水落石出了。’李月辉回到家里跟他婆婆说。他心里特别高兴,工作越发起劲了,但他那位伯伯还是骂他没
有用,说他不成材。李月辉很有涵养,满不在乎。他堂客总是按不住性子,几回都被她男人劝住。有回碰到盛清
明,她把这情况一五一十反映给他听。
‘你不要气,我去收抬他。’有天得了空,盛清明怀里收一根麻绳,邀丁陈孟春,走到支书家,一听老驾又
在骂,两人奔进去,大声喝遭:‘你这个老货,敢骂我们的支书,来,跟我们到公安局去走一趟。’盛清明掏出
绳子,陈盂春扎脚勒手,就要捆人,支书恰d0,好回来丁,慌忙上前劝阻道:。算了,你们不要管他吧。‘听见
支书自己这样说,两个人只好罢手。他们才出门,老人又骂了:’没得用的死家伙,还到外边搬救兵,奈何得我
么?没大投细的畜生!‘’请你嘴里救清白一点,做大人的要有个大人的样子!。支书堂客实在忍不住,手里拿
若火权予,站在灶厦门口答白了。
‘算了,算了,你少讲几句……李月辉连忙劝止,并且夺下她手里的火权子。
正在这时候,会计盛学文来找,说朱明来了,找他有要事商量,叫他马上去。李月辉只得丢开家里这面烂鼓
子,跟盛学文出来。才出大门,他听见堂客和伯伯又在屋里对骂了。双方都越吵越凶。不大一会,听见什么东西
霍喳一声响,砸在地板上。支书的儿子小辉慌慌张张跑出来叫嚷:。耶耶,耶耶,不得了啦t 妈妈跟伯爹爹打起
架来了……
二三欢庆听到儿子叫,李月辉想回去扯架。将要转身时,外头来了一个人。李月辉定睛一看,是中心乡党委
书记朱明同志亲自赶来了。他只得上前招呼。
‘老李,有件事特意来找你。到哪里谈谈?’朱明开^'见山问,‘上你家里去?。
‘不,我家里乱,到常青社去。’。也好,找老荆也参加谈谈。‘他们到了常青社,找到刘雨生,三个人在
后房里碰头。朱明才落坐,就开口说:’今年头季大丰收,县委指示:要热闹一下,继续鼓干劲,反松气思想。
我们这一片的几个乡联舍起来,开个威威武武的庆祝会,你们看,怎么样} ‘’好呀。‘李月辉相当爱热闹,也
看清了这对鼓干劲是有作用的。
‘老刘你看呢?’朱明看见刘雨生没有做声,特意问他。
‘只怕误工多了,于庄稼不利……刘雨生沉思一会说,’晚稻要进行田间管弹,还有秋种和冬播,我们的劳
力还缺一大截,如今又要大家去耽搁一天。‘口a9’劳力不足是各乡各社普遍的现象,‘朱明接口说,’不过不
争这一天,而且,在这个会上,正好鼓起大家的干劲,劳力的紧迫,作兴还会解决一部分。我看会还是开。地点
在哪里合适?‘。自然是你们那里。’李月辉肯定。。你们多要抽几个人去参加筹备……。你要好多?‘李月辉
问。。五六个就行。’‘妇女可以吧?’。那最好了,干这些事,半边天比我们行些,也要几个男子汉去干粗活,
措彩牌戏台。‘’时间呢t ‘李月辉问。
‘我看快一点,三天以后吧……
把地点、日期和工作人员商量停当以后,朱明走了。这里刘雨生动手挑人。他派了盛淑君、陈雪春和陈孟春,
当天奔赴中心乡。社里也动员了一批男女连日莲夜赶做实物标本、报喜牌、旗子和彩花。
为了庆祝,买布、纸和铳药,要一笔钱,钱的出法,社管会讨论了一下,有人主张临时募捐,有人提出动用
公益金。
‘社才成立,没有什么公益金。’刘雨生说。
‘头季丰收了,反正是要积累公益金的,先叫社里垫了,以后再在公益金顶上扣还。’‘你反正是,羊毛出
在羊身上,都是杜里的,也是社员的,怎么出都行。’谢庆元说。
‘社里可投得现金,只好去卖掉点谷子,或是杂粮。’刘雨以口生说,‘明天就要派人上街去卖粮,看哪几
个人去?’大家推了亭面糊和陈先晋。
第二天一早,亭面糊和陈先晋一人挑一担红薯上街去换钱。陈先晋挑到河口,就脱了手,先回家了。亭面糊
过了河,挑到街上,半天才卖光。他把所得的价款四元小小心心收在荷包里,挑起一担空箩筐,慢慢吞吞在街上
走着。他的眼睛不免溜着两边的店铺。他觉得口干,想吃口茶。走了一段路,投看见茶馆,只得走进一家饭铺子,
放下担子,要一碗面汤。他喝了半碗,止住渴了;忽然问,鼻子作怪,阐到一股他十分熟悉的醉人的香味。他举
眼看见邻桌有个胡子正端起一只小红花酒杯,那股使人不能忍耐的香味是从那杯里来的。
‘家伙!’亭面糊低低地骂了一声,不跷得是骂哪个;跑堂的模糊听见,以为是叫他。这位手里拿一块抹布、
系了一条变得油黑了的白围巾的年轻的堂倌走了过来,笑嘻嘻问道:‘是叫我吗,客家?你要么子t。’打一壶酒
来。‘亭面糊当机立断。。要什么酒t ’堂倌习惯地用抹布揩揩桌子,一个跑步取了一只杯子来,用手擦擦杯子
的边边。
‘有些么子酒?’亭面糊显出行家的派头。。汉汾,青梅,花雕,大曲,老镜面,还有果子酒跟葡萄酒。‘。
来老镜面吧。’亭面糊吩咐。。打好多呢?‘。先来四两。’亭面糊心想,钱是公家的,要节省些,步要一点吧。
‘要什么咽{ 酉?’841 。来点便宜的,一碟油炸黄豆,一碟熏舌子……
亭面糊一边喝酒,一边思索:酒钱支了社里的,以后归还,或是扣工分。想到这里,他理直气壮,又添了四
两。临走结帐,连酒带菜,用了八角钱。
稍许带一点醉意,亭面糊回到村里,往会计室交帐。
‘耶耶你怎么只有三块二呀?’面糊的儿子盛学文点完钱票问。
‘我支了八角。’亭面糊爽快地说。。怎么能支?这笔饯已经派好用场了。‘0L角钱有么子稀奇,扣我的工
分不行吗?。
‘不行,专款专用,这笔卖红薯的钱,支书社长嘱咐又嘱咐,不能扯散,你倒要来违犯了。我问你,你拿去
做么子用了’‘盛学文铁面无私地盘问,看着耶耶起皱的脸上的微红,他其实已经猜着了。
‘你这个据帐东西,盘老子的底了?要在前清,不送忤逆,休学了法!’亭面糊努起眼睛生气了。
‘我不管你的什么前清后请的,请把八角钱归足,我好上帐,要不,我们一同去见见杜长。公私不分,社里
还有王甚了?’‘你瞎说八道,什么王法不王法?’。走,见社长去。‘。见又怎么样,把我吃丁?’耶崽两个
吵得不可开交的时节,菊满来了。他一看见逮形势,慌忙跑回去报信。他妈扶着他赶来,问明原委,就连劝带拉
把老俯拖走。这时候,来看热闹的已经不少。盛妈分开众人,扶住老倌子,走到门边,又回头对盛学文说:皑2
‘你记下帐吧,我等下补来。’盛妈卖了一只生蛋的黄鸡婆,填朴了老馆子亏欠社里的八角,还剩一元多,她又
打了几两酒回家,切了点烘腊,进贡给面糊。
‘你何解要跟文伢子吵罗?人家看了也不象。’盛蚂坐在他对面,趁着他的酒兴,积婉地规劝。
‘混帐东西子,’亭面糊端起酒杯,余怒段息,。一世不要进我门。‘第二天,社里另外派了一个人跟着陈
先晋去卖红薯。
乡上、社里都忙着庆典。中心乡的堂屋里,盛淑君和陈雪春,随同别的乡、社派来的姑娘们用五颜六色的花
纸扎了好多的彩花,有的象牡丹,有的象芍药,也有一些象菊花。姑娘们一边扎花,一边唱歌,把愉快的歌音都
编进了花里。
男子们在中心乡政府门前的禾场上,用晒簟、板子搭了一个威威武武的戏台。各乡的业余剧团正联合起来,
各挑上等的演员无昼无夜地排演新戏和旧剧。
破案以后,盛清明心情格外松快,他收拾了五支三眼铳,用土硝做了好多的铳药,准备在大会上使用。
开会那天,天气顶好。太阳还没有露脸,各个山村的锣鼓响动了。通往中心乡会场的大路和山路,先先后后
出现了大小不一的各种颜色的旗子。旗子后面,一群群男女,都穿起新衣,戴着斗笠,往广场涌去。
太阳出来了。会场上人山人海。人丛里展露着旗子,蛄牌,横幅的标语,纸扎的标本,此外适有两条龙和两
只狮子。
朱明、李月辉、RU雨生和各社社长都坐在台子的中央一排643 椅子上。盛清明站在台口,指挥民兵维持会场
的秩序。九时正,李月辉起身宣布庆祝大会开始了,在满场的锣鼓声里,台后起了三声震耳的巨响。缠在台前竹
篙上的一挂万子头,噼噼啪啪响了一刻钟,接着又是三声三服铳。硝烟猕垣着天空。
朱明讲话了。没有扩音器,他用铅皮做的土喇叭,套在嘴边,一句一句地叫唤,不久,喉咙嘶哑了。他首先
谈起了台作化成就,说是整个中心乡只有几户人家没有入社了;接着提到集体生产的力量,建社以后,头炮打响
了,今年夏季得了一个特大的丰收;他又报告说,今年的口粮标准是大口小口,牵扯起来,每人五百六十斤原粮。
朱明的讲话,前边听到的人都深感兴趣,用心在昕。但是后边一些听不清的人只好坐在草地上谈讲或打牌。
小孩子们正在观察龙灯和狮子,有的在摔跤。
朱明的讲话结束以后,好几个人相继发言。第三项议程是朱明授奖。刘雨生代表常青社接受了中心乡党委一
面红绸黄穗的锦旗,旗面绣着‘生产先锋’四个字。授旗完毕,锣鼓大作,鞭炮齐鸣。盛清明在台上跟朱明讲了
两句悄悄话,就走下台去,带两个民兵,把龚子元夫妇押上台来。对他们的出现,台下的群众起了各种不同的反
响,有的惊奇,有的快意,还有些人惊奇而又十分地快意,也有少数人,如秋丝瓜,手脚未免有一点失措,眼睛
不知看着哪里好,喉咙里陡然发痒,老想咳嗽,又咳不出来。他侧耳昕着旁边的人发出的各种不同的议论。好家
伙,装个穷样子,原来是这一路货呵。‘。女的也是呢。’644 亭面糊插嘴:‘我早晓得,夫妻两个都不是东西
……
‘那你为什么总往他家里跑?’一个后生子问他。
‘你晓得个屁。’亭面糊回答,又听着台上。
台上,盛清明已经把人犯的罪行宣布完毕,陈盂春正在领导人们呼口号。
‘坚决镇压反革命!。
‘肃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坦白从氪抗拒从严!。
一时间,会上的气氛由严肃转到了愤慨。谢庆元要冲上去打,被民兵拖住。他站在台下紧前边,指着龚子元
骂道:‘你妈的巴子,砍伤水牯,害得老子家里背冤枉,我一家佑送你见阎王!。
骂完又要跳上去,被人拖住了。
台下唤打的声音越来越多,人们往前挤。朱明怕造成混乱,站起身来说‘同志们,社员们,你们的愤慨是完
全可以理解的。但请不要自己来动手,政法机关会按照法律,接受大家的要求,处置他的,我们信托他们吧。’
朱明说到这里,回转头去,对押解的人说:‘把他们带下!’大会继续进行着。挨边中午,太阳如火,人们汗直
流,李月辉和朱明商量一下,取消了自由演说,宣布散会。锣鼓声起,人们要走时,李月辉举起喇叭筒,大声唤
遭:‘大家不要走,还有个通知。今天夜里,各个社都有晚会,鲥5 请大家看戏。’当夜,微凉的南风收去了一
天的炎热,树上有蝉噪,田里有蛙鸣。常青社的地坪里,挤满欢乐的男女。临时搭起的舞台的当中吊一盏汽灯。
盛淑君在一出花鼓戏里扮演一位劝父入社的姑娘。
亭面糊含着烟袋,跟李支书、李槐卿、陈先晋和谢庆元坐在靠近舞台右角的两条长凳上。锣鼓声里,面糊打
了一小阵瞌睡。大家都晓得,他有一个关门瞌晚的毛病。一觉来,他揉了揉眼睛,看看台上,这时盛淑君正边舞
边唱。。她唱得真好,括象个姑娘。‘亭面糊说。大家笑了……你们笑什么?我讲错丁吗?。他问李槐卿。
‘她本来是个姑娘噼。’李槐卿笑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