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地进了悦来客栈,修远正在大门口朝外张望,瞧见玉珠,狠狠地拍了下脑袋,一边摇头一边道:“方才修文说是秦姑娘,我还骂他瞎了眼,没想到还真是。秦姑娘你怎么来了?”果然是一道儿长大,连问话也是一模一样。玉珠忍着笑,又将之前解释过话重说了一遍。
得知是玉珠救了何将军,修远面上顿作敬佩之色,咋舌道:“秦姑娘您可真是立了一大功,何将军若有个好歹,我们西北九府怕是全都要遭殃。您可不知道,那些匈奴人有多狠,若是被他们给破了城,只怕这城里活不下几个人。”说着,也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三人寒暄了几句,修远赶紧引她进后院去见郑览。
郑家包了悦来客栈一个院子,就在客栈后头,并不大,只有三间房,却是极安静,院子里没有种树,只在中央砌了张石桌子并四个板凳。时值四月初,天气渐暖,日光懒洋洋地照在院子里,亮堂而又温暖。
郑览斜对着他们坐在凳子上,一手端着茶,一手拿着一本书,微微低着头,认真地看。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光影下人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他干净侧脸线条在阳光下分外清晰。
似乎听到了身后异动,郑览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正正好对上玉珠眼睛,一时愣住。
夜袭
有那么一瞬间,玉珠有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两年以前,那个春天的傍晚,她气喘吁吁地被唤来给他看病,那时候他还是侯府二公子,沉静如水,云淡风轻。如今一切逝去,他却还是当初的模样,远远地在那里看着,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郑览起身,并不上前,在原地朝玉珠微微颔首,笑意在唇边荡漾开,延续进了眼帘。“秦姑娘。”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一如既往地温柔沉静。玉珠也朝他点头示意,“郑公子,好久不见。”
二人许久不见,初时有些生疏,修远和修文在一旁笑嘻嘻地插着话,不知不觉,气氛渐渐缓和起来,二人脸上也都带了笑。因顾咏常与郑览通信,故他对京城里的大小事务亦了熟于心,与玉珠说起各种琐事,丝毫不觉陌生。
不知不觉,太阳已然落土,院子里渐渐凉起来,郑览出声留饭。玉珠想了想,没有推辞。饭菜刚上桌,外头就有了访客,一会儿修文将客人引进屋,玉珠抬头见了,微微一愣,赶紧起身招呼道:“陆副将。”
陆副将见玉珠在此,亦是一呆,摸了摸脑袋瓜子,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个…秦大夫也在啊。”
郑览沉声道:“昔日在京里,曾受秦姑娘救命之恩,方才在城中遇见了,便请来用顿便饭。对了,陆将军今日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陆副将闻言赶紧上前道:“承蒙郑公子筹措粮草,军中上下不胜感激。何将军病重尚不能起身,故特特遣了在下过来,亲自感谢郑公子此番义举。”
郑览淡然回道:“陆将军客气了,在下也不过是绵尽薄力,都是为了西北边境的太平。若是军中将士连饭都吃不饱,何谈打仗卫国之事。”
陆副将见他虽客客气气的,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疏离,他不是蠢人,自然不再傻乎乎地纠缠不休,朝玉珠拱了拱手,客气地道了别。待陆副将走远,玉珠才重新落座,笑着道:“之前听修文说你们押送粮草过来,我还道你如今闲着没事,捣鼓着去做了粮商,却是我眼皮子浅小看了。”
郑览浅笑回道:“也不是我一人之力,成州安危关系整个西北局势,若是成州有失,只怕西北永无宁日。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开了个头,大部分的粮草其实都是七星县的乡绅和百姓筹措的。”
“少爷真是客气,”一旁的修文见郑览一直谦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批粮草大半是乡绅们筹措的没错,可前头送来的两批全都是您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老爷夫人留下的一些积蓄都快被您给花光了,若不是府里还有祭田——”他敏感地发现了郑览眸中一闪而过的厉色,赶紧住了嘴。
“秦姑娘您慢慢吃,我和修文还有些事儿去办。”修远一见情势不对,赶紧拽着修文的衣服逃了出门,屋子里就只剩下郑览和玉珠二人。
玉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张张嘴,想劝慰几句,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郑览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和她说话,布菜。
待二人吃罢了晚饭,修文和修远才笑嘻嘻地进屋来收拾,又给二人倒了热茶。但毕竟天色已晚,玉珠又是个女儿家,不好在此久候,郑览便让修文去套了马车,亲自送她去何府。
因陆副将早回来打过招呼,故众人对她的晚归并无担忧,只是让玉珠意外的是,李庚居然回来了,守在何府大厅里等着,见玉珠回来,脸上顿时有些不好看,朝大门口看了几眼,没瞧见人,气呼呼地道:“那姓郑的真不地道,明明晓得你都和顾咏那小子订了亲,还黏黏糊糊地纠缠不休,到底要脸不要。”
玉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气道:“你这嘴真真地可恶,什么事儿到了你嘴里都能变个样儿。”说罢,也懒得解释,气呼呼地转身去自己房里。
李庚见她生气,再不敢多嘴,赶紧笑嘻嘻地过来哄,屁颠屁颠地跟在玉珠后头,说起他出京作战时的种种新鲜事儿。其实打起仗来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儿,不过是你杀我,我杀你,满目血腥,但李庚在这方面口才却甚佳,原本杀气腾腾的战事在他嘴里也能编出花儿来,直把玉珠听得一愣一愣的。
因西北局势渐缓,城里的气氛就显得轻松了许多。何将军的身体也渐渐好转,孙大夫便琢磨着寻个时机告辞回京。李庚虽舍不得,但也知道轻重,晓得如今的形势虽暂得缓解,可到底危险,远不如回京来得安全。
因长州关未通,陆副将便和众护卫商量,取道南边的新平城,绕过大游山脉,再从经忠州返回京城。路途虽远,但这一线却是绕过了匈奴,行程要安全许多。玉珠对地理不甚了解,都听孙大夫和护卫的安排,最后议定了三日后启程。
定下启程日期后,玉珠又去向郑览告辞,谁知修文说他们也打算三日后回乡,如此便定下了一同启程。这消息传入到李庚的耳朵里,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但此事由陆副将拍了板,他的反对自不会凑效,李庚思来想去,决定亲自护送他们出城,直到过新平城后与郑览一行分开为止。
李庚的性子最是犟,陆副将也晓得拗他不过,懒得再管,自随他去了。
三日后大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成州城。何将军虽身体还虚着,可还是坚持着一直送到了大门口,陆副将和众位将领则一路送出城,临走前自不忘了叮嘱李庚好生护送。李庚满口应下,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朝郑览的马车瞄一眼,防备意味甚浓。
成州城外有官道一直通到附近的重镇庆远,再往南到新平城却只有山路,十分不好走。好在一路从京里过来的马车倒也结实,众人又早习惯了颠簸,就连玉珠,竟然也能怡然自得地眯着眼睛在车里打瞌睡。
孙大夫与郑览意外地投机,便将他邀到马车上说话,好在他们乘坐的马车够大,多加个人也丝毫不嫌拥挤,一路说说笑笑倒也自在。唯有李庚十分地郁闷,好几次想要弃马上车,都被孙大夫给赶了下去。
如此一路行到新平城外百余里处,李庚的心情才渐渐好转起来。便是郑览再狡猾,到了新平城,他要回七星县,玉珠她们则要上京,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起去,却是忘了他自个儿跟陆副将说过的只护送到新平城的事儿了。
因天色已晚,新平城又远在百里之遥,众人便就近寻了个地儿搭了篷子暂歇了。虽说也是四月,但西北之地不比京城,夜间仍是寒凉,修文和修远特意多准备了两床被褥送到玉珠帐篷里,众护卫们则多生了几堆火,留了几个人守夜,旁的都去帐篷里休息。
李庚这会儿终于想到明儿就得跟玉珠告辞的事儿了,心里有些堵得慌,提了瓶酒坐在火堆边上发呆,冷了就灌两口,倒也不多喝。
夜晚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偶尔火里传来的噼啪声,还时不时地有人说梦话。李庚背靠着一棵树坐下,一动不动地盯着玉珠的帐篷看,看着看着,目光就有些呆滞。心里有些不甘,可又无能为力,只得狠狠地将手边小胳膊粗的柴火折断,信手扔进火堆里。
火苗又升起来,照得四周亮堂了些。李庚叹了口气,起身跺了跺脚,认命地回去自己的帐篷。才走了几步,忽觉不对劲,原本寂静的夜空中似有偶尔的马鸣。他素来警觉,立刻趴到地上侧耳倾听,果然有闷闷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分明是给马蹄裹上了棉布。
“夜袭——”李庚厉声高呼,抽出腰间长刀,快步冲向营帐的最前方。
“夜袭——”
“夜袭——”
“呜——”很快有人吹响了警示号,营帐里顿时一片喧嚣。护卫们原本就睡得不熟,连身上的武器都尚未脱下,一听到警示都纷纷提着大刀长矛从帐篷里冲出来,团团将营地围住。
玉珠也猛地惊醒,听到外头的声响,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披上外衣,又从枕头底下把早先问李庚要来的匕首拿在手里。正要冲出去,那帐篷猛地被人拉开,李庚一脸冷峻地站在门口朝她道:“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说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玉珠点头,紧握住匕首,回到帐篷中央坐好。想了想,又翻出随身携带的包袱,从里头掏了几包药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营地早被众人照得通亮,敌人的突袭便失了先机,但当众人瞧见敌军的人马,顿时抽了一口冷气。那雷霆般的阵势,至少得有好几百人马,而己方就算加上郑家的家丁也不过一百来号人。敌我悬殊,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庚心中一凛,后退两步,朝身畔的亲卫吩咐道:“找几个人,带秦大夫她们先走。”
亲卫看了他一眼,来不及犹豫,沉声应了声是,赶紧唤了几个人,先去了玉珠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平安夜,大家忍心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里头码字么,也太凄惨了吧。
意外
玉珠被人唤出帐篷,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就被塞上了马背,身子尚未挺直,那马匹就箭一般地奔了出去,玉珠一个没留神,险些被甩下马来。
营地里被火把照得通亮,玉珠在马背上匆匆回首,却只瞧见一片模糊的人影,一晃之间,根本看不清李庚的脸。就在回首的一瞬间,马匹已奔出营地,冲入无边黑暗的树林。身后有马蹄和呼唤的声音,冲杀喊叫,还有悲戚的惨叫声,掺杂着呼呼的风声,渐渐地远去,最后,只剩下耳畔冰冷刺骨的寒意。
林中一片漆黑,玉珠根本看不清路,只任由□的马匹乱跑,幸好前方有人引路,身后又有人断后,才没乱了方向。不断地有树枝草藤刮到脸颊和脖子,顿时刮出深深的血痕来,火辣辣地痛。
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痛不痛了,脑子里也是空的,只一门心思地拽紧手里的缰绳,努力地不要摔下去。跑了不知多久,玉珠恍恍惚惚地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隐约有光线传来。她心中一喜,还道是来了救星,正要放下心来,却听得前方护卫大叫一声,生生地将缰绳勒住,尔后掉头而行。
玉珠□的马匹也被人用大力掉了个头,马鞭一甩,复又回头奔向密林。但为时已晚,如雨点般的长箭纷纷射入林中,马上就有人中箭落马,发出沉闷的痛呼。玉珠听到声响回头看,只见身后一片混乱,手持火把的敌军如潮水一般涌进林中,突然的光亮刺激得连马匹都辨认不了方向,没头没脑地乱钻。
玉珠心中叫糟,正惊惶失措间,□那匹马忽然发了疯似的乱甩蹄子,尔后,似离弦之箭一般猛地朝林中冲去。玉珠一个趔趄差点没被甩下马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狠命地抓住马背上的鬃毛,身子紧紧贴着马背,任由它狂奔。
就这么一直奔跑着,说不清楚到底跑了多久,直到密林中渐渐有了黎明的曙光,那马儿才忽然无力的嘶叫了一声,陡地倒在了地上。玉珠也被甩在马下,一动也不能动。
四周安静得很,只听见偶尔的鸟鸣,先前的厮杀仿佛忽然间消失,连一路护卫的人也不见了踪影。玉珠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并不急着起身,先动了动手指,确定尚能动弹后,才缓缓地动动四肢,在原地做了好一会儿的准备工作后,才一点点坐起身。
除了手肘的跌伤外,她并无大的伤口,起身查看一旁倒地的马儿,早已没了气息。马臀和大腿上各中了一箭,一路上全都是血迹,想来是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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