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离城三十里下寨,霍武即分付于平山屯住,吉士先去报知。然后,霍武同众人卸甲面缚,在于营门伺候,督、抚、提三位,知道姚霍武全师效顺,不胜忻悦,都向匠山、吉士贺功,然后放炮开营,众军全身披挂,诸将站立两傍,传霍武等进见。正是:虽依汉与依天等,而受降如受敌然。
霍武等膝行至前,叩首伏罪。庆、申二公都各站起,任公解其绑索,赐坐赐茶,再三奖谕。霍武归还仓库羡余的册子,并获地方官及民间告他们的词状。督抚收了,分付发与广州府审核详报。霍武又跪下禀道:“霍武罪大滔天,蒙各位大人恩宥,粉骨难报。今愿率领部下前往潮州,擒获妖僧,以赎前罪,伏候主裁。”庆公道:“将军从前义绝逆僧,便是此番投诚之兆,既愿扫贼自效,本部堂自当与抚、提二大人专折保举,除授一官,纔可领兵前去。
此时且同至省城静候恩旨。”霍武又拜谢了。当下赏了众人酒席,命巴副将、惠州府相陪,并发银一万二千两、酒五百坛、肉五百斤,委员犒赏降兵。这吕又逵、何武等虽则跟着霍武投降,未免还萌异志,今见督抚殷勤相待,也就默化潜消。
当时督抚会议,将这一万二千兵卒分隶各标,姚霍武等并归巡抚标下,申公愿将姚霍武暂署本标中军事务,即以此衔保奏,一面遴选文武各官往海丰等处到任。
李匠山接见了姚霍武,昼则同食,夜则联床,随同督抚回省,还有许多教海勉励之言。霍武又转托匠山,要他转恳督抚,昭雪乃兄之冤。匠山许他俟潮州立功后,请督抚题奏。
不日到了省中,督、抚、提三位即日会折五百里马上飞奏,恭候旨下施行。申公即分付霍武到中军参将之任,冯刚等自然居住一处。只有匠山无事,与督抚闲谈之暇,仍与苏吉士、卞如玉等诗酒遣怀。
这日吉士从姚中军署中赴宴回来,杜垄跟着禀说:“小的有机密话回明大爷。”吉士即坐在书房,屏去众人。那杜坏禀道:“小的去年犯了不是,蒙大爷的恩典,周全小的两口儿,自恨没有什么报效。今日听得大爷与李大老爷、姚大老爷商量潮州的事,小的深晓得这摩刺和尚十分了得,急切胜不得他;就是胜了他,那潮州城池坚固,不用七八万兵,也不能破得。
如今小的想了个主意,既可以报得大爷恩典,又可以图个出身,不知可办得否?”吉士道:“你有什么计较,你且说来。”杜垄道:“小的在关部署中,向来认得这个和尚。这和尚盗逃之时遗下一个包裹,内藏喇嘛度牒一张,乃是他的至宝,现在小的拾取,带在身边。况潮州地方,小的前年去过,认得几个口书。
如今小的用诈降之计,预先去投他,他见了这张度牒,一定收用的。俟姚爷与大爷领兵到来,小的乘空射书出来,约定时日,开门接应,这不是容易擒他了吗?”吉士大喜道:“此计大妙!
你须小心在意。”杜坏道:“小的知道。大爷且不必告诉众人,恐怕泄漏,小的明早即便起身。”吉士应允了。
杜垄于次日五更潜踪而去。
此时,吉士正该除服之期,延了几十名僧道,广做道场。
除灵已毕,晓得李薇省归娶之期已近,分付苏兴制办一切。自已择日纳了小乔,并将巫云、也云收为侍妾,亦各住一房,派两名丫头伏侍,上下呼之为姨,班次小霞、小乔一等。正是:广列名花任品题,羊车到处总离迷。
而今了却风流愿,掷果由他衬马蹄。
话说李薇省在京,本拟俟申荫之会试之后,一同南还。这元家节下,同一位副宪江大人入直,皇上问他曾否聘娶,李垣跪奏:“巨父国栋曾聘定广东番禺县恩贡生苏芳之妹与臣为奔,还未完娶。”次日,中官传出恩旨:掌河南道监察御史李垣,年未成童,即与曲江之宴;兹将弱冠,正当授室之期。尔父国栋,象魏请缨,驰驱粤海,尔垣豸冠珥笔,黼黼皇猷。夫冰将迨泮,尚迟谷旦之差;桃已方华,未卜仲春之会。乌台风冷,玉漏家长。惊三星之在隅,犹五夜之待漏。朕甚悯焉。
今特给尔还乡之假,成夫合卺之荣。烛撤金莲,光生天上;衣颁官锦,香到人间。敕媒氏以平章,幸相公之燮理。于戏!天钱撒帐,女床听鸾鸟之鸣;史笔催妆,银管耀雀钗之色。青绫被好,郎署熏香;黄纸缄封,宜人锡号。此日春江奠雁,儿真衣锦而还;明年昧旦闻鸡,朕亦倚门而望。毋甘同梦时乃之休。
薇省接了恩旨,不敢稽迟,即日谢恩辞朝,打发头站先往广东,自己辞过同寅,别了荫之,随后就道。都下传为美谈,那赋诗饯别的不下三百余人。不必细述。
薇省先到江苏,禀过祖父、祖母、母亲,住了三日,由浙江、江西一路转至广东,已是暮春光景。吉士接得头站来信,家中各样俱已全齐。薇省到来,见过父亲,拜过督抚、司道、府县等官,温家、苏家都拜望过了。他定于四月初一日完姻。
依着吉士,原要入赘在家,匠山必要娶回公馆,只得依了男家。
到了吉期,合省官员送礼拜贺,灯烛辉煌,笙歌喧闹,不消说得。花轿进了中堂,扶出新人,李垣先望阙谢恩,再拜花烛。侍女们掌灯送人洞房,自有苏家带来的十数名丫头、仆妇簇拥伏侍。夜阑客散,醉意入房,却扇卸妆,同归衾枕。新婚燕尔,其乐可知。有《凤凰台上忆吹箫》为证:鸳枕牙床,罗帷绣幕,此乡合号温柔。正花倚庭树,月射帘钩。晓起艳妆新试,匀娇面、粉腻香浮拖云鬓,一般婀娜,别样风流。悠悠,百年伊始,看兰焚宝鼎,玉软琼楼。恨昼长人倦,一日三秋。生怕檀郎调笑,偏提起、昨夜娇羞。关情处,红生脸际,春透眉头。
第二十二回 授中书文士从军 擒护法妖人遁土
富埒王侯,貌欺潘、宋,恂恂儒雅温存。轻财好客,豪气欲干云。争羡风流张绪,谁知是、年少终军。
持文檄,三城纳款,五曰立功勋。纷纷回首处,鱼虾戢浪,虎豹潜氛。看旌旄静卷,捨杌缎馈5ぺ衫春a剑诙啊⒗墒鹦尬摹W坦院暨凳祝瘀把畴怠�
试眺城楼,飞不尽,尘烟羽檄。多半是,科头跣足,蛙声紫色。老稚已教填鬼箓,丁男更复撄锋镝。待何时,洗涤旧山川,归图籍。命将帅,膺旄钺。擒元恶,除余孽。奈贼氛甚炽,风还六鹢。小丑游魂随铁棒,渠魁遁土归槽枥。逞凶顽,纵火煽妖风,夸无敌。
摩刺从杀退胡成、任恪之后,日以声色自娱。后闻霍武轫他使人,勃然大怒,定要兴兵吞并,那海元等再三劝他不可再树一敌,也就罢了。因在府中大兴土木,造起”任意楼”、”迷心阁”、”解脱轩”之类,将灯市中所选良家女子充实其中,自己肆意鲸吞,恣情狼藉,恃着他会默运元功,纳龙吞吐。谁料精神有限,美色无穷,渐渐运气之法不灵,放而不能复纳,禁不起那众女子的吸髓收精。因想起从前有许多先天丸药,可惜失落省城,此时再要合起来,偏少了那海岛中许多奇鸟异兽。
后来听得探卒报说姚霍武全师归降,晓得自己孤立无依,将来定有一番厮拚。因思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近日用度浩繁,无甚剩余的粮饷,分付海元等四人,各领二千兵卒,四路攻城,一则取些仓库,一则多取几城以自辅。奈各城城守都受了任提督密谕,紧紧守城,不许出战,四护法无功而还。摩刺只得叫他们到乡间去问这些富户借粮,为自守之计。
这日正在任意楼中取乐,伺候的禀说:“孟将军领着一个京里人要见,说是向来伺候过王爷,特来投诚的。”摩刺分付:“传他后殿进见。”顽了一会,踱将出来,正面坐下。两边排着百来名刀斧手,那人上前叩见。摩刺喝问道:“你是那里人?
叫什么名字?可是从广州来做奸细的么?”杜垄道:“小的杜坏,向在关部中跟随包进才的。佛爷升了王爷,就不认得小的了么?小的只晓得伺候主人,却不晓得什么奸细。”摩刺道:“你那关部已经坏事的了,你到这里做什么?”杜垄道:“小的自赫大人柑抄之后,无处投奔,因拾了王爷的两件法宝,即要送来。因官兵阻住了来路,打从惠州转折,又被姚霍武手下兵卒拿住,禁了一年。目下姚霍武投降,小的纔能到此。”说毕,忙向怀中取出一个金漆葫芦、一个包袱,双手呈上。摩剌一见两种旧物,心中大喜,分付杜垄站起,说道:“好孩子,很难为你了!你如今到这里,要做什么官?”杜坏道:“小的动不得刀枪,懂不得笔墨,不敢做官,情愿伏事王爷,求王爷收用。”
摩刺道:“很好。我这里便少了个把守内宫门的人,就派了你罢。你原是关部旧人,那四品王妃宫中不妨出入传话,只不许走进任意楼、迷心阁等处里边去。”杜垄磕头谢了,就在宫门外三间侧房居住。便有许多伺候的过来磕头参见,称他老爷。
又有许多受伪职的文武官前来贺他,倒很热闹。次日,伺候摩刺早朝已毕,他便跟进里边,到品娃等宫中叩见。四人都问了一回旧话,纔走出来。到各文武官家中回拜,也有亩茶畜酒的,至晚方回。
却好摩刺传出一枝令箭,着他传谕周于德,催促各路粮饷缴令。杜坏便持了令箭上马,至周头目府中分付明白,回来已是一更天气。走进宫来,要回摩刺的话,打听摩刺在解脱轩中夜饮,不敢进去,叫侍女传禀。回说:“王爷知道了。”杜垄慢慢的走将出来,打从品娃等院门前走过。那品娃等因摩刺弃旧怜新,整月不来外院,未免生怨悔之心,今早见杜坏到来,反觉十分亲热。况且杜垄是个标致小官,那一种风流神采,婀娜丰姿,令人慕爱。正在倚门斜立,盼望摩刺到来,却好杜坏走过,便唤他进来,问道:“你到那里去来?”杜垄道:“小的回王爷的话,在解脱轩外伺候了一回纔来了。”品娃道:“王爷在那里做什么?”杜坏道:“小的没有进去,不晓得,像是同众夫人饮酒的一般。”那品娃叹了一口气,便分付侍女们:“将各处的门都关锁上了,这杜老爷是我们的旧人,快请三位娘到来,一齐赏他酒饭。”侍女答应去了。
杜垄道:“小的虽蒙娘娘抬举,只是小的不敢领赏。”品娃笑道:“是我们赏你的,你怕什么?这里比不得关部中,没有人敢泄漏的,就是王爷知道,也禁不住我们。你放大了胆子。”
一头说,一头进内。那侍女们已把杜坏扯拽将来。一时那品娇等三人都到,酒已摆上,山珍海错,罗列满前。四人叫杜垄旁坐,侍女斟上酒来,各人劝饮。这酒是摩刺用药制过的,十分洌切。杜坏本来无甚酒量,竭力推辞,那禁他四人再三不准,不觉的头重脚轻,睡倒席上。品娃分付撤去酒席,四人将他洗剥上床。这杜垄因服过摩刺的先天丸,厥物苗条,光彩夺目,四妃开门揖盗,轮流大嚼,以解渴怀。原来这样做局,从前非止一回,亦非一人,那侍女们都是司空见惯的,只有杜坏,一觉醒来,未免栗栗危惧。四人熨贴慰谕,杜垄稍觉放心。况箭在弦上,有不得不发之势,因与四人尽力盘桓,四人都赞他少年勇猛。从此,杜坏与品娃等打成一局。众侍女一来恨摩刺的残虐,二来又得了杜垄的甜头,那肯泄漏?杜坏日日伺候传谕摩刺的言语,颇有威权。按下不表。
再说卞如玉外面虽甘淡泊,乃心锐意功名,因见李薇省奉旨完婚,十分荣耀,自己立意上进。是岁又值正科乡试,在苏府目不窥园,手不释卷,竭力揣摩。晓得匠山是江苏名宿,因将制艺请教他。匠山赞不绝口,只叮嘱他说:“格局不必谨严,心思不必曲折,典故只好用习见,切不可引《荀》、《列》诸书。
文章只要合时宜,断不可学欧、苏一派。这便是命中之技了。大约房考试官都以此种得科名,即以此种取士子。小弟文战二十余年,自己吃了亏,自分青衿没世,老世台当视为前车之覆辙。”如玉心领神会,后来另用了一番功夫。
正值薇省已经满月,匠山叫他带了媳妇还乡,侍奉祖父母半年,也算代父尽孝。薇省因拜辞各官及诸亲友,择日还乡。
那阿珠与母亲、生母、诸嫂、妹子离别之情,真是难分难舍。
无奈出嫁从夫,万难自主。过了端节,夫妇二人带了许多仆从,竟是飘然去了。吉士送行回来,他母亲还泪流不止,因劝道:“珠妹妹随着李妹丈回乡,夫荣奔贵,乃大喜之事。过了二三年,妹妹思家,可以归宁的,母亲何必徨伤?”毛氏道:“我原晓得女生外向,像我这样年纪,何尝还想着家中,也因路远了些,四五年不通音信,倒也罢了,这珠丫头热刺刺的整千里路去了,教我那里割舍得来!美儿的事,你须打定主意,赘在家中,断不可又叫他远去。”吉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