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昊像是这时才看到我,抬起眼来,笑了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自然是被你的琴声引来的啊。”我也笑笑,在他身边坐下来。
昶昊倒有些不好意思,轻轻道:“献丑了。”
“哪里。弹得很好呢。”我伸手摸了摸那张放在桌上的琴,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琴,骆贵妃啊,澹台凛啊,你啊,我最近见过的人好像都会弹琴。这在南浣是每个人都必须学的功课么?”
昶昊又笑了笑,道:“没那回事。我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你就不用再自谦了。来出诊还带着琴,怎么可能是附庸风雅?”
“你误会了。”昶昊道,“这琴是跟寺里玄证大师借的。”
他莫名其妙放着义诊不管跑去找和尚借了张琴在这里弹是怎么回事?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还是问出口:“呃,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昶昊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心神不宁,想借抚琴平静一下自己的心绪。”
老实说,我在刚刚的琴声里可没听出什么心神不宁来,但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骆子缨来了。
那一个就红着脸流泪走了,这一个就心神不宁坐在这里弹琴。再加上之前骆子缨在承华宫前的表现,要说什么关系都没有,鬼都不会信吧?
章四一 ;合开义诊7
这样想着,我便想找借口把茉莉和沈骥衡支开。茉莉很好打发,我让她去泡壶茶来她应了声就去了。但想支开沈骥衡的借口就难找了一点,我抬眼看向沈骥衡,他亦看过来,跟我对视。
我讪笑了一声,道:“沈兄,那个……”
结果我借口还没编好,沈骥衡看一眼我,又看一眼昶昊,哼了一声,自己走开了。
昶昊看着沈骥衡离开,笑了笑,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他这么坦白地问出来,我却不知要从何说起,犹豫了很久,才轻轻道:“我刚刚看到骆子缨了。”
“嗯。”昶昊只是应了声,并没有接话。
于是我继续问:“她来做什么?”
“来进香。”
我皱了一下眉,“真的只是来进香?”
昶昊这才抬眼看向我,又笑了笑,道:“你在怀疑什么?”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是拜佛时被香薰红了眼睛,也不会顺带连脸都一起薰红。”
昶昊道:“也许她只是有些害羞,很多女人知道自己要做母亲的时候都是这样。”
我惊得直接站起来,睁大眼道:“什么?”
“骆贵妃有了身孕。”昶昊重复,神情平静,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根本不相关的人的事情。
我还是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骆子缨怀孕了?她进宫才多久?不过这种事情倒也真说不准,毕竟她跟昶昼又不像我一样,只是假凤虚凰假扮夫妻,运气好的话,也许有个一两次就怀上了。
昶昊轻轻叹了声,伸手过来握了我的手,轻轻道:“你已经是公主了。”
我看向他,眨了眨眼,他这算是在安慰我吗?他以为我介意昶昼和骆子缨有了小孩?我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很庆幸这一点。”
昶昊道:“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在意这件事?”
我看着他,缓缓道:“我在意的,是为什么骆子缨有了身孕竟然会来找你?”
昶昊不避不闪地迎着我的目光,道:“你以为我们有私情?”
我挑起眉来,问:“没有?”
“没有。”昶昊很坦然地回答,秋水般的眸子里一片清明,完全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这倒叫我更加疑惑,不由得又皱起眉来,“但是……你们……”我还是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同寻常,但一时却也不知应该如何问起,于是说了几个字就停下来。
昶昊低头看向桌上的琴,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淡淡道:“我们……是跟同一个老师学的琴。”
琴声悠扬,昶昊的声音更是幽远如风,似从记忆的长河中吹过来,带着对年少时青涩情怀的追忆、惋惜,以及……哀悼。
我沉默下来。
昶昊垂下眼,开始弹另一支曲子。
一直到茉莉回来,没有人再说话。
章四二 ; ;各怀鬼胎1
我这几天都在忙义诊的事情,公主府官吏的面试就都交给傅品在安排。
在确定面试时间之后,傅品又给了我一份名单,让我先过目一遍。
我只扫了一眼,问:“这里有陛下在意的人吗?”
傅品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又问:“那有没有你在意的人?”
傅品在名单上圈出三个来。
我仔细看了一遍,履历倒都很普通,一个是不得志的小官吏,一个是礼部一个什么官员的亲戚,还有一个是落第十几次的老秀才。
我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来,只好皱了眉继续问他,“这三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奸细。”傅品很确定地说。
……还有人嫌我身边的奸细不够多么?
我咧了咧嘴,道:“那以你的意见,这三个人应该怎么处置?留还是不留?”
傅品一张圆脸堆满了笑,道:“属下以为,水要浑一点才好捉鱼。”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到时我是捉鱼还是被捉,大概就很难说了。我轻轻嗤笑了一声,把那份名单顺手丢在一边,道:“我知道了。”
傅品应声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面试的时间定在第二天下午,地点就在公主府的正厅。
我故意迟了一个时辰才过去,来谋职的人自然早已到了,老老少少济济一堂。厅中设了座,但是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乖乖呆在自己的座位旁边。有在厅里来回踱步的,有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的,也有跑去檐下甚至院中透气的。
厅里侍候的小厮早已交待过,我站门后看了一会,向他点了点头,他才高声叫道:“公主驾到。”
一群人连忙齐齐拜倒,口称千岁,山呼行礼。
我缓缓走过去,茉莉和沈骥衡一左一右跟在我身后。我在大厅正中的交椅坐下之后,才抬了抬手,令他们起来。我自觉架子摆足,不由有些得意,却听到有人轻蔑地哼了一声。
我有些不悦地循声看过去,便看到骆子嘉正抬腿迈进大厅。傅品跟在后面,努力地迈动两条短腿想追上他,一面叫道:“骆世子,你不能就这么随便闯进——”他话没说完,骆子嘉已进了大厅,也不等我开口,大喇喇就随便拖了张椅子坐下。
章四二 ; ;各怀鬼胎2
傅品只好顿住后面的话,过来向我行礼,一脸无奈,道:“永乐侯世子求见公主。”
我挑起眉来,看着骆子嘉,而他一脸傲慢地坐在那里,也同样挑起眉,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给我听。
——他这是“求见”的态度吗?
不过这人连昶昼也不放在眼里,只怕还真不能要求他对我这半路捡来的便宜公主有多恭敬。也不怪傅品拦不住他。看他的样子,只怕就算要武装冲突,也肯定会闯进来。 。。 txt全本
我只好叹了口气,问:“骆世子今天来见我,不知有何贵干?”
骆子嘉看了看我,居然歪了歪头,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
——喂,这里不是你们家后花园,不要这么随便说“就是来看看”这种话好不好?
我觉得自己眼角有点抽筋,按捺着性子道:“如你所见,我现在有正事要办,没功夫招呼骆世子,请世子改天再来吧。”
骆子嘉对我的逐客令置若罔闻,四平八稳坐在那里,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看着厅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应聘者,道:“你所谓的正事,就是帮昶昼那小子挑人吧?你觉得能在这些家伙里挑出什么人才来?”
看起来昶昼让我开府的目的,大家都清楚得很嘛。但是他这样直接跑来搅局,到底是想做什么?
沈骥衡皱了一下眉,直接就上前了一步,我伸手拦下他,笑了笑,道:“世子既然这样想,不如就帮我一起来挑好了。给骆世子看茶。”
旁边的侍女连忙端上茶来,骆子嘉倒也没推辞,喝了口茶才问:“你打算怎么个挑法?”
“考试啊。”我回答,一面抬手示意傅品把题亮出来。
题目是稍早的时候我自己出的。
第一题是数学题:今有上禾三秉,中禾二秉,下禾一秉,实三十九斗;上禾二秉,中禾三秉,下禾一秉,实三十四斗;上禾一秉,中禾二秉,下禾三秉,实二十六斗。问上、中、下禾实一秉各几何?
这题是《九章算术》里的,照我学过的数学来说,是很简单的三元一次方程,但在这里他们会怎么算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写好题的条幅挂出来之后,至少有一半人表现出完全目瞪口呆的状态。包括骆子嘉。
章四二 ; ;各怀鬼胎3
我让下人们点燃了一柱香作为时限,并给他们准备了文房四宝,让他们自己算去,一面转向骆子嘉道:“世子要不要也做做看?”
骆子嘉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那群应聘的人自然没人敢像他这样,个个奋笔疾书,有些反应快的,没几分钟就停了笔。于是我道:“做好的人,请在答案写上自己的名字交给骆世子。”
骆子嘉像是又吃了一惊,皱了眉看向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道:“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是世子大人自己楞跑来要帮我挑人的嘛,索性阅卷的重任也由你代劳了吧。”
骆子嘉一时无言,恨恨瞪了我一眼,伸手接下已经走到他面前一个人递上的答案。
一柱香燃完,骆子嘉手里也已经有厚厚一叠答案,他倒真的很仔细一张张看完了。
他抬起眼来想跟我说什么的时候,我伸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直接让傅品挂出了第二题。
“有一个字,所有人都会认错,这是个什么字?”
这个看起来像是个语文题,但其实是个脑筋急转弯。这题又成功地再现了一次全场目瞪口呆效果。
我依然让下人点起一支香,让想到的人把答案交给骆子嘉。
这次有人交卷的时间稍微迟了一点,骆子嘉自己似乎也在冥思苦想,待到拿到几张他们交上来的答案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觉得他的反应比厅里其它那些人都有趣得多,不由就看着他笑出声来。
骆子嘉这才回过神,微微红了一下脸,然后又狠狠瞪我一眼,哼了一声,扭开头。
这次香燃完了,骆子嘉手里的答案还不到十张,一屋子人的都显得紧张起来。
骆子嘉将那几张写着答案的纸递过来,我看也没看一眼,便吩咐傅品挂出最后一道题。
“请在五百字以内说明为什么要来公主府求职,以及如果能在这里工作,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时间照例是一柱香。这次有人答得轻松,有人却因为上一题没有想出来而落笔谨慎,但香燃得差不多时,基本上也都全部交卷了。
章四二 ; ;各怀鬼胎4
骆子嘉一路看着这些人写的东西,虽然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但是眼神间细微的变化还是很有趣。
我也没等他看完,自顾拿起傅品之前给我的名单,依次点名。
被叫到名字的人就上前一步,我仔细打量几眼,太老太小,或者长相太丑的便直接请他们走人了。
骆子嘉对我这举动大感意外,直接站起来,举着手里的一叠答案向我道:“刚刚那个人分明三题都做得很好,你竟然叫他回去?”
我笑了一声,道:“我只是说要考试,没有说按考试成绩择优录用吧?”
骆子嘉愣在那里。
我又补充道:“这里是公主府,要请的是公主府家臣,当然是以我看得顺眼为前提。”
骆子嘉一时气结,咬了牙挥动手里那一叠纸,“那你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的确什么意义都没有。”我点点头,“骆世子若是喜欢,大可以拿回去做纪念。”
“你——”骆子嘉气极,又向前跨了一步,但也只多跨出一步。
沈骥衡闪身直接拦在了我与他之间,手按上腰间剑柄,完全一副只要他敢妄动就直接叫他血溅当场的样子。
于是骆子嘉只能咬牙瞪了我一眼,将手里那叠纸重重往地上一扔,拂袖而去。
傅品不失时机地命人送他出门。
我让茉莉把那些答案捡回来,自己这才一张张看过去,斟选余下的人。
被骆子嘉这样一闹,之后落选的人倒完全没有之前走掉的那些人那种伤心遗憾和不甘心,甚至还有不等我点到名,便主动要求离开的。
第一个站起来想走的,是个三十几岁的青衣文士,留着两撇小胡子,倒也算得上温文儒雅。
我笑了笑,道:“先生既然来了,为什么又急着要走?”
他也笑了笑,道:“回禀公主,小人生性懒散,本想在公主府谋个闲差养家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