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管怎么样,先从这里下去吧。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再说。
这句“从山上下去”说得轻松,但对于我这个已经习惯了城市生活的上班族来说,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在山里走了一天一夜,饥寒交迫狼狈不堪,种种艰辛不可言喻。最后有个樵夫救了我。
坐在樵夫家里简陋的竹椅上,捧着他母亲特意给我做的热汤大喝了一口之后,我才有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老婆婆帮我清洗了身上的伤口,又找了她的衣服给我换上。也幸好在山上时摔那几跤,我的衣服都被树枝荆棘撕扯得不成样子,他们倒并没有发觉我跟这世界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只是问了些我叫什么,哪里人,为什么一个人在山里乱跑之类的问题。山里人纯良朴实,我随口编了些什么路遇劫匪孤身逃亡之类的话,他们也没有怀疑,一脸同情地留我住下来养伤。
章三 阴谋1
这樵夫住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房子大都是土砖茅顶,衣食用具看起来的确像是古代中国,但是具体哪个朝代我却分辨不出来。好在语言也相差不远,沟通基本没有什么问题。本来想一边学习这边的事情,一边打听姑婆那个叫昶昼的爱人。但是除了我的确是在南浣没错之外,却什么也没能打听出来。也许是因为这个村子实在太过偏远的原因,大家都只关心自家生计,至于皇帝叫什么,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根本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不由有些急躁。这样下去,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人?怎么样才能完成姑婆的遗愿?怎么样才能回去?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又不由得想,我回去又能怎么样?我在原本的世界爱情事业什么都没了,连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也去世了,换个世界换种生活也无所谓吧?何况这是姑婆曾经呆过的地方,而且语言文字什么又没什么阻碍,就这样住下去也没什么关系吧。
于是我就在“急躁的想回去”和“无奈的安于现状”这两种截然不同情绪的循环交替之中过了半个多月。
然后余士玮找到了我。
那天不过是跟着村人去城里赶个集而已,一不留神走散了,才刚落单就被人拿个布袋兜头套起来打昏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雕花大床,锦被纱帐,显然和那小山村的茅屋土坑不可同日而语。我揉着还隐隐作痛的后颈呻吟着坐起来,床前两个青衣女孩被惊动,一个往屋外走去,另一个则挑起纱帐来扶我。
“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那个做丫环打扮的女孩没回话,只是向我张开了嘴。
我怔在那里。
她的舌头赫然只有半截!
很明显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切断的。
她无视我的震惊,闭了嘴,一脸平静地扶我起来,帮我换衣梳洗。一开始我还想抗拒,但是她抓着我的手一用力,我便痛得倒抽了一口气,几乎就以为手要被捏断了。还好她很快地松了手,依然表情平静地看着我。我便只好乖乖由着她帮我沐浴梳洗。一直弄了两个多小时。她将一支凤口衔珠的步摇插在我发间,然后看着镜中的人,点了点头,好像这才满意。
我亦看向镜中的人。她给我换上的是一套白色的衣裙,裙角袖口绣着金色的合欢,匀了胭脂,贴了花钿,首饰虽然戴得不多,但每一件都精挑细选,竟然衬得我整个人都显得华贵高雅起来。
衣服和化妆果然是很神奇的事情。我想,造型不一样,人的气质都似乎跟着改变了。
没过多久,一个穿了身蓝靛花绣的袍子,留着三缕长须,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中年人推门走进来。一开始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
我跷着二郎腿,斜斜靠在椅背上,也打量了他几眼,笑了声,问:“这位先生,想必应该能说话吧?”
他看着我的腿,皱了一下眉。
我继续道:“先生贵姓?这是哪里?为什么要抓我来?请直说吧。”
他静了一下,然后露出抹很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挥手摒退了下人,在我面前跪下来,一字一字缓缓道:“臣余士玮拜见瑞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章三 阴谋2
余士玮这一拜,便是整个阴谋的开始。
而我当时却惊得几乎要跳起来。瑞妃娘娘?是指谁?难道是姑婆吗?我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笑了笑,道:“先生认错人了吧?我不过是一名山野村姑,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娘娘?”
余士玮亦笑了起来,抬起眼来看着我,用一种笃定的口气宣布:“你会是的。”
我微微偏起头,道:“哦?先生的意思是?”
余士玮道:“只要姑娘肯配合我,不要说一个淑妃,就算是皇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要知道,姑娘的长相,跟三年前去世的瑞妃娘娘至少有七八成像……”
我再次怔住!
这样说来,他口中的瑞妃的确是指姑婆了,但他刚刚说什么?三年前?瑞莲姑婆在这边去世只有三年?
我被这个时间吓到,后面他说了什么都没再注意听。想想还在那边的时候,姑婆消失了好几年但是回来之后还是十八岁的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我想或者这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逝的速度是不一样的。但是那边过了五十年,这边才过三年?这个也相差太远了吧?
那么,也就是说,姑婆那个心上人并没有像我想像中那样七老八十,还是二十几岁?
这样的话,姑婆的嘱托只怕有点难办。
这个不知什么身份的余士玮看起来显然是想找个和瑞莲姑婆长得很像的女人送到皇帝身边去施美人计,我虽然可以借这个机会去见见那位寻常见不到的姑爷爷,但以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来说,哪个二十几岁的人会相信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是自己老婆一手带大的侄孙女?而且又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到时只怕我有十张嘴都难说得清楚。
而且余士玮这样将我抓来,肯定也不可能轻易放我走。
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却听到余士玮这时正继续道:“姑娘先天的条件已占了七分,再花些时间熟悉瑞妃的生活习惯喜恶爱好的话,应该可以十拿九稳。”
如果皇帝的确是像姑婆日记里写的那样爱她,而且现在还在记念旧情的话,也许这美人计成功的可能性倒是蛮大的。
我静了片刻,笑道:“我与余先生素昧平生,先生这么大费周章,应该不只是为了我能进宫当娘娘吧?先生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这才站了起来,微笑看着我,眸子里精光闪动,一点都不避讳。“姑娘是聪明人,我需要姑娘帮我,所以我不瞒你。我想要的,是这南浣天下。”
我不由乍舌。
我还以为他顶多想要高官厚爵荣华富贵,没想到他野心这么大。想来他计划这个也不是一两天了,看他那些被剪了舌头的下人们就知道。而且他这样对我坦白,摆明是不打算让我有机会从这个阴谋里脱身。
我叹了口气:“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章三 阴谋3
于士玮看着我,又笑起来,“和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我要姑娘帮的忙,其实很简单,只要吃喝玩乐就行了。当然,请姑娘记得一定要顺便拖着我们的陛下一起做这些事。”
难道他想要的是一个苏妲己?我挑了一下眉,“你确定我拖得到?”
他点了下头,很确定的样子。“当然!陛下对瑞妃娘娘的宠爱大家有目共睹,再怎么样暴躁凶戾,只要在瑞妃娘娘面前,也会立刻变成一汪春水,百依百顺。”
我看过姑婆的日记,所以并不怀疑这一点。但我毕竟不是姑婆,也不可能真的完全变成姑婆的替身。何况就算姑婆在这里的时间不长,现在的皇帝毕竟也算是我姑爷爷,我为什么要帮一个外人去篡他的位?
我笑了笑,道:“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做这种随时有可能没命的事情?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现然没料到我会有这一句,露出很吃惊的神色来:“你会成为皇妃,甚至有可能做皇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多少人穷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及——”
“我对那些兴趣不大。”我将重心换了一条腿,一面抬起手来看着自己被修得很漂亮的指甲,“而且,你不是要谋反吗?如果照你说的去做的话,我不确定到时自己会得到什么下场。”
余士玮道:“这一点姑娘大可放心,若我事成,姑娘就是我的第一功臣,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我斜眼看着他,问:“若是失败呢?”
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道:“只要姑娘肯帮忙,我绝不会失败。”
“我不要。”我说,“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过我的日子就好了。”
“平安?”他笑起来,很轻蔑地哼了声,“眼下的南浣,皇上暴戾太后专权宦官干政,渲河决堤冀州大旱,你以为天下百姓还有多少太平日子可过?即使我不反,也有别人反。”他眼中有一种很狂热的光芒,盯紧我道,“既然总是有人反,我为什么要把那个位子让给别的人?所以,这件事已由不得你。”
我看着他,道:“你要强行送我进宫自然没问题,但你要我拖着皇帝吃喝玩乐,那就得看我自己乐不乐意了。如果我的影响力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大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劝劝陛下发奋图强励精图治呢。”
他稍微平静了一下,皱了眉看着我。
我靠在椅背上,脚架到对面的凳子上,一副无赖的口气道:“我父母双亡,无牵无挂,要人一个,要命一条。我不乐意,你又能怎么样?”
这时他却突然笑了,走过来,伸手托起我的下巴,轻轻笑道:“你真的这么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么?这么漂亮的人儿,死了多可惜。”
我皱起眉,想打开他的手,发现他的力气居然很大,我根本打不动,索性放弃了,任他托着我的下巴看着我的脸,还露了个笑容给他看:“你要送具尸体去讨好皇帝陛下么?”
他居然轻轻叹了声:“本来没必要走到这一步的,你为什么要逼我呢?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毒药?”
章三 阴谋4
我一惊,我刚刚没有在这里吃任何东西,连水都没喝,他什么时候——
他好像看出我的想法一般,凑近我,低声道:“你以为只有吃的东西才能下毒么?你洗澡用的水,你抹的胭脂,甚至这房里燃的香,点的蜡烛,什么都可以下毒。”
他松开我的下巴,退后一步,微笑着看着我:“现在应该已经快毒发了吧?”
我又感觉有种凉意从背脊爬上来,也就是说,其实他早已对我下了毒。我们这次谈话的结果对他来说其实根本不重要。他一开始就已经打算用毒药来控制我,还一副好像我逼他走到这一步一样。其实即使我一早答应,结果也绝不会有任何差别。
想想也是,他既然存心筹划谋反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在我这里出差错?我那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在他跟前根本不够看吧。
正这样想着,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就好像心脏突然被刺穿了一般,痛得我整个人都蜷了起来。身体就好像掉进冰窟里,连血液骨髓都冷透了,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痛。四肢百骸好像有无数虫子在啃咬,说不出的难受,噬心蚀骨一般。
虽然刚刚我说要命一条,但事到临头,却还是怕。生命如此美好,我怎么会想死?就算死了真的能回去那边,我也不甘心就这么白走一趟,何况能不能回去还并不确定。
我痛得跌在地上,蜷曲着身体,咬紧了牙,看着余士玮向我走过来。他蹲下身,用一块手帕印了印我额上痛出来的冷汗,声音居然很温柔,“很难受吧?痛晕过去的话,说不定会好受点。但就是偏偏不会晕,你会很清醒的一直痛下去。这毒药不会致命,但如果没有解药的话,会这样一直痛上三天。每个月发作一次,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痛,生不如死。”
我很想大骂这个变态,居然想出这样折磨人的法子,但实在是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咬紧牙,恨恨的盯着他。
他掏出一颗碧绿的小药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这是解药,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就把它给你。”
我点了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我硬撑也没什么意义,其实我从跟他见面开始,就完全没有任何胜算。这人显然为了这件事情筹划已久,我孤身一人,无财无势,无依无靠,他若要我死,只怕连手指都不会弄脏一根,我要怎么跟他斗?
他轻轻拍拍我的脸,捏开我的嘴,把那颗药丸扔下去。
药见效很快,我吞下去几分钟之后,身体的痛楚就渐渐平息下来。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抬起眼看着余士玮。我现在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不代表永远都不是。这个仇,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