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因为我的天人体质,还是因为我服了那药,或者是因为我原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段历史,所以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残缺的?
“主子?”大妞轻轻的唤我,“主子今儿穿哪件衣裳?”
今儿没心情打扮,我说道:“就拿那套藕色的过来。”
很简单的两件套,套在身上挺凉快的。
大妞退一步看着我:“嘻嘻,主子这么一穿戴可真的像我家妹子了。”
甜玲端来了早饭。
我对她俩说道:“你们也去吃吧。”
甜玲笑道:“不急,伺候完主子我俩再去。”
“我这里不用伺候,你们去厨房准备火锅要用的食材。晚上吃火锅。”今儿心情不好,所以得吃火锅。
甜玲和大妞都跪下了。
“主子,请顾惜自己的身子啊。”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我叹道:“我知道你们怕什么。你们眼里就没有我这个主子。”
两个人不迭的磕头。
“行了,准备素菜,火锅底也不要太辣的。都送到常寿院子里。”
两个人还跪着。
我板着面孔说道:“好,那你们去找顺子,告诉他,我这里供不起你们。”
甜玲说道:“主子息怒,奴婢这就去准备。”
“你们两个都去,我一个人静会儿。”
“是。”
是谁在害我?是十四,或者是别的人?
这只信鸽能够准确的飞到我这里,肯定有内应,否则鸽子如何能够这样精确?
还有,信是用普通的纸写的。
若是十四从行军大营给我写,必定要用蜡丸封起来。并且信纸很新,不像是长途跋涉的样子。
从前我最恨办公室政治,也没有推理能力。如今这么长进跟福尔摩斯似的,真不知是该替自己高兴还是悲哀。
院子里传来敲门声,我走出房间,院子里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小男孩。
见着我,男孩子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很老成的说道:“你家主子呢?”
难怪大妞说我像她妹妹,可不是吗,这位直接拿我当使唤丫头了。
我笑着问他:“小哥找谁?”
男孩子怔了一下,然后呵斥我:“混叫什么!你家主子呢?”
“您找的主子是不是姓刘?”
男孩子点头:“这里原本就是她的住处。”
我笑着进了屋子,将甜玲带回来的八宝粥端到院子里的石桌上。
男孩子僵在原地:“快回爷的话。”
小屁孩子!也敢自称是爷!
我慢慢的盛好粥:“我就姓刘。这里是我的住处。你找的人是我吗?可惜我不认得你。”
男孩子愣一下但是很快的笑了起来:“格格,我是弘历啊。我额娘总是提起园子里有位修为了得的格格,今儿阿玛准我的假,让我来园子里玩,我就想着来拜访拜访您。”
弘历?不就是乾隆吗?
幼年的乾隆。
来者不善啊。弘历此来必是带着他额娘的命令吧?
被赐给胤禛之后,只有那拉氏跟我有过一面之缘,他的其他的妻妾我统统没有见到。
必是胤禛对她们下了封面令,不准她们来参观我吧。
保护得这样严实人家也有法子,这不,派了儿子来了。
还是有儿子好啊。
想到这里,我对弘历笑道:“肚子饿吗?新煮的八宝粥要不要来一碗?”
他的妈妈一定早就关照他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吧。
谁知弘历笑着点头:“好啊,正好我的肚子饿了。”
他欢快的跳到石凳上。
我意外的打量了他一眼,弘历笑得很纯真。
也许是我草木皆兵。
弘历接我递给他的粥碗,大口的吃了起来。
我无心讨好这位未来的皇帝,也无意扮演长辈的慈爱面孔,所以两个人只是不言不语的喝着粥。
食不言,这是古人要求我们做的,如今我们执行得很好。
弘历很快的将粥喝完了。我问他:“还要吗?”
弘历点点头:“很好吃,那就再来一碗吧。”
又是一段沉默的时间。
继续食不言。
吃完了,我对弘历说道:“对于修行,我懂得的不多,你若是要请教,可以去找常寿。”
弘历笑了:“格格是在把我往外推啊。格格不喜欢小孩子吗?”
不,我只是不喜欢跟有目的的人交往而已。你们心眼子多,我自叹不如。
我应付的笑道:“怎么会,再说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您是勇士了,怎么还会是小孩子?”
弘历的面孔突然红了,他笑着说道:“是吗,格格觉得我是勇士?”
“是啊。”我继续敷衍的笑。
这个根本就是场面上的话啊。可惜很多时候,人们都喜欢听这种场面话,并且将场面话当真。
弘历骄傲的说道:“我会射鹿,可惜,阿玛总说我还算不得勇士。”
我不想听你们父慈子孝。但是我只有说道:“王爷是担心您太过骄傲。”
弘历说道:“可惜我才九岁,等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去打虎了。”
“打虎?那很危险的。”
弘历说道:“是啊,可是那才能够证明我是一个真正的勇士啊。”
我实在不知该同他怎样交谈。
弘历忽然笑道:“等我能打虎的时候,年侧福晋的儿子也该会打鹿了吧。”
年氏的儿子?
弘历看出我的微愣,他解释道:“她怀孕了,诊脉了,是儿子。”
弘历单纯的笑容背后,原来包藏的就是这个。
担心我不知道年氏的受宠,所以特地来告诉我她怀孕了?
一直记挂着我的人,还真是劳心了。
这样的夏天,我觉得疲倦,且苍凉。
胤禛,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忍不住了。怎么办?
在你消失的第十七天的早晨,你的儿子来告诉我这个喜讯。
我该说些什么?
康熙五十八年夏(下)
凉风习习,有佳肴有美酒,似乎应当是知足了。
但是我还是觉得怅惘。
心中若无烦恼事,便是人生好时节。
可惜我没有那种离尘出世的洒脱。
常寿吃的是素菜。
而我吃的是火锅。
难为那两个丫头,准备了两种菜式。
常寿看看明月又看看我:“你心情不佳?”
我笑着问他:“何以见得?”
“虽然在笑,但目中没有神采。”常寿叹道,“如今你的心愿圆满,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心愿圆满?”慢慢的饮尽杯中酒,我笑着问他,“我的心愿是什么?”
常寿答道:“嫁给王爷啊。”
我摇头:“这并不是我的心愿。”
常寿颇为意外:“哦?为何?”
“嫁给他的人很多,从前很多,将来更多。”紫金玉石猛地刺了我一记。
还有没有天理了?这样也算泄露天机?我已经很注意了呀!元初,你记着,姑奶奶只要能回去,定饶不了你!
常寿吃惊道:“怎么了?”
我扶住额头,忍一忍:“没事。”
常寿说道:“紫金丹你要按时服用。”
“是。多谢你。”端起酒杯饮尽,我叹道,“河山壮丽,整日闷在这里无趣的很,我宁肯出去也不愿呆在这里。”
常寿笑了:“女子嫁人,相夫教子,原应呆在家中。王爷并没有做错,王爷待你如何,你自己心中明白,缘何作茧自缚?”
“常寿,你比我智慧。他原没有错,他的妻儿也没有错,错在我,若是没有我,便没有这些冤孽。”再饮一杯,我笑道,“可惜只要是人,但凡还活着的,心中便有私念,便想着可望不可及的事情。我也难免会这样。”
常寿说道:“天热,这些上火的东西你就少吃一点吧。”
“好啊。”我连饮三杯,“常寿,我敬你!”
常寿只是叹气。
我笑着站起来,指着月亮说道:“月宫嫦娥,仙子也。可是为何人们说碧海青天夜夜心?因为她没有自由,没有自由就会枯萎。没有自由的生活,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没有,没有区别。都叫我惜福,你这样,十三也这样。胤禛呢,虽然没有说,但是也是这样想的吧。千辛万苦的将我弄家里来,金屋藏着,该知足了,该辅佐他,若是没有本事辅佐他,也该伺候他,让他高兴。之前的半辈子,为了玉宁,为了苏小曼,为了不相干的女人失去了那么多,下半辈子,该为了事业打拼了。对了,常寿,你知道打拼是什么意思吗?”
墙角有梯子,我走过去,慢慢的爬上去。
“他忙的事儿,我掺和不上。我不能给他添乱。常寿,你知道什么叫并肩作战吗?我想那样。可是不能够。我一无是处。年氏怀孕了。我不信胤禛不爱她。”扶住墙头,我指着月亮给他看,“嫦娥在哭,你看见没有。她看见后羿跟别人相好。跟玉宁那么相似的面孔,天天滚来滚去的,怎么可能不动情?不动情怎么可能生孩子?就我这儿还傻子似的,我都明白。这是命,是天命,我拗不过天,可是我不认命!我不能当金丝雀!”
常寿长长的叹息,然后他说道:“你要辅佐王爷,可是你不懂。”
“是,我不懂。我来错了地方。这里,我没有用武之地。”我伏在墙头,“常寿,我梦见我来到三国,我知道刘备的命运,知道诸葛亮的命运,可是我不能说。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不知我自己的命运。我无力改变什么,也不知自己的结局。故事没有结束,天亮了梦醒了,我仍旧是碧落。可是在梦里,我是谁?”
常寿没有言语。
我笑了:“你觉得我疯癫?觉得我疯魔了,可是?”
常寿不应我。
“我想去南方,去江苏。”去看看几百年前我的家乡。“我得去,假使我明儿就死了呢?我不能再这么憋屈!我要走!常寿!我要——”
我扭头,看见院子里站着的,是胤禛。
胤禛默默地看着我。
我僵住了。
胤禛走近梯子,向我伸出手。
我慢慢的走下来。
胤禛拉着我,出了常寿的院子。
两人慢慢的走着,蛙声虫鸣响成一片。
隔很久,胤禛才说道:“你就一点儿也忍不得。”
这是在指责我吗?
“我以为你懂。”
我打断他:“不,我不懂。错不在我。你的老婆怀上儿子了,你的儿子来告诉我,并不是我去问他们的。”
胤禛抿紧嘴唇:“你要我怎么办?”
“我要你爱我,只爱我。我不准你有别的女人!”我固执的说道。
“我不爱你?为你我什么不肯做?他们对你说的都不算,你只问我,只听我的。”
“即使是被你骗,也还要听你的?”
“我不会骗你!”
“好。你回答,年氏像玉宁吗?”
“六分像。”
“她怀孕了?”
“是。”
“你跟她一起的时候会想起玉宁对不对?”
“对!”
我没有想到他的回答这样斩钉截铁。
我忍住泪:“你爱她。”
“是!”胤禛皱着眉毛,“这样说你满意了?然后你来鞭笞我,骂我是陈世美?她在你之前来,她来时我不知以后会遇见你。”
“我不要听。”我大步的向前跑。
胤禛抓住我:“碧落,你半点不肯忍耐。”
我大吼道:“错不在我,不在我!”
胤禛紧紧的拉住我,他从未用这样强硬冷酷的表情对我。
眼泪不争气的夺眶而出,我大声的吼道:“你的儿子跑来告诉我……”
胤禛说道:“你要我怎么办?杀了他?你要我把儿子都杀死?”
“我没有。”我已经不能言语了。我软软的瘫倒在草地上,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他的儿子,他的老婆,他的弟兄,他的谋士,他不是我一个人的。从前我没有看到这一层。他不是我的,不是。
胤禛没有来拉我,没有替我擦泪。
他也厌烦了我吧。
这么多年的相望相思,经不起现实的考验。他一定觉得碧落不过尔尔吧。他对我失望。
我们没有未来。
纵使相逢应不识,是,是,他完全陌生,我从前拿他当天字第一号的情痴,原来是我痴,他的背后一大家子,如何割舍,又怎么可能割舍。
叫他同我去浪迹天涯?
怎么可能?
这些年他打拼下的根基,他的皇权之路,他怎么肯半途而废?
我不过是个调剂。
他终于发现我没有他想象中的美好了,是吗?
可笑,可笑。
精明如他也有犯错的时候。
眼泪风干了,我站起来,我的尊严我得自己找回来。
胤禛低头看我,说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就能怎样吗?你已经对我厌烦,我不能够自取其辱。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死缠烂打。
胤禛拉住我:“你上哪儿去?”
我不想同他说话,但是胤禛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