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就跟狼一样,寻常衙役,哪里是对手。”
萧墨存叹了口气,道:“民之乱也,由夺其食,吃饭都解决不了,怎么能不反?而官府朝廷,惧民之乱,周防不得不至,禁制不得不详,乃至出军队、出利器,终究是落了下乘。”
白析皓知他心里忧闷,只得转移他的注意力,指着那锅里的粥笑道:“也不知道里头煮的是什么,我从未尝过这样的东西,这么看着,倒好像新鲜有趣。”
小全儿笑道:“白爷,您可千万别尝,那滋味不是您能受得了的。便是我,也未必抗得住呢。”
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冷笑声,一个男子不无嘲弄地道:“抗不住就麻烦三位爷让一些,这里原就不是你们这等公子哥儿该来的地方,如今热闹也瞧完了,也该腾点地儿,莫碍着后头靠这口粮食活命的人。”
三人循声望去,却是那舞弄铁勺的汉子出言相讥,白析皓脸色一变,正待出手教训,萧墨存已先按住他的手背,微微摇摇头,拉着他们二人避到一旁。小全儿尤自不高兴,嘟着嘴道:“什么东西,我们公子爷肯来看你耍花枪,那是你天大的福分。”
萧墨存横了小全儿一眼,小全儿吐吐舌头,乖乖侍立一旁不话。萧墨存瞧了一会,忽然道:“不对啊。”
他声音不大,可偏偏轮到这里的灾民个个规规矩矩,也无人交头接耳,故这声听来相当清晰。那抡勺的汉子一听,呼的一下将铁勺飞起,一勺滚烫的热粥扑面而来,那汉子骂道:“不对你个鸟,老子们在此积德行善,哪里轮到你这鸟毛长不全的公子哥多嘴多舌。”
白析皓环抱萧墨存一个飞身转旋,轻巧躲过那勺热粥,再手一扬,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汉子手中的铁勺应声落锅,溅起好大一片白粥扑到脸上。他被烫得嗷嗷乱叫,双手却始终软软下垂,别说擦脸,就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萧墨存心道糟糕,自己原以为瞧出他们粥场的一个纰漏,正想好意指出,哪知对方却毫不领情,甚至颇为厌恶。这汉子出手攻击,白析皓若还坐视不理,那便不是江湖那令人爱恨交加的神仙医师,只怕此一瞬间,那人双手穴道已被他不知用什么法子点住。
这么一闹,四下忽而群情汹涌起来,那一干精炼汉子全停下手中的活计,呈半月形慢慢围了上来。外层没有领到粥的饥民围两三层,人人脸上带有愤恨之色,似乎今日若吃不到饭,这帐都得算到他三人头上。
白析皓嘿嘿一笑,对萧墨存低声道:“墨存,我们这番可算共过患难了。你说,今天以后,你会不会记得住呢?”
萧墨存瞧他依旧嬉皮笑脸,眼睛闪闪发亮,毫无半点临危焦急之状,再看身边的小全儿,也是抽出佩刀,满脸兴奋得发光的模样,心叹自己身边,原来都潜伏着好斗分子,怎么平素全无察觉呢?他叹了口气,道:“都别冲动,我来解决。”
小全儿失望地垮了脸,白析皓低声道:“你先试试,不行还是我来。”
萧墨存怎么觉得这人口吻中仍有说不出的兴致勃勃,心里暗暗好笑,走半步,作揖道:“哪位是管事的首领,请出来说话。”
一干大汉大呼小叫,纷纷喝骂起来,细听下去,竟然南腔北调。萧墨存冷笑一声,提高嗓门道:“我听闻凌云盟仗义疏财,于此国难之际慷慨解囊,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心存敬佩,怎么眼前所见,不是鲁莽无礼之徒,就是仗势欺人之辈,莫非你们,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么?”
他话音未落,众人愈加恼怒,一个大汉大声喝道:“小兔崽子欺负五哥在先,又辱骂俺们凌云盟在后,大伙儿甭跟他客气,揍他奶奶个熊!”众人闻此,纷纷操家伙围了上来。萧墨存暗暗咋舌,忙退了一步。白析皓长袖一挥,将他护在身后,笑道:“如何?秀才遇到兵了吧?”
萧墨存道:“你应付得了这么多人再说吧,诶,小心。”
他一声惊呼,白析皓笑容不改,随手一拨,将袭击而来的砍柴刀夺下,再一点,使刀汉子全身一软,立即萎靡倒地。
他这手功夫使如行云流水,高明之极,余下众人见状不禁有些畏惧,面面相觑一眼后,又是才刚放话的汉子喊道:“奶奶的熊,小兔崽子会妖法,咱们甭跟他讲江湖道义,大伙一起上吧。”
众人答应一声,正待一哄而上,忽听外围一个雄厚的男声喝道:“这都怎么回事?不用干活了么?”
第51章
“这都怎么回事,不用干活了么?”
这声音中气十足,虽于嘈杂喧闹的场合,仍清清楚楚传入在场一干人耳中。刚刚还摩拳擦掌,准备抄家伙一哄而上群殴的众大汗,闻此声,一个个气焰顿消,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家伙什,渐渐往两边散开。萧墨存等人定睛一看,却见一葛衣中年文士慢慢走来,头戴方巾,腰插折扇,面容清癯,颏下疏疏朗朗一丛黑色长须挂于胸前,端的是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这明明像私塾教书先生的人,却自带一身威严,令众大汉见了他,都噤若寒蝉,人人垂头躬身,口呼“木先生。”
这木先生眼光扫了全场一周,道:“没见后面的百姓都等着领粮食么?还不快干活去。老五呢?”
“木先生,五哥叫那人使妖法,定了双手,抬不起来了。”才刚吆喝众人围殴萧墨存他们的大汉上前禀报。
“妖法?青天白日,哪里来的妖人?我凌天盟奉的是天地正气,行的是侠义之道,光明磊落,便纵有妖人作乱,又何惧之?”他话本来中气十足,穿透力甚强,如此一番正义凛然的言辞说出来,极具影响力和煽动性。话音刚落,果然在场众人热血澎湃,豪气十足,纷纷应声道:“正是,我堂堂凌天盟,何必怕这几个妖人!”
“我们凌天盟兄弟姊妹众多,人人吐口唾沫,就将那妖人淹死!”
“何必人人吐唾沫,盟主座下左右使十长老,个个武功深不可测,随便一个小指头,就能将那妖人戳个肠穿肚烂!”
“便是木先生,一手折扇功夫神出鬼没,使出来,管叫那妖人哭爹喊娘!”
他们一口一个“妖人”的谩骂,顿时将适才在白析皓手下吃亏的劣势彻底扭转,明明一场由己方无礼挑开的斗殴,此刻反倒成为群情沸腾的讨妖大会。萧墨存远远瞧着那木先生眼中滑过一丝满意,心知此人不愧为调动群众情绪的高手。他正待从那张文气的脸上再看出点端倪,却听得身边白析皓冷冷一笑。
萧墨存暗道不妙,白析皓向来心高气傲,哪里受过这等辱骂。他正要拉住白析皓的衣袖,却听白析皓扬声大笑,道:“好,好,好,凌天盟果然名不虚传,别的不说,单单这手颠倒黑白,自我陶醉,放眼江湖,有谁能与之比肩?”
“妖人,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什么,束手就擒要紧。”
“就是,给爷爷跪下,乖乖磕十个八个响头,爷爷还待考虑放过你!”
众大汗边骂边又慢慢围拢而上,白析皓仰天狂妄一笑,道:“你们叫我妖人,小爷若不使点妖法,岂不白白辜负了你们一片诚心啊。”
他话音刚落,手中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竹筒,一拔开,一股淡绿色云烟飘散开去,萧墨存心中一惊,刚刚张嘴说了句:“析皓,莫要冲动……”嘴上一凉,却被白析皓塞入一颗药丸。他匆匆咽下,又望向小全儿,小全儿掌心摊开一颗黑色丸药,也是一口吞下。他再看场内烟雾播散之处,众人纷纷软倒,个个面色酡红,犹如醉酒,眼神飘散,那木先生也不例外,此时脸色大变,却尤自站立,死死瞪着白析皓,怒喝道:“阁下何人?为何执意要与我凌天盟为敌?”
白析皓一声嗤笑,懒洋洋地道:“你道凌天盟是个宝,人人不是得归顺他,就得与他为敌?告诉你,小爷我今教训你们几个,纯粹因为,”他故意顿了顿,方道:“我讨厌你这种人。”
木先生目光狠厉,却仍能勉力支撑着不倒地,咬牙道:“你无故伤我弟兄,捣乱粥棚,视在场数千饥民温饱于不顾,是何居心?莫非,你是朝廷派来的鹰犬?”
此语一出,灾民们顿时群情激昂,渐渐围了上来。南方大旱,朝廷虽然三番两次赈灾筹粮,然而底下贪官污吏甚多,趁机鱼肉百姓者不知几何。底层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如今被这么一撩拨,如何能不立即将给他们饭吃的凌天盟视为大好人,将朝廷鹰犬视为大恶人?
萧墨存冷眼旁观那木先生,虽一脸正气说着大道理,然眼神毒辣,绝非良善之辈。他一来不问事由,却只花三言两语便占尽道德优势,颠倒是非不费吹灰之力,此刻眼见中烟,却又出此言语,分明是想挑拨起现场灾民的怒火,利用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来牵制他们,自己再伺机而动。白析皓武功高强,却未必是心狠手辣之人,这一点,他不信那姓木的看不出来。那么丧失理性的灾民一拥而上,打还是不打,打的话,又怎能保证不伤人而全身得退?只要今天有一个灾民因为他们而受伤,“视民之生死为无物”的大帽子一扣,他们往后便真的臭名昭著了。
萧墨存一想明白此节,心中不禁升起怒火,他与姓木的不过初次见面,即便之前全是他们的不是,这人也犯不着如此赶尽杀绝。他伸手握住白析皓攥紧的拳头,轻轻掰开来护在掌中,缓缓道:“木先生,你身中剧毒,非我派独门解药不能解。我若是你,当先想着如何示好,而不是挑拨离间。”
木先生死死地盯住萧墨存,眼神游移,似乎已经有些怀疑。
萧墨存冷冷一笑,道:“你若不信,就继续胡八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倒要坐下来好好欣赏你身上肌肤如何一节节断裂,皮下血管如何一点点爆开,全身内脏,如何慢慢化脓腐烂。”
“莫,莫非是鬼谷幽兰?”木先生微微颤抖着嘴唇问。
萧墨存不知道什么是“鬼谷幽兰”,疑惑看向白析皓,白析皓与他眼神接触,满眼都是柔情蜜意,再舍不得将视线转开,只看着萧墨存,柔声道:“鬼谷幽兰,天下至毒之物,幽香扑鼻,若深谷幽冥。中者十个时辰内若不服下解药,则内脏溃烂化脓,全身尽成血水。”他停顿一下,方冷冷地道:“姓木的,你闻闻自己的衣襟,是不是有股兰花的香气,再运气过你腋下诸穴,是不是肿胀疼痛?”
木先生神情一滞,显然白析皓所说分毫不差。他如恶鬼一般盯着萧墨存和白析皓,恨不得扑上来噬咬撕碎,萧墨存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眼神,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
白析皓不动声色前进一步,挡住了那人的视线,笑道:“如何?想不想要解药,你一个人死了可不打紧,难道要这地上的一帮弟兄,都跟了你去见阎王?”
此言一出,地上软倒的众人均哀嚎起来,全无适才半点威风,甚至显得毫无骨气。木先生面上无光,只得勉强道:“你,你待怎样?”
白析皓却回头,握紧了萧墨存的手,笑着问:“你想怎样呢?”
萧墨存有些尴尬,适才不过怕此人冲动上了别人的套才拉他的手,如今此人却不愿放开,眼底全是星星点点的爱意和喜气。他轻咳了一声,道:“很简单,把这个粥棚交给我。”
“什,什么?”木先生错愕,随即冷笑道:“随你吧。”
萧墨存颔首,道:“除此,还需将这里一应人等,听我辖制,由我分配。”
那地上躺着的众人,听得有解毒之望,均忙不迭地表示愿听公子吩咐。
萧墨存淡淡一笑,对白析皓道:“如此,有劳白爷,让他们能动动吧。”
白析皓点头,命小全儿取来一桶清水,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融入水中,道:“给他们每人喝一碗,即可行动,只解身上疲乏,至于余毒要不要清,就看你们怎么做了。”
小全儿拿了一只碗,舀起清水喂地上众人喝下,他心里讨厌那个木先生,故意轮到最后,才将水递给他,木先生一言不发,接过后大口咽下,片刻之后只觉四肢麻痹渐去,才略放了心。
萧墨存扶着小全儿,将那些大汉仍遣去砍柴担水熬粥,那挑起事端的老五也被白析皓解了手上的穴道,愤恨着抡起铁勺,仍旧分粥。萧墨存又命二人,将领粥的灾民分类,少壮的与妇孺老弱者分开,规定两类队伍不同的配给量。再又让一人站分粥处,持笔在今日已领过粥的灾民碗沿画上记号,以免有人混水摸鱼,蒙骗吃喝。
这样一来,分成两队的施粥效率大大提高,除了个别人对为何少壮男子分得粥量较多,而妇孺分得较少持有异议外,大多数人都默默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