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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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日-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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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想玩会玩的人也玩不好。别扭。不自在。

这一段,参谋长的确忧心如焚。烧他心、刺他心的,便是白家那两个麻糜不分

的家伙。他绝对不能够让这一对狗日的把阿达克库都克全卷进他自家腰包,也绝不

能让他们小恩小惠地把朱贵铃拢了过去。要不然,这几十年,他就等于白干了。阿

达克库都克必须由他来说了算。因为这背后还关系到整个联防军进退两全的大战略

安排计划。这许多年,风云诡谲,群雄相争,结局难料。当年,省总部的几个头头

把他派到老满堡来,就是相中了这块外人一般进不来也不大会愿意进来的阿达克库

都克荒原,要他好生经营这个联队,牢牢把住这块地面,把它经营成绝对可靠的后

方基地。万一局势有变,他们便能据此有个保全身家性命、再图东山的支点。即便

局势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大批退伍需要安置的军官和老兵,也得有个去处。他们

中,大多数人在省联防军干了几十年,再回老家去跟别人争一席之地,较一日之短

长,打进别人惨淡经营了几十年的生活圈子,实在是很难很难的了。回不了老家,

就准备都安置在阿达克库都克。所以也就不能允许有任何一把出头锥子胡乱在这麻

布袋里乱扎,就容不得白家兄弟如此嚣张。横行。

他有事要肖天放干。

只是还没到说这件事的时候。

今无,他真想散散心;也想叫天放这愣小子长长见识,为用他走下一步关键的

棋,垫个底儿。

马车出北门,下官道,便拐上了一条颠得挺厉害的碎石子路。接近干河滩,树

便稀落,树皮粗糙,树干儿也歪斜。迎着风势,都向一边斜。再往前走一点儿,路

面升高,又上了岸坡。林子片片拉拉。林子里边开始不再那么荒寂。出现人家,大

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也有孤零零不带院墙的旧楼。这些小院、旧楼,原先都是城

里有钱人发家后出城来盖的住宅、别墅。后来,堡子里面的街市一天比一天热闹。

他们又想着那里的种种方便,相继搬回城里,建起一片片住宅区。把这里的小院、

旧楼很便宜地转让给不那么有钱的人。有许多转让不出的,便索性空关着。这一带

越来越冷落,时有剪径的强人出没,一般人就更不敢上这儿来了。

台阶高。天放想不通。这么个破小楼,干吗要砌这么多的台阶。七级?二十级?

也许更多。他没数。台阶的水泥外壳全破碎了,露出不整齐的砖面。铁栏杆也锈得

厉害。根本不敢摸。楼里好像没一点灯光。等参谋长若无其事地敲了几下门,所有

的窗帘一起慌里慌张地晃动,帘缝里陆续闪出一条条亮丝儿。门后边便有响动。先

出来开门的是个将近四十岁的女人。紧接着从楼上又跑下来两个更年轻一些的妇人。

她们把灯盏都留在身后的门厅里了。看不清她们的脸。但肖天放还是觉得她们眼熟。

“参谋长,我们怎么得罪你了,恁长一段时间都不来看我们一眼?”其中最年

轻的一位拉起参谋长的手,故意嘟起嘴。

参谋长大度地哈了哈嘴,让天放把两袋面粉和一筐蔬菜。牛羊肉抬进楼。

“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么位年轻勤务兵?”那位年纪最大的,斜起眼瞟天放。

参谋长托住肖天放的下巴,像卖牲口似的,把肖天放的脸亮给那几个妇人看。

妇人们端来油灯,在肖天放脸前晃了晃,才能“啊”出一声来,表示许多的诧异和

一点儿尴尬。

她们怎么会认不出肖天放呢?

这时,肖天放也认出她们,竟是“老狗头”庆官儿的几位姨太太。

老狗头被突然免职后,心里憋闷,很快得了疯瘫,不久又染上痈疽,没过俩月,

就一蹬腿走了。大太太回北平蓝靛厂的老家,带走了庆官儿的全部家私。连庆官儿

这几十年里置的房产地皮,也叫她全换成现大洋带个精光。只撇下庆官儿平日最疼

爱的四个姨太太,算是出了窝在心头几十年的这一口怨气宿恨。四个姨太太虽说各

自都还有一点私房钱,还有一点放出去尚未收回的印子钱,在首饰店订做了还没取

的金银小件,托给古董店寄售而一时还没变成现大洋的几件洪武年间的灯具、几串

菩提子佛串、几饼名贵的叭香、几个白玉玻璃翠内画烟壶什么的,但眼面前,却连

住都成了难题。易手后的房主凭着房契要收房子,立时三刻,叫她们上哪去“高就”?

糊个纸房还得三根麻筋儿打底哩!就算凑凑合合把住的问题解决了,往后怎么活?

那点存钱够她们糊弄几天的?俗话说金水银水不如一塘活水。马靠夜草,人得活钱。

也许她们最后的归宿,就在那条后斜街上了。

还真有人愿意往她们身上大把地花钱。

真有人想尝尝前任指挥长姨太太的滋味儿。

白家哥俩就托人来捎过话,他们愿意收留这四位太太。故意张扬出来的条件是,

第一,其中的一位得愿意陪夜。陪的还不是白家这哥俩,而是这哥俩手下一位最受

信用的账房先生。第二,其中的另一位得进由白家常年资助的子都剧社唱戏。因为

她原先就是个科班出身的戏子。第三,其余的两位,大致上是指三姨太和五姨太,

便派在下房使唤。

这当然是故意要给庆官儿抹黑。用参谋长的话说,这是在傓咱老满堡联队的脸

哩!

都不管她们的死活,他得管。他买下了这幢破旧的小楼让她们住下。常派人给

她们送吃食用品,也常给她们送些零花钱。他自己(也只许他自己)上这儿来陪她

们“搬搬玉砖”(打麻将牌),吃吃消夜。后来,也在这儿过夜。这件事,联队部

的人都知道。但大伙儿也只当不知道。特别是一帮子老兵,觉得参谋长真讲义气,

真为联队着想,她们的这个结局,总比最后去了后斜街要强一千倍一万倍。

肖天放当然想不到,参谋长会带他到这里来。

他难堪。

她们也难堪。她们已经很不习惯见除了参谋长以外的男人了。参谋长给她们下

的死命令是轻易不许出楼门。况且这个男人又是过去替她们擦床腿的家伙。

“咋的了,还没回过味儿来?”参谋长搂着M姨太肥硕的腰,椰榆她们木讷的

样儿。

天放忙知趣地应声:“参谋长,我就在门外等着吧。”

‘参谋长让你来陪我们玩玩,你就别再两斤放在三斤里饶了。“四姨太侧过身

子,掩饰起心底的厌恶,笑着一边说,一边伸出白而略有些虚肿的手,去拉肖天放。

她就是那位曾学过戏的姨太太。

‘小三呢?“参谋长忽然想起了三姨太,在楼梯上停住,回头问那二位。”病

好点了没有?还那么阴阳怪气?李医官来给她瞧过病没有?“

“对对对,让小三陪陪咱们这位新兵营管带。”几位妇人几乎同时恶作剧般喊

叫起来,眼仁儿也明亮起来。

尔后就由那位在旧旗袍上很体面地加了件玫瑰红呢坎肩的四姨太陪着肖天放,

去找三姨太了。

屋子里黑洞洞。肯定是堆满了旧家具,似乎已经满到桌子摞桌子、橱柜叠橱柜

的地步,恨不能天花板上也吊几排藤椅板凳。窗前横陈着一张长沙发椅。织锦缎的

椅套虽说也破破烂烂的了,但那些金银丝织成的华贵图案,还是使这把既宽又长大

的沙发椅显得与众不同。三姨太就半靠半躺在这把沙发椅里。她变得那么瘦小,即

便伸直了腿脚,也没够到沙发椅那一头的扶手。天放记得她以前长得很圆。现在的

确不圆了。嘴角尖细得像个蔑片。头发也不再故意梳挽起来,剪短了,由它们轻软

地顺着耳廓拂落到稍嫌长方了的脸庞上。

她身边陈放着好几个很大的玻璃缸。缸里什么也不养,只养着一种特别扁长的

水蛭。南方管它叫“蚂蟥”。喜欢吸人血的一种东西。她躺在那儿,瞧着黑乎乎的

窗外,一只手便下意识地伸进玻璃缸里,戏弄着那些比手指还要长还要宽的水蛙。

她手背上叮满了幼小的水蛭。它们吸饱了她的血,一个个变得圆鼓鼓之后,便自动

从手背上脱落,掉到缸底的沙土上,静静将养。尔后又涌上来一批,就着还在往外

渗着血丝的小口子,继续叮咬她。她毫不在意。她曾大病过一场。从那以后,便大

变样。她突然喜欢起这些在阿达克库都克很难见得到的水蛙,喜欢一动不动地伸直

了身子躺在窗前,喜欢说些不三不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突然会昂起头东张西望。

李医官来给她瞧病。她反说李医官有病,把李医官特地带给她的那一袋袋益母草、

五月艾。侧柏叶、石龙芮、桑寄生、独定子和一捆捆岗捻根和地捻根都扔到炉子里

烧了。她逼着李医官躺下,捉来许多水蛭放到他肚脐眼周围。她蹲下,轻轻跟水蛙

说话。水蛭们便扭动曲伸,纷纷挤到李医官的肚脐眼里去吸他身上的脏血。有些脏

血还是他当年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李医官差一点吓晕了过去。有好大一会儿闭住了

气。但后来他感到头脑果真清爽多了,心里也不那么无故地烦躁。虽然如此,他以

后却再不敢单独一人进她这屋子了。

天放恨她。因为她过去总捉弄年龄跟她差不多大的天放。她躲在庆官大宅细窄

阴暗的小过道深处,等他走过,冷不了地掐他一把,专掐他肉厚的背部,常在他背

脊上留下一块块乌青的痕迹。一边掐,一边笑着骂他“小挫狗”,尔后扭头就走。

天放恨她,知道她背着她那个穿军服的老丈夫,作弄过许多男人。她做出温和恬静

的笑。这种微笑,在她土豆般圆活可爱的小脸上荡漾,常常十分迷人。她跟你谈你

感到有兴趣的话。做出真心想听你说的样子。当你装出偶尔触碰到她那同样是圆实

的胸部时,她会略略皱皱眉,但马上又会主动邀请你靠在她肩头上休息。她在你亲

她时,会把你嘴唇或舌尖咬得鲜血淋漓。然后,又羞涩地满足地笑笑。当她把你折

腾得非要跟她上床的时候,她却站起来要走了。她说你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她恨

天下所有的男人。再过两天,她见到你时,便会只当不认识你似的,或者也只是很

轻淡地跟你点个头。你会看到另一位经常染发的山西老俵或出外差来老满堡的天水

掮客出入她的门户。

有一回,军邮送来个急件。恰好轮到他在联队部值星。急件要指挥长亲启。十

万火急。立马儿地要回执。他就去庆官儿宅邸。在客厅门外等了一会儿,三姨太来

了,捧着把高白瓷斗彩茶壶。官窑出品。她叫他去花厅。挺客气。关上中堂扇门,

老瞧着他笑。又给他沏茶。他觉得不能受她这么大的礼,要往起站,她却用一根指

头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戳,把他点倒在红木太师椅上,哗哗地从自己那把整日价都不

离手的茶壶里筛出细长而清亮的一缕到天放身边茶几上的五彩堆花盖碗里。尔后贴

近他,眯眯地笑着,蜷起一条腿,把小圆小圆的膝盖头慢慢搁到天放的腿面上。开

始,天放还没回过味儿来,还不明白这位三姨太到底想干啥。他只是觉得她贴他太

近,那股好闻的脂粉气太浓。后来,他惊惊了。再后来不仅惊惊,简直恼火起来。

三姨太的膝盖头放肆地沿着他肌肉块鼓凸、且又在微微惊颤的腿面,往前滑动,骨

嘟一下,竟滑落到天放的胯巴裆中间,死死抵住了他。他没法后退,太师椅的椅背

同样死死地抵住了他。他不愿应和。他肖天放一切的一切,还只是个开始。他不能

贸贸然就把一生都葬送在这么一个臭女人身上。他浑身发胀,热汗一下便骚臭地把

土布衬衣塌个精透。他一动都不敢动,不想让面前这个臭婊子觉出他有半点附和她

的意思。他甚至都不看她。也没法去看她。而她,却装作无意的天真样儿,还一边

跟他拉扯闲聊什么一个叫刘七的黑头新近灌的唱片,好像她的膝盖头此时此刻紧紧

抵着的只不过是个木头做的板凳腿。后来,她索性探出一根葱白似肥短的手指头,

从他棉袄领口里伸进,慢慢沿着由左右两根锁骨交会而形成的凹处摸索。他真耐不

住了。他额头淌汗,好像揭了盖的蒸笼。口舌干燥。心嗵嗵地要爆裂,只觉得中堂

那一排雕花窗棂格子扇门立时三刻就要被土炮轰开。他没法再装傻样儿了,就用力

拧了下上身,把她那只还想满把往下的小手甩出棉袄领口,并且站了起来。这一下

可把她治愣了。她还没受过这么重大的打击。有一会儿,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不

明白究竟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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