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扯到这种事情上来了?
“所以,公子请在下吃一顿饭吧。”
这回梦简跟上了:“哦,好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心底里前前后后掂了一掂,忍不住惊呼,“……耶?!”
男子却抿唇一笑,按照梦简的猜测应当是极为冷淡的面容浮现的笑容如沐春风:“公子果然慷慨,在下先谢过了。”
梦简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大大地无奈,应下了:“那……我……对淮左城里建筑一向不大了解,自来也只在望江楼吃过饭……公子如不介意,我们,这就去那里可好?”
男子微笑道:“全评公子安排,在下初来乍到,实是有些迷路。”
梦简怔怔地看他话里分明是尴尬之意,面上却可以笑得如此明朗,又想起他这一身衣衫若是全黑也还好,偏生领口袖口和腰带却是多少有些惹人注目的暗红色,兼之他相貌俊朗,身材高挑,放在人堆里那叫一个扎眼,说是躲避追杀,这样子没人追杀才叫怪事呢!
……自己果真是没眼光,这人哪里同“那人”有相似之处,分明是个怪人。
“啊,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路上的时候,梦简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问。既然说了这么多话也不曾告知身份,大约是有所隐情,突然这样问会不会有些失礼?
“在下姓叶。”男子回答的很爽快,梦简唯唯地点头,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接下来应该出现的“名字”,狐疑地抬眼,看到的又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淡定样子。
“在下”“在下”了半天,该不会……就叫做“在下”吧?
男子想不到他的奇特念头,见少年眼神犹疑,便说道:“在下的仇家刁钻得很,倘若让公子知道了在下的名字,只怕要连累公子,因此,还请见谅。”
哦……梦简低头继续走,有点空落。
从前问阁主的时候,对方也是以相似的口吻相似的话语回应他。
置身事外的感觉。即使对方的考虑很在理,自己这边,却不怎么轻松呢。
又听男子问道:“这回该在下问公子了吧?”
“我叫梦简,没有姓。”梦简低头走在前面,叶“在下”只看得到他如墨般披散在肩背的长发。
这算什么,生气了?
怎么说呢,有点黯然的意味……?
他自然看不到,少年眼底深深深到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神情的那一抹水染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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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依淮水而建,共有三层,内外布设都很是雅致。叶“在下”心想梦简果然是个雅人,自己随手一挑,倒钓了条有趣的鱼儿,施施然随他进楼。
小二见到一向独身而来的梦简今次竟随同了一人,有些惊讶,迎上前去正想询问这是怎样一回事,被叶在下冷淡地一瞅便没力了,赔笑着只敢同梦简唠些家常:“哟!公子又来啦!公子身体可大好了?”
梦简微笑着点头:“恩。”
“二位公子楼上请!”在小二的招呼下,梦简和叶“在下”向楼梯走去。
突然一个朗然的声音在大堂炸响:“这位公子看着似是有些眼熟啊!”
话出口,意有所指。
叶“在下”眼神一紧,却看到青衣的少年身上一僵。
章之一 无关 结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寻找开口说话的人,大堂里摆着很多张酒桌,桌边坐了不少客人,两个人起初并未注意,这时才发现,在座的人中随身携带兵器的倒占了不小的比例。
梦简暗中皱眉,虽说天下无处不江湖,但他定居淮左两年有余,面前还从来没一下子冒出过这么多江湖好手。
还没见过人家出手,不知道功夫究竟怎么样呢。
就算是好手吧。
而方才出声的那个人是个二三十岁的男子,一身灰衣,隔了左手边三张桌子,与另外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衣男子坐在一张桌上,摸着额头作回想状:“这位青衣的小公子,在哪里见过呢……”
梦简进门的时候去了斗篷,里面着了一件提花缎雪白云纹曲裾深衣,外罩淡青纱外衣,想想叶“在下”身上没一点青绿色的东西,他便向那人问:“公子指的是我吗?”虽然被当众指认为“眼熟”,他对这个人却委实没有印象。
“啊!想起来了!”那人拄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定梦简,“小公子不是云念山庄的少主吗?”
此话一出,就有数道眼光集中到梦简身上。
叶“在下”心中定了定。原来不是找他,那就好,那就好。平生最怕麻烦了,能少惹就少惹,哪怕当缩头乌龟他都不介意的。
不过说来,这个“偶遇的”少年,果然是有些背景的人啊……
梦简怔了怔,又仔细看了看那人,确认自己对这张脸真的全无印象后,他淡淡一笑道:“公子真是说笑。我一介小民,哪里能同那云念山庄扯上干系?何况,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道云念山庄现在的庄主很是年轻,也没听说过他膝下有过孩子,这‘少主’一说,却是从何而来呢?”
“小公子才是说笑呢,”灰衣人笑着反诘道,“司空凉做庄主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云念山庄本姓秦这也是众所周知的,前任庄主死于非命,他却是有个儿子的,虽说是已经死了,但江湖传言终不可信。我同那小少主多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算算来,年纪和大约的相貌,却是与小公子颇为相近的。”
梦简淡淡地驳回去:“天下样貌相似之人多不可数,倘若你口中所述的人与我年貌相似,多年前相见的话,只怕那时他还年幼的很,长大之后容颜定然会有所变化,仅凭这一样,就将别人认错,未免有失妥当。”
灰衣人还想再辩,与他同桌的黑衣人突然冷声插言:“秦氏武功,是与不是,一试便知。”说话的同时,但见黑影一闪,掠向梦简,当胸一掌劈来。
梦简大惊,躲之不及,僵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侧里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他手腕,连手带人向后一扯,另一手推出,当空与黑衣人对掌,又同时撤掌,黑衣人平平后退一尺,与他对掌之人提身揽着梦简跳上楼梯,却是叶“在下”。
梦简怔怔抬头,叶“在下”眸中笑意盎然,却是在专注地寻找自己那身丝光锻上是否因为方才掌力相交而落下灰尘什么的。
黑衣人挺身而立,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叶“在下”装模作样地弹了弹衣袖领口,仿佛那里灰尘满满似的,而后收敛眼中笑意,板起脸,答非所问:“出手太重了啊,我家公子体弱多病,这一掌若是落到他身上,侥幸不死,也会落得重伤。怎么说也是在下今日午饭的钱包,若是变得昏迷不醒,在下可要饿肚子了,糟糕,糟糕,不好,不好。”
梦简看着他那张冷淡如冰的脸,觉得从那两片薄唇中能吐出从内容到语气都怪异地让人想要发笑的话来,这位“在下”公子,可以堪称神人了啊……
不过,他什么时候成了自己的家仆啊?“我家公子”这个称谓是怎么来的啊?
那黑衣公子显然对此表示无语,一时没有话说,叶“在下”见他沉默,便续道:“我家公子都说了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什么少主,两位还是不要纠缠的好。”也不顾众人紧盯着的眼神,揽着梦简就上楼去了。
“哟,遇上了个麻烦呢。”灰衣人笑笑,拿起筷子继续悠闲地享受午饭,“不要心急,慢慢打探就行了。”
黑衣男子对着楼梯静立片刻,右手到现在为止仍然麻木,对掌时一探,那个人内力浩瀚,绝非等闲之辈。
转身回到桌旁坐下:“师兄真的找对人了吗?”
灰衣人含糊着声音信心满满地说:“安心啦!”
黑衣人声音冷淡,一句话就让灰衣人被噎的咳嗽连连:“师兄对自己记忆的盲目自信从不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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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的三楼全部是各自独立的雅间,彼此只有大小之分,小型雅间共有四间,分别以“风”“花”“雪”“月”命名,每一间最多容纳四人就座。
当初云阁主关照梦简,特别为他定下了风字间,两年来就一直作为梦简到望江楼来的所处的房间,即使平日梦简不来,也从不对别的客人开放的,可见云阁主对他的宠溺之深。
此时梦简和叶“在下”便在风字间中,两人在临窗的紫檀木四方桌前相对而坐,入室双扇门与方桌之间以镂花屏风为间隔,衬得一间雅室更加小巧精致。
雨渐渐地停了,雕花木窗打开一小块儿,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小心轻柔地扑进室里。这会儿饭菜还未端上,两人相对而坐,梦简右手握着被叶“在下”握过的左手腕,低头不语,叶“在下”观察这个房间各处摆设上的精巧花纹,也是无话,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很。
良久,梦简方开口,有些讷讷地道:“方才,多谢叶公子相救。”
叶“在下”看着他垂首时的黯然样子,品不出那神情究竟是托别人出手相救的不好意思多一些,还是自己无能为力就连自保也十分勉强的羞愧多一些。他微笑:“哪里哪里,讨好钱包是有饭吃的第一要务嘛。”
梦简失笑,微微脸红。
叶“在下”看着他清秀的小脸,微笑。方才握住梦简手腕的片刻,他内力轻吐,碰巧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少年并不像他那单纯可人的外表那样简单,但是,正如梦简关于他的过去一句话也没问,他也就将这件事当做秘密藏下,什么话也没说。
很快,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两人就着午饭,有的没的闲聊,渐渐熟络起来。一个平凡的午间,一场温馨清淡的画面,显得两个年轻人倒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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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杭运河码头,泊着一座画舫,舫中华室,两人相对下棋。
“不要闹,下完这一局,就出发。”执黑子的手轻轻落子,男子一袭墨青长袍,稳坐榻上,浑厚低沉的声音里有着与棋子落盘一样的决然不容置疑。
“是,是!庄主!”对面的少年拖长了声音撒着娇道。丽服丽颜,就连声音也是娇贵而华美的,只一双深得漾不起波光的黑眸,表明他并不是空有严厉美貌的蠢物,多少也该是能叛逆狠厉起来的人物。
窗外,但见绿水青山。
章之二 积雨 始
梦简饭后离开,见方才那两人已不在酒楼中,心想还没有问过二位尊姓大名,对方以后也不纠缠的话,应该就不用向阁主询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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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在下”站在三楼走道里,透过窗遥望梦简身影消失在街角,低头展开手中一张票据,笑容淡淡浮现。
回想少年临去时踌躇万分才鼓起勇气给了他这个,埋头小小声地说:“叶公子……若是有用得着钱的地方,拿这个票据去李记钱庄,同账房说是我的意思,就可以了。”
真是个傻孩子,分明怀疑他以无钱吃饭为理由同他搭讪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却又怕他是真的囊中羞涩因此才慷概解囊,可又担心他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施舍,才这般犹犹豫豫。
笑着摇摇头,薄薄的一张纸,上书“风雅阁”三字。看纸质的松软度,少说也是两年前制成的,而纸面干净整洁,折痕清晰明显,想来是几乎从未拿去兑过钱。
他认得这种票据,纸上并未写明可以提取的钱数,边角又以银线绣着小小的一个“云”字,正是云家当主才能开出的票据,拿着这样一张纸,到任何一家有云家开户的钱庄,将云家在此的所有财产都提取转走,也不会有人有异议的。
他对江湖事虽不是事无巨细都清楚,这风雅阁在江淮一带是最为有名的欢馆,与青楼不太相似,阁中人素来以卖艺为生,少有卖身的,而传说云氏当主近年来似渐渐挂怀在此,他却是知道的。
能将这么一张票珍藏在身边,不得不让人对那单薄少年的身份地位另作一番想。
梦简……仔细回想的话,这个名字,也不是今日第一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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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简回到住处,房里早已有一人坐在桌前,随手翻着他撂在书桌上的书纸,听见他回来,抬头一笑:“今天又出去了?买什么好东西了?”
梦简踏进门来笑道:“一个两个每次见我出门都是这句话,先生怎么也跟着‘统一口径’了?”
被他叫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