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简不语。江陵看着他杀气凛冽,眯了下眼,向梦简道:“你们认识?”
靳越红仿佛这时才看见他一般,用眼角看他:“哟,我当是谁呢?秦公子,两年不见,你可真是能耐了不少呢,竟攀上了这么个男人!你可知他是什么来历?”本想揭江陵的老底,见梦简低眉顺目的随顺样子,心中生厌,言语间更是讽刺侮辱,“哦,我倒忘了,你这贱人,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就肯被压,管他是什么来历的人哪!”
梦简眼中黯然失色,面上却漫无表情,靳越红见他如此,更是愤恨,还想讽刺挖苦,江陵看不下去,插口道:“靳公子喜欢骂人请随意,我俩还两腹空空,没空相陪,先走了啊!”两人便要转身而去。
“等等!”靳越红一声断喝,逼得二人停下脚步,“看样子,二位是刚刚出门呀……”靳越红绕着二人慢慢转了个圈,“我猜,也不会起得太早喽!”转到江陵面前,瞟了一眼梦简,凑近江陵,邪邪地低声笑道:“这小贱人的滋味,如何?”
江陵感到梦简在袖中握紧了十指,哈哈一笑:“靳公子和司空凉的关系,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他才是主呢?你问我这句话,难不成,你想翻身?”如愿以偿地看到靳越红恼羞成怒又发作不成的滑稽表情。
梦简静静听完,慢慢眨了下眼。
靳越红迅速恢复笑正常的神情,移目看向梦简:“司空也来了,你不想见见他吗?”
梦简默然不答。
“哼!”冰冷恨意的眼神将梦简寸寸凌迟,靳越红霍然转身,“你若不敢来,他日我一定杀你。”
梦简恍若未曾听见,只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盯在原地。江陵看看逐渐远去的靳越红,又看看低头沉默的梦简,心中叹气,慢慢伸手,探进他袖中,小心翼翼地握住梦简的左手。梦简全身一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一不小心就看进一双温柔怜悯的眸子里。
他怔了怔,看见江陵眼中深深笑意,怔怔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眼角不知不觉地泛起只有自己知道、也只有江陵看得见的红,而紧攥至手指抽筋的手,在江陵温暖有力的手掌中,渐渐松开。
江陵笑笑:“去吧,”梦简愣怔,听他道,“有人请吃早午饭的话,自然更好了,是吧?”
梦简默默地看着他,看了许久,脸上的麻木冰封终于有所松动,低首,轻轻点了下头。
江陵在袖里帮忙轻揉他抽筋的手指,梦简此时轻轻抽开手,转身跟上靳越红。江陵落后一步,跟在身边,微微地笑,方才一瞬,少年粉面上的羞红,将之珍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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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呢?”回到离开的地方,不见司空凉人影,靳越红问随行的人。
“庄主在对面菊最楼与幽弦公子喝酒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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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最楼上,摆着一桌好酒好菜。三位锦绣华服的公子同桌而坐,除幽弦与司空凉外,还有名怀秋。
“好酒!云家特产的清醉酒,听闻每一批出产的味道都不尽相同,看来此言不虚,昨日之清醉,与今日之清醉,果然滋味不同啊!”司空凉把玩着手中玉杯,油然赞道。
幽弦倚着楼外栏杆望着楼外小园中绿柳修竹,抿了口杯中酒,清风拂面,发角轻扬,回眸浅笑:“幽弦不懂品酒,不过这酒,确实好喝。”
司空凉微微一笑:“公子果然有趣,却不知,这酒名‘清醉’,有何讲究?”
幽弦坐回桌前,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坐旁沉默不语的名怀秋:“清醉,请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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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一点时候,幽弦独坐菊最楼头,喝风饮酒。弘岚坐旁,怀抱琵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那首绝色的尾韵。
“困了,”一曲终了,弘岚瞟了眼门口,“我先回了,你慢慢吹风。”
幽弦点头,含着酒道:“不送。”
弘岚起身,看了眼他那不知是怎么出现的萧瑟背影,没说什么,出门,转角处看见名怀秋,互相施了一礼,他便离去了。
出了十三园,弘岚在通往自己院子的幽径上停步,修长手指搭在弦上,堪堪便要拨出一个音,神色静默中,终是移开手指,举步继续前行。
“算了……”轻淡的声音悠悠飘散,林中忽而落下一片叶子。
章之六 凉君 中
门内幽弦,门外名怀秋,两人都不动,相持有时。
“进来吧。”幽弦站得累了,扶着腰,向门外漫不经心地吩咐,回到桌边坐下。
名怀秋这才跨门而入,站在门口,看着幽弦,神色凝然,不语。
“你找我有事?”幽弦做了个手势请他坐,见他眼色脸面虽仍是冷冷,却敛尽当日的嘲讽敌视,俨然有好言善处之势,自己也便收回预备好的挖苦之辞。
名怀秋涩然开口:“多年不见,你的歌声,还是那般让人不懂。”
幽弦有些意外,忽然一笑:“这什么话,好歹我也教你粤语了,哪个字你会听不懂?”
自然明白,他说得懂,与他说的懂,是一个懂,也,并不是一个懂。
但是,他会明白,寄托在歌词里的层层深意吗……连自己最终也搞不懂了的,那些心意。
名怀秋转开话题:“你在这风雅阁,似乎过得不错。”
“这是自然,生死大义,任性抛下,当年之后,真是轻松的很。”幽弦眨眨眼,“小阿秋,这是在关心我么?”
对什么都抱以不在乎态度的轻松语调,像一根铁钎,生生扎进听者的心里。名怀秋后牙暗咬:“当年之事,我先不同你计较。今日前来,是为了你留在身边的那个少年。”
“少年?”幽弦眼神在他脸上一滑飘向窗外,“依你这年纪,确实该叫人家少年了。”不用看也知道名怀秋定是黑了一张脸,幽弦笑笑,“不管我是愿意不愿意,最近身边晃来晃去的小鬼可不止一个,你指的是哪个呢?”
名怀秋脸色一沉:“梦简。”
幽弦转回头看着他,眼神深幽难测。名怀秋正视他双眼,稳稳道来:“这些日子我简单调查了一下,那位小公子是两年前来到风雅阁的,初来之时一身伤病,得阁主相救才存活至今。我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并不认为他的身体仅仅是病弱这么简单。而且,据说他原本是姓秦。”
“调查得不错嘛,”幽弦点头,这件事他并未插手,原本就算计着他能查到这一步,确实没令他失望,“那么今日前来,是向我求证来的?”
“除此之外,还想另行询问一些只有你这样的阁中高层才能知道的事情。”
幽弦一挑眉,心里头笑了笑。“高层”是他曾经说给他听的词,是自己惯常用来标志各门各派有头有脸、有掌握着各方面权力的的人物的简称,因为讨厌在称呼人的时候还要加上超常的头衔,就用了这个词来代替,想不到他竟有心也学了去。
这一想,又勾起来许多往事,但也只是一瞬,他想了想,淡淡地道:“若说细节和前因后果,没有谁比阁主更清楚了。我也只能告诉你,两年前,琼花盛开时,阁主在城东琼花观把那孩子捡了回来。他心肺受损,四肢各关节都曾被人折断。其余的事情,你不妨等阁主回来再问他。”
名怀秋听后,不觉愕然。心肺损伤,手足俱废,过了两年,还能行动如常,看去不过是体虚骨弱。究竟是医者神术,还是……
但是,这寥寥几句话,暗藏诸多难以轻易解开的秘密,幽弦竟肯告知他,实在是不得不令人感到诧异。
幽弦自然了解他作何想法,抿了口酒,无声地笑。
自己的心思和打算,他永远不会明白,也从未用心去弄明白。
“我的事情,你只要用心就好了啊,一点也不复杂的。”依稀记得,多少年前,他曾这样说给谁听。
可惜,话如风过耳,转眼许多年烧成灰烬。
“那么他究竟……”心里想了一轮,名怀秋还待再问,恰逢司空凉登门拜访,后半句话不便出口,此事便搁下不提,他也再没同幽弦正面说过一句话。
“说到这清醉酒,还牵扯到云家的一段故事。”幽弦摇着杯提起。
“哦?不知是怎样的一段传奇?”司空凉好奇地笑问。
幽弦一笑,神色间有些怅然:“从前一处喝酒,说着玩笑话的时候,阁主讲给我们听的,也不知算不算得是传奇,听来总归是让人有些扼腕的。”
正要讲给二人听,忽然听得蹬蹬蹬上楼的足音,他便住了口,随后一道红色身影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里来:“司空,你原来在这里!”骄横艳丽的嗓音,不是靳越红还能有谁?
司空凉回头看见他,故作责备:“你怎么过来了?”向幽弦赔礼道,“我家小红年少不懂事,还请公子见谅。”
幽弦还礼道:“无妨。这位公子可否介绍一下。”将靳越红上下打量一番,年纪轻轻,比梦简你年长不了多少,气质却是天差地别,梦简幽淡静好,如青纱一剪;这少年却艳得扎眼,倒有些蛇毒的味道来。
“我是靳越红。”红衣少年依在司空凉肩头,向幽弦和名怀秋艳艳一笑。
幽弦眼中察不可闻地一暗。司空凉三妻四妾,此人正是他家中那位正妻。虽非明媒正娶,当年之事,似乎也闹得沸沸扬扬,天下哄传。
名怀秋联想起别的事,讶然问道:“你莫与朱青山庄庄主靳楚门,是什么关系?”
靳越红脸色一阴,带着狠戾笑道:“死老头虽然真的成了死老头,为了这么点血缘关系,我一定要亲手为他报仇。不才,靳楚门,正是家父。”
原来如此。那么司空凉突然北上,和朱青山庄一案闹到夏老先生出面,也都说得过去了。
幽弦喝了口酒,敛目看向杯中清酒泛起波纹。死小子,哪里来的胆量捅马蜂窝,那傻小鬼胆子也大了许多,居然也跟着趟浑水……
司空凉听得另有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向靳越红道:“你不是一个人来?”
靳越红笑如春花,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司空,难得你陪我出游,我有大礼要送给你哦!”仔细听一听,“来了!”
幽弦和名怀秋坐的位置对着门口,此时抬头一看,神色都有些变化。司空凉背对门口,耳中听得两个人的声息出现在门外,心想不知小红又打什么鬼主意,笑着道:“好,我看看,这份礼物,成不成的上是‘大’礼?”
悠悠然转身看去,梦简在门口站定,此时恰好慢慢抬眼,两人谁都没想到会对上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梦简心中早有准备,因此只略略僵白了脸面,司空凉却一脸笑意在看清对方容貌后登时散尽。
江陵观察情况,初步确定,自己被全体忽略了。
司空凉愣怔了片刻,梦简却觉得自己在等待他下一步动作中煎熬了一生,然后听见他那一贯带着厌弃的轻漫语调道:“好久不见。”
梦简心一下乱了,下意识想回话又不敢,正有些不知所措,清清楚楚却看见司空凉一瞬冷沉的眼神,盯住他,意味深长地道:“你还活着,真不容易。”
章之六 凉君 结
料定不管是多少年后再相见,他也还是会说这样一番话,怕相见又怕不见地过了两年,真的见到了听到了,梦简心里面却一时无法承受,黯然失色地垂头,仅有的安慰是自己还维持着不曾掉下泪来。
司空凉见到他,虽然很是意外,却并无与之深谈的意愿,话说完也只是多看了他几眼。
名怀秋看了一眼幽弦,见他敛目自顾喝酒,心中一动,向司空凉和梦简问道:“二位原来是旧识?”如此,那少年的身世便了然了。
靳越红嗤笑一声,看着梦简,鄙夷更甚:“旧识?呵,自然是旧识了!”
司空凉转眸看了他一眼,并无其他表示,那眼神淡淡的,看得靳越红心里一寒,住了口。
幽弦这才放下酒杯:“既然来了,也都过来坐吧。”
一边自有丫鬟小厮添筷加碗。靳越红瞪了梦简一眼,愤愤甩袖,到司空凉身边坐下。梦简和叶江陵也在幽弦身边落座。江陵乐得司空凉和靳越红两人今日不理会他,也一声不吭,半副心思仍是落在梦简身上,看少年神色黯淡,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宁静,看在不喜欢他这性子的人眼中,是否只是徒增厌恶?
司空凉仿佛与梦简只是陌路,神色如常,举杯向幽弦淡然笑问:“方才说道这酒的故事,公子是否还愿讲来听听?”
幽弦淡淡一笑,先问他:“云家代代都之听命于当主的直属侍卫,这想必公子是很清楚的吧?”
司空凉沉吟一下,点头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