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他说,〃他们花的钱远远超过了这些东西的价值。
他们是在大摆阔气。”
“我不明白,既然人们有钱,为什么不应该花它,〃万斯太太说。
“这样做也没什么坏处,〃万斯说,他还在研究菜单,虽然已经点过菜了。
艾姆斯又转眼望去,嘉莉又看着他的额头。她觉得他似乎在想些奇怪的事情,他在打量人群时,目光是温和的。
“看看那边那个女人穿的衣服,〃他又回头对嘉莉说,朝一个方向点了点头。
“哪边?〃嘉莉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边角上——还远一点,你看见那枚胸针了吗?”“很大,是吧?〃嘉莉说。
“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一串宝石,〃艾姆斯说。
“是很大,不是吗?〃嘉莉说。她觉得自己像是很想附合着这个年轻人说话,而且与此同时,也许在此之前,她依稀感到他比她受过更多的教育,头脑也比她好使。他看上去似乎是这样,而嘉莉的可取之处正在于她能够理解有些人是会比别人聪明。她一生中见过不少这样的人物,他们使她想起她自己模模糊糊地想象出的学者。现在她身边这个强壮的年轻人,外表清秀,神态自然,仿佛懂得很多她不大懂但却赞同的事情。她想,一个男人能这样是很不错的。
谈话转到当时的一本畅销书,艾伯特·罗斯的《塑造一个淑女》。万斯太太读过这本书。万斯在有些报上见过对它的讨论。
“一个人写本书就能一举成名,〃万斯说。〃我注意到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个叫罗斯的家伙。〃他说这话时看着嘉莉。
“我没听说过他,〃嘉莉老实地说。
“哦,我听说过,〃万斯太太说,〃他写过不少东西。最近的这本书写得很不错。”“他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艾姆斯说。
嘉莉转过眼去看着他,像是看一个先哲。
“他写的东西差不多和《朵拉·索恩》一样糟,〃他下结论说。
嘉莉觉得这像是在谴责她。她读过《朵拉·索恩》,或者说以前读过很多篇连载。她自己觉得这本书只能说还可以,但是她猜想别人会以为这本书很不错的。
而现在,这个眼睛明亮、头脑聪明、在她看来还像个学生似的青年人却在嘲笑它。
在他看来,这本书很糟,不值得一读。她低下了头,第一次为自己缺乏理解力感到苦恼。
可是艾姆斯说话的口气没有丝毫的嘲讽或傲慢的味道。
他身上很少这种味道。嘉莉觉得这只是个从更高的角度提出来的善意见解,一种正确的见解,她想知道按他的观点,还有什么是正确的。他似乎注意到了她在听他说话,而且很赞赏他的观点,于是从这以后他说话多半是对着她说的。
侍者鞠躬后退,摸摸盘子看看是否够热,送上汤匙和叉子,殷勤地做着这些小事,为的是能使顾客对这里的豪华环境产生印象。在这期间,艾姆斯也微微侧着身子,向她讲述着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事情,显得很有见识。他确实长了一个充满智慧的脑袋,他的智慧主要体现在电学知识方面。不过他对其它各种学问和各类人物的反应也很敏捷、热烈。红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头上,头发变成了金黄色,眼睛也闪闪发亮。当他俯身向她时,她注意到了这一切,觉得自己非常年轻。这个男人远远在她之上。他看上去比赫斯渥明智,比杜洛埃稳舰聪明。他看上去天真、纯洁,她觉得他十分可爱。她还注意到他虽对她有些兴趣。但和她之间相距甚远。她不在他的生活圈内,有关他的生活的任何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可是现在,当他谈起这些事情时,她很感兴趣。
“我可不想做有钱人,〃吃饭时他告诉她说,那些食物激发了他的同情心,〃不想有太多的钱来这样挥霍。”“哦,你不想吗?〃嘉莉说,她第一次听到这种新观点,给她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不想,〃他说,〃那会有什么好处呢?人要幸福并不需要这种东西。〃嘉莉对此有些怀疑,但是从他口里出来的话,对她是有份量的。
“他孤身一人可能也会幸福的,〃她心里想。〃他是这么强壮。〃万斯夫妇不停地插话,艾姆斯只能断断续续地谈些这类难忘的事情。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用不着说话,这个青年人带来的气氛本身就已经给嘉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身上或者他所到之处有某种东西让她着迷。他使她想起了那些她在舞台上看到的场面,伴随着某种她所不懂的东西,总会出现种种忧愁和牺牲。他那特有的一种从容不迫、无动于衷的气度,减轻了一些这种生活与她的生活对照所产生的痛苦。
他们走出饭店时,他挽住她的手臂,扶她进了马车,然后他们又上路了,就这样去看戏。
看戏的时候,嘉莉发现自己在很专心地听他说话。他提到的戏中的细节,都是她最喜欢的、最令她感动的地方。
“你不认为做个演员很不错吗?〃有一次她问道。
“是的,我认为很不错,〃他说,〃要做个好演员。我认为戏剧很了不起。〃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赞许,弄得嘉莉心头怦怦直跳。啊,但愿她能做个演员——一个好演员!这是个明智的人——他懂——而且他还赞成。倘若她是个出色的演员的话,像他这样的男人会赞许她的。她觉得他能这样说真是个好人,虽然这事和她毫不相干。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
戏终场时,她突然明白他不准备和他们一起回去。
“哦,你不回去吗?〃嘉莉问,显得有些失态。
“哎,不了,〃他说,〃我就住在这附近的三十三街上。〃嘉莉不再说什么了,但不知怎么地,这事使她很受震动。
她一直在惋惜这个愉快的夜晚即将消逝,但她原以为还有半个小时呢。啊,这些个半小时,这些个分分秒秒,期间充满着多少痛苦和悲伤!
她故作冷淡地道了别。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马车似乎变得冷冷清清了。
她回到自己的公寓时,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见到这个人。可这又有什么什么关系——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赫斯渥已经回来了,这时已上了床。旁边凌乱地放着他的衣服。嘉莉走到房门口,看见他,又退了回来。她一时还不想进去。她要想一想。房里的情景令她感到不快。
她回到餐室,坐在摇椅里摇了起来。她沉思时两只小手捏得紧紧的。透过那渴望和矛盾的欲望的迷雾,她开始看清了。
啊,多少希望和惋惜,多少悲伤和痛苦!她摇晃着,开始看清了
33章 禁城之外:每况愈下
禁城之外:每况愈下
这件事情没有产生任何直接的结果。这类事要产生什么结果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早晨给人带来新的心情。目前的处境总会自我开脱的。只是在偶尔的时候,我们会起见事情的不幸。对照之下,人心能体会到这种不幸。没有了对照,痛苦也就减轻了。
在这以后的六个多月里,嘉莉照旧这样生活着。她没再见过艾姆斯。他来拜访过万斯夫妇一次,但她只是从那位年轻的太太那里听说了这事。随后,他便去了西部,即使这个人曾经吸引过她,现在这种吸引力也逐渐消失了。然而这件事的精神影响并没有消失,而且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她有了一个典范,可以用来对照男人,特别是她身边的男人。
转眼就快到三年了。在这整个时期内,赫斯渥倒也一帆风顺。没有什么明显的走下坡路,也没有什么显著的上升,一般的旁观者都能看出这一点。但他在心理上有了变化,这种变化很显著“刚柔相推,而生变化。”均指两种互相对立的势力共相切摩,,足以清楚地表明将来的情况。这种变化仅仅是因为离开了芝加哥,导致了他的事业中断而造成的。一个人的财产或物质方面的发展和他的身体的成长很相像。他要么如同青年接近成年,越变越强壮、健康、聪明;要么如同成年接近老年,越变越虚弱、衰老、思想迟钝。没有任何别的状况。就中年人而言,在青春活力停止增长和衰老的趋势到来之间,往往会有一段时期,两种进展几乎完全平衡,很少向任何一方倾斜。可是,过了足够长的时间以后,这种平衡开始朝坟墓一面下陷。
开始很慢,然后有些加速,最后就全速走向坟墓。人的财产也往往如此。倘若财产的增长过程从未中断过,倘若那种平衡的状态从未达到过,那么就不会垮掉。现今的这些有钱人往往因为他们能雇佣年轻的聪明人而避免了这样耗尽他们的财产。
这些年轻的聪明人把雇主财产的利益看作是自己的利益。因此,财产就有了稳定、直接的发展。倘若每个人都要绝对地自己照管自己的财产,而且在过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又变得极起衰老,那么他的财产就会像他的精力和意志一样消逝掉。他和他的财产就会完全化为乌有,不知去向。
但是,现在来看看这种类比在什么方面有所不同。一份财产,如同一个人,是一个有机体,除了创业人固有的才智和精力之外有记述。今本似非隋唐流行本,后世多疑为伪托,但又似非,它还要吸引别人的才智和精力。除了那些靠薪水吸引来的年轻人以外,它还要联合年轻人的力量。即使当创业人的精力和智慧逐渐衰退的时候,这些年轻人的力量仍能维持它的生存。它可能会由于一个社会或国家的发展而得以保存。它可能会致力于提供某种需求量日益增加的东西。这样一来,它立即就可以摆脱创业人的特殊照料。它这时就不需要远见而只需要指导了。人在衰退,需求在继续或者在增长,那么这份财产,无论可能会落入谁的手中,都会维持下去。因此,有些人从未意识到自己能力的衰退。只是在一些偶尔的情况下,当他们的财产或成功的处境被剥夺时,才会明显地看出他们已经缺少过去的那种经营能力。当赫斯渥在新的环境中安顿下来的时候,他应该能够看出自己已不再年轻。要是他看不出这一点,那完全是因为他的状况正极为平衡,还没有露出衰退的痕迹。
他本身并不善于推理或反省,也就不能分析他的精神乃至身体上正在发生的变化,但是他已经感到了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压抑。不断地将他过去的处境和现在的处境相对比,表明平衡正向坏的一面倾斜,于是产生了一种终日忧郁或者至少是消沉的心态。如今,有实验表明,终日抑郁的心情会在血液中产生某些叫做破坏素的毒素,正如愉快和欢乐的心情会产生叫做生长素的有益化学物质一般。由悔恨产生的毒素侵袭着身体组织,最终造成明显的体质恶化。这种情况正在赫斯渥身上发生。
一段时间以后,他的性情受到了影响。他的目光不再像当年在亚当斯街时那样轻快、敏锐。他的脚步不再像从前那样敏捷、坚实。他总是沉思、沉思、再沉思。他的那些新朋友都不是知名人士。他们属于比较低级,偏重肉欲而且较为粗俗的那等人。和这群人打交道,他不可能得到他在和常来芝加哥酒店的那些优雅人士交往中得到的乐趣。他只有任由自己郁郁沉思。
渐渐地,他不再愿意招呼、讨好和款待这些来沃伦街酒店的顾客了,虽然这种变化很慢,极其缓慢。渐渐地,他所放弃的那块天地的重要性也开始慢慢变得清楚起来。当他置身于起中时“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也没觉得它有多么美妙。似乎人人都很容易去那里,人人都有很多的衣服穿,有足够的钱花。可是,如今当他被排斥在外,它竟变得如此遥远。他开始发现它就像一座围有城墙的禁城。各个城门口都有人把守。你无法进去。城里的人不屑出来看看你是谁。他们在里面快乐得很,根本就忘记了外面的所有人,而他就在外面。
每天他都能从晚报上看到这座禁城内的活动。在有关旅欧游客的通告中,他看到他过去那家酒店的知名主顾们的名字。在戏剧栏内,不时出现有关他过去认识的人们的最新成功之作的报道。他知道他们快乐依旧。头等卧车拉着他们在国内到处跑,报纸刊登有趣的新闻向他们表示欢迎,旅馆里雅致的门厅和明亮的餐厅里的一片灯火辉煌将他们紧紧地围在禁城之中。啊,那些他认识的人,那些和他碰过杯的人,那些有钱的人,而他却已被遗忘!惠勒先生是个什么人物?沃伦街酒店是个什么地方?呸!
倘若有人认为,这样的想法不会出现在如此普通的头脑里——这样的感觉需要更高的思想境界——那么我要提请他们注意,正是更高的思想境界才会排除这样的想法。正是更高的思想境界才会产生哲理和那种坚韧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人们就不愿去细想这类事情,不愿因考虑这类事情而自寻烦恼。普通的头脑对于有关物质幸福的一切事物都会非常敏感——敏感至极。只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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