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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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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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沈融阳自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那步伐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就如同他一直想象的那样,这人走路时的模样,比他坐着不动时,更要动人。
  “廷霄……”
  他走至陆廷霄面前,不过咫尺,声音低低的,更像呢喃,伴随着那隐约的乐声传入耳朵,更有种奇异的感觉。
  “明日,我陪你回玉霄峰罢。”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比世上任何一样事物都要漂亮,那手按上他握着剑的手,温润的触感自手背传来,一如沈融阳的名字。
  “你不回如意楼了?”他慢慢出声道,有些暗哑低沉,兴许是受了那乐声与香味的影响。
  “有你便足矣。”那人微微一笑,竟伸手脱下外袍,又解开衣带,动作优雅,令人移不开眼。
  里衣褪去,光滑矫健的胸膛呈现在眼前,那人站得笔直,唇角微微抿着,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吸引人,烛光透过轻纱映射在他的脸与身体上,流转出莹润的光华。
  “廷霄……”他轻轻道,一手去解开自己亵裤上的带子,一手抚上陆廷霄的脸。
  陆廷霄也伸出手,却不是去摸他,而是抽剑出鞘,往前一划。
  挟着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纵然是何苦在这里,只怕也没有信心挡下这一剑。
  人影、乐声倏然消失,一切归于无形。
  只有漫天轻扬的纱幕,依旧在那里,映透出模糊而诡谲的暗光。
  “如此人物,如此剑法,只怕天下除了陆廷霄,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清婉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一只如玉般无瑕光洁的手掀起轻纱,露出一身雪白曳地的宫装,面若粉荷,袖如素霓,娉婷生姿,莲步轻移。
  纵是陆廷霄从来不评断别人的皮相,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容姿,已经称得上绝色二字,若说那夏盈盈或冯星儿是含苞待放的花蕾,那谢嫣然是美艳娇柔的牡丹,眼前这名女子,便集合了两者的长处,秀色天成,铅华弗御,多一分不能,减一分不可。
  “方才陆教主所见,定是你心中最深的执念,却不知教主看到了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长宁轻轻笑道,声音动听,自不必说,她自然能看到陆廷霄眼中的幻象,再问一次,不过是想刺激他罢了。
  她本欲以天魔舞迷惑对方心神来达到目的,却没料到陆廷霄心志坚定若此,竟连天魔舞也动摇不了半分,长宁自然不知道当初陆廷霄与沈融阳二人,连那甬道中擅于惑人神魂的千年旱魃也经历过,又怎么会轻易着了她的道。
  天魔舞究其来历,据说是从狐魅等妖物身上所学,只是这些伎俩,又怎及得上旱魃的功力,两相比较,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以往施展幻术,所中之人的欲望,无不是权势财富美人,肮脏龌龊,唯独陆廷霄,让她生出无从着手的无力感。
  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欲望,长宁只好续道:“令友擅自闯入我的府中,说她的东西被我府上的人窃走,难道陆教主不稍作解释么?”
  陆廷霄脸上淡淡,连语气也淡淡:“你想要什么?”
  她心下懊恼,眉间微微蹙起,美人捧心,分外动人,只可惜眼前这人完全不懂欣赏。“实不相瞒,本郡乃大辽郡主,封号长宁,自从前番知道教主来了辽国,便想与教主见上一面,相约要事,其中误会之处,万望海涵。”
  说罢便学那汉人女子的礼仪,福了福身,姿态袅袅,令人垂怜。
  陆廷霄看着她的目光,就像在看着一个戏子,淡漠之中透着一丝嘲讽,让长宁差点咬碎了银牙,却不得不接下去。
  “据闻贵教禁地之中,有一把凝光剑,剑中所藏的武功心法,却是西域所出,不知陆教主能否割爱,将那本秘籍转送于我,沧海门上下定当感激不尽。”
  陆廷霄淡淡道:“北溟教中并无凝光剑。”他站在那里,望着长宁,只这一股慑人的冰冷,便足以令长宁心有忌惮,竭力压下后退的冲动。
  “贵教禁地,听说连教主本人,若是无事也不可轻入,想来教主武功天下无敌,对这种微末伎俩自然不放在眼里,也不曾细心去寻。”
  长宁眼波流转,娓娓道来,想来也是下过一番功夫去打听的。“此物对我门上下干系重大,还请教主帮忙寻获,若真无此物,我们也绝不勉强。”
  她说的却有八分实情,沧海门不欲与北溟教和如意楼为敌,也不确定那把剑是否真的就藏于北溟教,所以才让长宁出面索要,只是长宁自作聪明,出手便是天魔幻术,方才绕了个大圈子,弄巧成拙。
  世人对凝光剑的传说纷纷扬扬,甚至有复国宝藏之说,但对于沧海门来说,却并不是什么武功宝藏,而是另有意义。
  她说得极婉转,陆廷霄虽然略有不耐,面上并不显露,只是淡淡道:“一月之后,若有消息,自会告你。”
  长宁点点头,“我却另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教主答应,那苗疆少女立时便当安然送回教主下榻的客栈之中。”
  长宁知他不会回应,只是顿了一顿,便轻轻道:“请陆教主帮我杀了何苦。”
  陆廷霄离开何府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小雨,淅淅沥沥,绿了一大片花木,连阶上青苔也显得分外清润。
  雨水微微沾湿了外袍,连靴子也溅上星星点点的泥水,他却只想快点走回客栈,见到那个人。
  引他出府的人却不是璇玑与玉衡,而是一名佝偻着背的老哑仆,陆廷霄踏过那门槛,便看见外面坐着一个人,手里打着伞,正望着他,微微笑着。
  不知怎的,心底忽然就浮起一丝暖意。
  “你怎么来了?”
  “接你。”
  “走吧。”
  他走了过去,接过伞,自然而然的动作,无须言语。
  长宁拽着身旁的轻纱,望着陆廷霄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璇玑自后面转了出来,面色不掩忧心。
  “郡主,沧海门只说要凝光剑,并没有说要何公子性命,您……”
  她侍奉长宁多年,自然明白郡主对何苦情根深种,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痴心成了怨怼?
  长宁苦笑一声,半晌才慢慢道:“我对何郎一片痴心,他却始终念着我当初骗他欺他之事,不肯原谅,像他这般的人,看似随性,却孤高矜傲,容不得半点欺骗,只怪我当初一时糊涂……如今,如今惟有用计将他逼回我身边,让他与陆廷霄他们为敌,何郎自然无路可退,只有我才是他可以依靠之人。”
  璇玑暗叹一声,主子的事情,实在不是她可以置喙的,但是以何公子那种性子,又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别人的算计呢?

  第 81 章

  这世上最悲剧的事情,莫过于自己花费了半天去做的事情,到头来发现,完全没有必要。
  自布菲佳不见,莫问谁就到她遗留下镯子的府邸周围考察了几番,心生一计,又怕沈融阳不赞同,便也没有留下口信,趁着何府侍女外出采纳的当口,将其中一人敲晕远远送走,又易服换容男扮女装,这活儿他自然是熟能生巧驾轻就熟,倒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那何府地形复杂,七弯八绕,以他绝世聪明的脑袋,好不容易终于找到布菲佳被囚的地点又摸了进去,两人正叙旧谈心商量下一步计划时,房门被推开了,来的是两名手持宫灯的美貌少女,他思忖着来人武功低微不必躲藏,正想着出其不意将她们放倒,怎料两人见了他不仅没有丝毫惊异,反而很有礼貌地将他们请了出去,莫问谁还生怕他们有什么阴谋,准备带着布菲佳突围而去,谁知那两人将他们引至门口,砰的一声大门关上,将二人弃之门外。
  两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莫问谁捶胸顿足悲摧不已,早知布菲佳会被放出来,他何苦费了那么大力气去做这些蠢事?!
  一路小雨,竟也无人卖伞,两人回到客栈,已是一身濡湿,却见那几人正杯来盏去,吃着晚饭。
  绿油油的小菜和绵软喷香的米饭摆在那里,让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大咽口水。
  余着两副摆好的碗筷,无人动用。
  侍琴捧着碗,转头看见他们,露齿一笑:“莫公子,布姑娘,吃晚饭了。”
  莫问谁心中突然之间就涌起一股莫大的感动。
  他也不知道这感动从何而来,也许是饿了许久之后看到的饭菜,也许是坐在那里的几个人,也许是在桌上摇曳晃动的烛光。
  很久以后,他也还记得这一幕。
  自己这一生吃过的佳肴不计其数,见过的场面更不知凡几,唯独这粗茶淡饭,挚友同桌,令他难以忘怀。
  那是一种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依赖。
  沈融阳自不必说,自己与他生死相交,他们之间早已无需言谢,侍琴更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而陆廷霄,仅凭他与沈融阳的交情,便足矣……坐在桌旁的那三人,俱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生于巨富之家,又是独子,自小受尽万千宠爱,不知珍惜为何物,也曾年少轻狂,骄纵任性,却在认识了沈融阳之后改变许多,虽也还常年闯荡江湖,徒累家中老父老母忧心,但已不似早年那般毫无顾忌,肆意妄为。
  “再不过来,饭菜便要凉了。”沈融阳抬头瞟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眉眼温润平和,隐隐带着笑意。
  另外一人,却夹起菜,放在他碗中,那不经意的举止,带着一丝暖意,融化了浑身的冰冷。
  身旁布菲佳也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生怕他魔怔了。
  莫问谁眨眨眼睛,忽而看到抓着自己袖子的小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该成个家了,免得家中双亲日夜叨念不休。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他蓦地笑了起来。
  所有人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
  耶律思齐撞撞跌跌地回到家中,横冲直撞,闯入父亲书房,不待对方发作,他扶着门棂,气喘吁吁,吐出一句:“我,可曾有位大哥?”
  耶律宗盛压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怔了半晌,挥手让惴惴不安的下人出去,寻了身后的椅子坐下,又对耶律思齐指了指房门。“关门,坐下。”
  待儿子坐定,他也调匀了气息,淡淡道:“你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
  耶律思齐在回来的路上,也曾设想了父亲的种种反应,却料不到他是这样平静,平静到让他愤怒。
  “甭管谁说的,我是不是真的有位大哥流落在外?”
  “没有。”耶律宗盛冷冷道,嘴唇几乎要抿成一条直线,眉宇绷紧。
  看着父亲这副模样,耶律思齐突然想起在府衙时,那俊美风流的青衣人给他们下了药,他口中那位自己的大哥,也是这样抿着唇不说话,带着一丝隐忍,如出一辙。
  见他没说话,耶律宗盛皱了皱眉,续道:“你不要听些胡言乱语,这次私自出府的事情,我还没与你算账……”
  耶律思齐腾地一声站起来,盯着他,一字一句:“耶耶,你就告诉我实话罢,我那大哥,是不是双腿皆废了?”
  耶律宗盛一震,说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按着茶几的手微微颤动。
  “耶耶?”耶律思齐走前一步,声音急切。
  耶律宗盛没有说话,望着地板的目光似乎陷入了回忆,胶着着移不开,久久,方长叹一声:“他没死?你见到他了?他想要什么?财帛吗?”
  见父亲终于承认,耶律思齐还没来得及激动,又听见后面半句,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没死,他走了,他什么也没要,他甚至不肯承认自己是我大哥。”
  耶律宗盛有些不信,摇摇头:“你少涉世事,莫要被人骗了,当年他被弃时,身上有块玉佩,你可曾见了?若是没有,指不定是假的……”
  “人家骗我,有什么好处?”耶律思齐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他过得很好,比我还要好,他武功高强,是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无须依靠我们,甚至无须依靠契丹贵族的血统身份。”
  耶律宗盛拍案而起,怒声道:“你这是跟你耶耶说话的语气吗?”
  耶律思齐对自己这个父亲,实在是失望透顶,但再怎么失望,他也是自己的长辈,是自己至亲的亲人,这是无可改变的。
  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半晌,摇摇头,转身,走了。
  耶律宗盛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夜晚。
  风雪漫天,寒冷彻骨。
  他手里捧着一个温热的身体,那张埋在襁褓里的小脸被冻得通红,半睡半醒,还低低抽噎着。
  在那之前,一个女人静悄悄地死去,毫无声息,被草草葬了。
  他曾经喜欢过她清秀柔和的气质,喜欢过她那白皙修长,青葱如玉的纤纤十指,喜欢她略微羞涩的眼神,和低下头时的那一抹风情。
  曾经,是喜欢过的。
  只是,抵不过母亲的严厉斥责,抵不过众人的嘲笑,更抵不过自己的自尊。
  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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