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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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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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三位客人,且等一等!”
  三人闻声停住脚步,白衣人神情和蔼地看着他。
  “这位小道长有什么事吗?”
  紫溪有点不好意思,把水递过去,“这大雪封山的天气,你们一路上山挺辛苦的吧,看你们又没带水囊,这道观里有水解渴,三位若不嫌弃的话,就请饮下吧。”
  白衣人带笑点头,对他的好意表示感谢,接过水喝了一口,又递给身后两名侍童,他们也相继喝了几口。
  看到眼前的人没有拂了他的好意,紫溪高兴地咧着嘴笑。他虽然常年生活在山上,却并不是不解人事,有时候自己带着草药去山下药店贩卖,却经常受到轻视,这位大哥看起来要比那些人好看上一百倍,却全然没有他们的市侩。
  “这样的天气,你们还上山来游玩吗?”紫溪好奇,又多问了句。
  白衣人颔首。“雪中赏竹,正是一趣,此行正欲上山访友。”
  还有人在山上?
  紫溪瞪大了眼,这些人都不怕冷,这大雪的天气上山看竹子?
  白衣人仿佛看出他的疑问,却并不作答,只笑着说:“这道观看起来倒别致,请问是小道长清修之处么?”
  紫溪摇摇头。“我和师父在此地居住,师父常说,世事多繁华,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世人执着,山上和山下其实并无区别,身在万丈红尘与跳出红尘之外也并无区别。”说到最后,活泼的小道童竟也多了几分肃穆和慧根。
  这真的是出自道士之口吗,怎么听着像佛家的谒语。白衣人挑眉,却只笑道:“原来如此,老道长竟也是个世外高人,来日有缘定当拜见。”
  紫溪又与这白衣公子聊了几句,这才恋恋不舍地看着三人远去。
  他与世隔绝,老道士毕竟上了年纪,虽然待他甚好,话却不多,难得遇上一个投缘的人,心下也十分高兴。
  这也许就是师父所说的机缘吧。
  陆廷霄上黄山,不是看石,也不是看松,而是为了看竹。
  黄山的竹名声不显,却是成山成海,无处不见,在大雪映盖下,更如同远离尘世一般。一望无际的雪白中,丝丝翠绿从雪中脱颖而出,层层叠叠,意境深远。
  风扬起雪白的衣角,人却兀自负手不动,看着山间笼罩不去的行云,神情平静,远远望去,几乎让人分不清是雪是人。
  他很少穿白色的衣服,但一穿上去却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沈融阳着白衣,是清俊淡然的白,他则像这黄山雪竹,是清冷深邃的白,让人摄于气势,不敢近身。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上来了。”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陆廷霄并不回身,眼底却已经有了波动。
  “我也没想到你提前这么多。”
  “如斯美景,岂能落于人后。”沈融阳笑道,将手中篮子放在石桌上。
  这是?陆廷霄转身,挑眉。
  “在山下买的,冬至将到,应个景。”沈融阳拿起盖子,竟是一大盅热气未散的汤圆。“北方的习俗是冬至吃饺子,汤圆难以寻觅,这山脚下倒有多家,到底是淮河以南了。”
  “你是南人?”陆廷霄走近坐下,便闻到清甜的香味,即便他并不重视口腹之欲,却也有尝一下的念头。
  “生来便双亲亡是南是北。”
  闻言心中微微一动,不由抬眼看他,只见沈融阳含笑摇头,神色并无异常。
  侍琴心性好动,早与侍剑到别处游赏,余下陆沈二人,在这大雪纷飞的数九寒天,于山中赏竹吃汤圆,倒也算一大奇景了。

第 20 章

  山中的日子异常平静,平静到沈融阳觉得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隐士生涯。
  从前到现在,他一直在奔波,开始也许是为了自己,后来却是为了责任。在他周围的这些人,喜总管,乐芸……甚至于侍琴和侍剑,无不以他为中心,视他如同晚辈,兄长,家人,他在接受着这些温情或忠诚时,也必须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为他们撑下一片可以安心可以依靠的庇护。
  现在这样远离尘世的静谧,竟是他为数不多能够彻底抛开那些阴谋算计,责任义务而享受的奢侈。
  山野中云雾飘渺,青竹明雪,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正是上佳的修炼之地,陆廷霄原本以为天台山的风水已经很不错了,却没想到黄山还要更胜一筹,可惜北溟教总坛却不可能搬到这里,否则于他的进境实在大有裨益。
  武功到了陆沈二人这等境界,早已无需借外力(如别派的武功)来增加自己的修行,真正难以突破的是自己的内心。俗话说学无止境,即便到了他们这般独步武林的功力,也并不敢说就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草一木,花落叶枯,这种大自然极寻常的现象,反而恰恰是最富有灵性的,兴许在不经意间,就能给人以突破的灵感,这跟佛教典故中释迦拈花一笑,明心见性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转头看沈融阳,那人却已坐在那里,静静闭上眼睛,好似睡着一般,周遭青竹映衬白衣,显得颈项更加白皙。
  陆廷霄扫了一眼,知道他没有睡着,却没说话。信步走至竹林旁边,随手折下一根竹枝,平平挽了一个剑花。
  他的剑并不快,也很少有花俏的招式,与一些名门大派的剑法大大不同,却在一招一式之间,都隐藏着凌厉和杀机,即便站在旁边的人,也会产生剑尖从四面八方缠上自己,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这是一个真正的高手,也是一个真正的剑客。
  也许他并不在意自己在武林中的排名,但是他的武功,单凭这手剑法,确确实实足以笑傲江湖。
  若有人以为这只是天赋异禀加上先天环境的优越就能铸就,那就大错特错。
  这世上或许有捷径,却断然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就像给你一座金山,你不懂善用,几年之后也许就是一撮金沙,而不是几座金山。陆廷霄拥有今天这种成就,没有经过夜以继日的苦练,是不可能达到的。就像外人只看到沈融阳在轮椅上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度,却很少有人去想过,这种风度是建立在强大实力的后盾下,而这种实力,意味着要付出比别人多许多倍的辛苦。但是陆廷霄想到了,因为他的武功也不是从天上平空掉下来的,他看到沈融阳微笑背后的心血。
  所以他尊重他,他尊重他的付出,他尊重强者。
  陆廷霄剑锋一转,漫天杀机顿消,取而代之的是看似消极无为的步伐和拙朴的招式,却能在举手投足之间,不知不觉把人绕进去,制敌无形。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巧若拙,返璞归真。
  沈融阳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看着剑光之中的白影,眼中不掩赞赏。
  他因为腿脚的缘故,不可能习练剑法,但假若他可以习剑,成就也不会超过陆廷霄了。陆廷霄的剑法,早已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在剑的世界里,只有他,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剑。彼此心灵相通,再无旁骛。
  “好剑法。”
  随着沈融阳一声喝彩,那人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最后,丢弃在地上的,依旧是一根寻常的竹子。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廷霄兄这一手,放眼世间,几乎没有对手了。”沈融阳笑叹道。
  “如果你愿意,大可在其他方面超过我。”陆廷霄坐下来,将杯中龙井一饮而尽,淡淡瞥了他一眼。
  沈融阳心知他又想劝自己专心于武道,便不再搭话,自顾喝茶。
  陆廷霄虽然知道他所想,却也无法。
  他生平难得一对手,自然希望对方能够像他一样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在武功一道上寻求突破,虽然他们现在谁也没有办法彻底打败另一个人,但是如果沈融阳一味在俗事上分心,假以时日也许自己就会失去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了。陆廷霄略有遗憾地想道。
  两人方向本就不同,沈融阳以武入世,在凡俗世事中起伏,陆廷霄以武出世,在繁华喧嚣外避世修行,但这并不妨碍二人惺惺相惜,彼此欣赏。
  从天台山上切磋,到枯井之中生死一线,再到今日黄山共茗,陆廷霄虽生平并无朋友,也无意去结交所谓朋友,但沈融阳对于他来说,确确实实是一个意外,却并不令人反感。
  而沈融阳从前世,到现在,将近五十年的时光,从无一人能够不依靠他,或者不因有其他目的而接近他,又或是不需要他庇护而真正存在过,即便是亲近如喜总管、哀思、乐芸他们,他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责任。而陆廷霄,却是一个真正的强者,他不需要他去费心算计,更不需要自己的照顾,这是一个与他平等,甚至心志比他还要坚定,也给他任何压力的人。
  “此时无雪,到附近走走何如?”喝完这杯茶,沈融阳笑道。
  陆廷霄自无异议,二人徐徐往山间小径行去。
  刚下完雪,新雪未融,铺满山路,压着竹枝,不时簌簌落下,泉石皆白,有着与世隔绝的寂静。陆廷霄行走,踏雪无痕,几近无声,沈融阳坐着轮椅,再怎样也不可能不发出声音,于是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轮椅轱辘转动的声音,二人一路无语,各自享受着这份宁静。
  沿着被雪掩埋的小路走了一段拐弯,便看到一座道观,因为常年没有香客光顾,整座道观显得破落简陋。
  有个人坐在道观大门门槛,头埋在膝盖里轻轻啜泣,正是那天上山时端着水跑来搭讪的少年。
  “小兄弟怎么了?”
  紫溪抬头,那天坐着轮椅的白衣公子就在他面前,微笑询问,自己哭得太过投入,竟连那明显的轮椅滚动声都没听到,只是他后面又多了个人,却给人难以亲近的冰冷感。
  “师父他老人家病重……”哽咽着,紫溪喃喃道,沈融阳却一听就明白了,生老病死,纵然再寻常不过,但对这个从小就和师父相依为命的少年来说,也是致命的打击。
  上次听这少年所说,其师倒像是个深谙佛理的人,却怎么会是个道士,沈融阳微微起了好奇,便道:“可否让我们也进去探望一下他老人家?”
  紫溪点点头。“随我来吧。”
  三人进了内堂,就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士跌坐在榻上,屋内颓败破旧,连老道士身上的道袍都已经褴褛不堪。那老道士闭着眼,下巴微微颤抖,仿佛知道他们进来,却没有力气再睁开眼。
  “师父!”少年扑了上去,大声哭泣。
  “唉…………”
  微弱的叹息在内室幽幽响起,就像生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黄泉之下传过来。
  “紫溪……”老道士颤巍巍地抬起枯瘦成骨的手,缓缓摸上少年的头。“生死有命,不要如此介怀……”
  “师父……”紫溪哽咽道,“您千万别说这种话,您,您要是不在了,我可怎么办?”
  “世事不因人而在,不因人而亡,天地轮回,本是寻常。”
  轮回明明是佛教用语,怎么会出自一个道士之口?沈融阳纵有万般疑问,在这情景下也不好开口,老道士却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地,困难地睁开眼,看着他。
  “这位来客,老道有一事相求。”
  “道长请说。”
  “我身死之后,小徒无人关照,请在你下山之时,顺道带上他,沿途有道观之类,便可让他自寻去路……咳咳”老道士气力不济,说起话来倒是吐字清晰,沈融阳却知不过是回光返照,心下悯然。
  “道长所托,不过举手之劳,自当完成,只是在下有个疑惑,道长身在三清,何以口言佛偈?”
  老道士微微一笑。“老道自幼当了道士,年轻时资质不错,师父便想将衣钵传授给我,后来我读了些佛经,觉得佛教一些说法,与道家都是不谋而合的,人在一方,难免眼界狭隘,如若能吸取两教之长,说不定又是一番天地。”
  他大大喘了口气,续道:“可惜老道这番想法,并不为师门接受,不仅不为师门接受,连天底下的道门,也容不得老道这些悖论,而佛门那边,却觉得我不伦不类,所以,我竟成了佛道两家厌弃之人,上得黄山来,一晃眼,也已经许多年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只剩叹息,只摸着紫溪的头,无奈之中露出慈祥,气力已竭,再也说不出话了。
  沈融阳默然不语,老道士说的这番缘故,他却是略知一二的。
  佛道之争,由来已久。
  当年李唐建国,以老子后人自居,自然以道为尊,但是唐初强盛,自然四方来朝,文化灿烂,宗教也就纷纷冒出头来。玄奘自天竺带回佛经舍利等物,太宗亲迎,到武则天时期为了统治目的大盛佛教开始,佛道两家原本暗潮汹涌的矛盾开始明化,甚至一直到后来的元明,就没停止过。从朝堂到江湖,彼此虽谈不上誓不两立,却必然是一山难容二虎的,在这种情况下,老道士这种兼容并包,海纳百川的言论,显然就非常不切实际。
  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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