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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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文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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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俩说的全是废话,”玛戈说,“你们只是坐着汽车去撵了几条走投无路的野兽,说起话来就象英雄好汉啦。”

“对不起,”威尔逊说,“我空话说得太多了。”她已经在担心这种情况了,他想。

“要是你不懂得我们在谈什么,你干吗还要插嘴呢?”麦康伯问他的妻子。

“你变得勇敢得很,突然变得勇敢得很,”他的妻子轻蔑地说,但是她的轻蔑是没有把握的。她非常害怕一件事情。麦康伯哈哈大笑,这是非常自然的衷心大笑。“你知道我变了,”

他说,“我真的变了。”

“是不是迟了一点呢?”玛戈沉痛地说。因为过去多少年来她是尽了最大的努力的;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弄成这个样子不是一个人的过错。

“对我来说,一点儿不迟,”麦康伯说。

玛戈默不作声,靠在座位的角落里。

“你认为咱们已经让它待了足够的时间了吗?”麦康伯愉快地问威尔逊。

“咱们可以去瞧一下了,”威尔逊说,“你还有实心子弹剩下吗?”

“扛枪的人有一些。”

威尔逊用斯瓦希里语叫了一声,那个正在给一条野牛的脑袋剥皮的、上了年纪的扛枪人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实心子弹,走过来递给麦康伯,他在那支枪的子弹仓里装满了子弹,把剩下的放进口袋。

“你还是用斯普林菲尔德射击的好,”威尔逊说,“你用惯了。咱们把曼利切留在汽车上,给你太太。你的扛枪人带着你那支大枪。我用这支该死的火铳。现在我来给你谈一谈野牛。”他把这些话留到最后才说,因为他不想使麦康伯担心。

“野牛跑来的时候,总是脑袋抬得老高,笔直地冲过来。它长犄角的突出部分保护着它的脑子,那是打不进的。子弹只能从它的鼻子里直接打进去。另外,子弹就只能从它的胸脯打进去,或者你要是在侧面的话,打它的脖子或者肩膀中间。它们被打中一次以后,要干掉它们可挺费事。别异想天开地试什么花点子。向最有把握的部位开枪。他们已经把那题牛脑袋的皮剥下来了。咱们出发吧,好不?”

他招呼那两个扛枪的人,他们擦擦手,走过来,那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上了车。

“我只带康戈佬,”威尔逊说,“另一个留在这儿赶鸟儿。”

汽车慢腾腾地穿过这片空地,向那个小岛似的灌木丛开去,那是一片长满簇叶的狭长地带,沿着穿过洼地的干涸了的河道伸展开去;麦康伯一路上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他的嘴又干了,不过这是兴奋,不是害怕。

“它就是从这儿进去的,”威尔逊说,接着用斯瓦希里语对扛枪的人说,“去找血迹。”

汽车刚才同那片灌木丛是平行的。麦康伯、威尔逊和那个扛枪的人下了车。麦康伯回头一看,只看到他的妻子身旁摆着一支来复枪,在望他。他向她挥挥手,她没有挥手回答。

往前走,灌木丛里的树叶长得密密匝匝;地面是干的。那个中年的扛枪的人热得浑身直淌汗;威尔逊把他的帽子压到眼睛上;他的红脖子就在麦康伯的前面。那个扛枪的人突然用斯瓦希里语对威尔逊说了几句,向前跑去。

“它已经死在那儿啦,”威尔逊说,“干得好,”接着他转过身子,一把抓住麦康伯的手,他们一边握手,一边互相望着,咧开嘴笑了,就在这当儿,那个扛枪的人发疯似的叫起来;他们看到他斜着身子从灌木丛里跑出来,快得象一只蟹,接着那条公牛出来了,伸出着鼻子,紧闭着嘴,鲜血淋淋,巨大的脑袋笔直向前,一下子猛冲过来!它望着他们,那双洼下去的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威尔逊在前面,跪在地上开枪,麦康伯呢,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枪声,因为威尔逊那支枪的响声太大了,只看到那长犄角的突出部分爆发出板瓦似的碎片,野牛脑袋向后一仰,他瞄准很大的鼻子眼又开了一枪,看到一双犄角又猛的晃了一下,碎片飞出来;他现在看不到威尔逊了;那条野牛的庞大的身子眼看就要扑到他身上,他仔细瞄准着,又开了一枪;他的来复枪差不多同那颗伸出了鼻子冲上来的牛脑袋一样高低了;他看得见那双恶狠狠的小眼睛;接着那颗脑袋开始搭拉下来;他感到突然有一道白热的、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的闪电在他的头脑里爆炸;这就是他的一切感觉。

刚才威尔逊低下身子从侧面瞄准野牛的肩膀中间开枪。

麦康伯直挺挺地站着向它的鼻子开枪,每一次都偏高一点,打中了沉重的犄角,象打中了板瓦屋顶似的飞出许多碎片和碎末;汽车上的麦康伯太太呢,眼看野牛的犄角马上就要冲到麦康伯的身上,就用那支6.5口径的曼利切向那条野牛开了一枪,谁知道却打中了她丈夫的颅底骨上面约摸两英寸高、稍微偏向一边的地方。

现在弗朗西斯·麦康伯躺着,脸朝下,离那条野牛侧躺着的地方不到两码;他的妻子跪在他身前,她身旁是威尔逊。

“我不会去给他翻身的,”威尔逊说。

这个女人歇斯底里地哭着。

“我会回到汽车里来的,”威尔逊说,“那支来复枪在哪儿?”

她摇摇头,她的脸已经变了样。那个扛枪的人捡起那支来复枪。

“摆在老地方,”威尔逊说。接着,他又说:“去把阿布杜拉找来,让他亲眼看一看出事的现场。”

他跪下去,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盖在弗朗西斯·麦康伯那颗躺着的、头发剪得象水手一样短的脑袋上。血渗进干燥的松土。

威尔逊站起来,看到侧躺着的野牛,它的四条腿伸得笔直,它那长着稀稀拉拉的毛的肚子上爬满了扁虱。“一条呱呱叫的野牛,”他不由自主地估量起来,“两支角中间最大的距离足足有五十英寸长,或者还出头一点儿。出头一点儿哪。”

他把驾驶员叫来,吩咐他给尸体盖上一张毯子,守在它旁边。

接着,他走到汽车跟前,那个女人坐在汽车的角落里哭。

“干得真漂亮,”他用平淡的声调说,“他早晚也要离开你的。”

“别说啦,”她说。

“当然罗,这是无心的,”他说,“我知道。”

“别说啦,”她说。

“别担心嘛,”他说,“免不了会有一连串不愉快的事情,不过我会照一些相片,在验尸的时候,这些相片会是非常有用的。还有两个扛枪的人和驾驶员作证。你完全可以脱掉干系。”

“别说啦,”她说。

“还有多少事要料理啊,”他说,“我不得不派一辆卡车到湖边去发电报,要一架飞机来把咱们三个人全接到内罗毕去。

你干吗不下毒呢?在英国她们是这么干的。”

“别说啦,别说啦,别说啦,”那个女人嚷叫起来。

威尔逊用他那双没有表情的蓝眼睛望着她。

“我的工作现在算是结束了,”他说,“我刚才有一点火。

我原来已经开始喜欢你的丈夫了。”

“啊,请别说啦,”她说,“请,请别说啦。”

“这样比较好,”威尔逊说,“说一声请,要好得多。现在我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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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东西网整理dongxi。126。

桥边的老人

一个戴钢丝边眼镜的老人坐在路旁,衣服上尽是尘土。河上搭着一座浮桥,大车、卡车、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在涌过桥去。骡车从桥边蹒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扳着轮辐在帮着推车。卡车嘎嘎地驶上斜坡就开远了,把一切抛在后面,而农夫们还在齐到脚踝的尘土中踯躅着。但那个老人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太累,走不动了。

我的任务是过桥去侦察对岸的桥头堡,查明敌人究竟推进到了什么地点。完成任务后,我又从桥上回到原处。这时车辆已经不多了,行人也稀稀落落,可是那个老人还在原处。

〃你从哪儿来?〃我问他。

〃从圣卡洛斯来,〃他说着,露出笑容。

那是他的故乡,提到它,老人便高兴起来,微笑了。

〃那时我在看管动物,〃他对我解释。

〃噢,〃我说,并没有完全听懂。

〃唔,〃他又说,〃你知道,我待在那儿照料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

他看上去既不象牧羊的,也不象管牛的。我瞧着他满是灰尘的黑衣服、尽是尘土的灰色面孔,以及那副钢丝边眼镜,问道,〃什么动物?〃

〃各种各样,〃他摇着头说,〃唉,只得把它们抛下了。〃

我凝视着浮桥,眺望充满非洲色彩的埃布罗河①三角洲地区,寻思究竟要过多久才能看到敌人,同时一直倾听着,期待第一阵响声,它将是一个信号,表示那神秘莫测的遭遇战即将爆发,而老人始终坐在那里——

①埃布罗河:西班牙境内最长的一条河——

〃什么动物?〃我又问道。

〃一共三种,〃他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

〃你只得抛下它们了?〃我问。

〃是啊。怕那些大炮呀。那个上尉叫我走,他说炮火不饶人哪。〃

〃你没家?〃我问,边注视着浮桥的另一头,那儿最后几辆大车正匆忙地驶下河边的斜坡。

〃没家,〃老人说,〃只有刚才讲过的那些动物。猫,当然不要紧。猫会照顾自己的,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呢?我简直不敢想。〃

〃你的政治态度怎样?〃我问。

〃政治跟我不相干,〃他说,〃我七十六岁了。我已经走了十二公里,我想我现在再也走不动了。〃

〃这儿可不是久留之地,〃我说,〃如果你勉强还走得动,那边通向托尔托萨①的岔路上有卡车。〃

〃我要待一会,然后再走,〃他说,〃卡车往哪儿开?〃

〃巴塞罗那,〃我告诉他。②——

①托尔托萨:西班牙塔拉戈纳省城市。

②巴塞罗那:西班牙最大的港市——

〃那边我没有熟人,〃他说,〃不过我非常感谢你。再次非常感谢你。〃

他疲惫不堪地茫然瞅着我,过了一会又开口,为了要别人分担他的忧虑,〃猫是不要紧的,我拿得稳。不用为它担心。可是,另外几只呢,你说它们会怎么样?〃

〃噢,它们大概挨得过的。〃

〃你这样想吗?〃

〃当然,〃我边说边注视着远处的河岸,那里已经看不见大车了。

〃可是在炮火下它们怎么办呢?人家叫我走,就是因为要开炮了。〃

〃鸽笼没锁上吧?〃我问。

〃没有。〃

〃那它们会飞出去的。〃

〃嗯,当然会飞。可是山羊呢?唉,不想也罢,〃他说。

〃要是你歇够了,我得走了,〃我催他。〃站起来,走走看。〃〃谢谢你,〃他说着撑起来,摇晃了几步,向后一仰,终于又在路旁的尘土中坐了下去。

〃那时我在照看动物,〃他木然地说,可不再是对着我讲了。

〃我只是在照看动物。〃

对他毫无办法。那天是复活节的礼拜天,法西斯正在向埃布罗挺进。可是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法西斯飞机没能起飞。这一点,再加上猫会照顾自己,或许就是这位老人仅有的幸运吧。

宗白译

在密执安北部

作者:海明威

吉姆·吉尔摩是从加拿大到霍顿斯湾来的。他从霍顿老汉手中买下了那爿铁匠铺。吉姆又矮又黑,胡子很多,手很大。他是个打马蹄掌的好手,可即使他系上皮围裙,看上去也不大象个铁匠。他住在铁匠铺的楼上,而在迪·吉·史密斯家搭伙。

莉芝·科茨是给史密斯家干活的。史密斯太太是个块头很大、长得挺干净相的女人。她说莉芝·科茨是她所见过的最整洁的女仆。莉芝的腿长得挺美,她老是系着干干净净的方格花布围裙。吉姆还注意到她脑后的头发也总是整整齐齐的。他喜欢她的面孔,因为她的面孔是那么快快活活的,可是他从没把她放在心上。

莉芝非常喜欢吉姆。她喜欢他从铺子走过来的样子,并且常常跑到厨房门口守着看他从大路上走过来。她喜欢他胡子的样子。她喜欢他微笑时露出那么洁白的牙齿。她很喜欢他的模样并不象个铁匠。她喜欢迪·吉·史密斯和史密斯太太那么喜欢他。有一天,他在屋外的澡盆里洗澡,她发现自己喜欢他手臂上的毛那么黑,而手臂上没被太阳晒到的部位又那么白。喜欢这些,使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霍顿斯湾小镇,不过是在博伊恩城和夏勒伏瓦之间大路上的五家人家:有家百货店兼邮局(有一个高大的假门面,一辆马车或许就是套系在前面的),还有史密斯家、斯特劳家、狄尔华绥家、霍顿家和梵霍逊家。这些人家都在一大片榆树丛林之中,那条路沙土很多。沿着大路的左右两边都有耕地和树林。往大路上去,一边是卫理公会教堂,另一个方向往大路下去是镇办学校。铁匠铺漆成红色,面对着学校。

陡直的沙土路穿过树林从山上向下通到港湾。从史密斯家的后门朝外望出去,视线可以穿过那一片直伸到湖滨的树林,还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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