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母亲入宫晋见,她喜难自禁,心知母亲独自入宫难免紧张,派贴身宫女抱琴去迎。
王夫人入殿后见女儿春风满面,一时以为因家里还了皇银,元春得了皇宠,不由也喜出望外。
母女俩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几句,方发现彼此会错意。元春开始滔滔感念皇恩,又屈指算自家人口,询问各自住在什么地方。
王夫人恭声回话心中愁苦,很明显女儿一点不知此次“皇恩”的玄机,于是委婉地问起别的嫔妃家有没有盖省亲别院。
元春醒悟自己太急了,且不说她是五妃之末,五妃之上还有两位贵妃!于是笑言她觉得荣府用不着盖别院,荣禧堂前后都空着,只需选一栋屋做她的落脚处即可。
王夫人心道哪有这等便宜事,垂目笑道:“娘娘凤鸾驾临,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族长、大老爷定不许等闲行事,我们家尚不曾接过驾呢。”
元春修眉微蹙,赦老爷的荒唐她自是清楚,珍大爷也不是好东西,莫非他们想借省亲捞银子?岂有此理!
当下娘娘玉容微敛:“老圣人、圣上及皇后娘娘皆崇尚节俭,昔圣上欲为老圣人和太后娘娘扩整寿康宫,上皇不许。老圣人上谕只言‘可以驻跸关防’,省亲不会过夜,黄门宫女羽林哪里不能驻跸?指定‘凡有重宇别院之家’,也是为免省亲扰戚家安居。依本宫看荣府屋宇足矣,稍事打扫便甚佳。”
王夫人连声称是,元春又招抱琴上前,微叹道:“抱琴随我入宫九载,年届二十五了,我已向皇后娘娘请旨,欲借省亲送她归家。”
王夫人震惊,凶恶地瞪向抱琴:当年元春入宫做女史,属女官,可带一名丫环,便带了一直使唤的大丫环抱琴。她的女儿都要在深宫虚耗一生,抱琴凭什么回家?!
抱琴慌忙跪倒,声称但求一世侍奉娘娘。王夫人忙不迭抢话,禀告自己如何善待抱琴一家子。
元春苦笑,自己已是没指望,何必再拖一个?再则她这个五妃之一连金册都没颁,是无品之妃,“妃”应为正二品,她是“凤藻宫尚书”从四品,凤藻宫就是她自己住的宫殿!这些话无法告之家人,宫女嬷嬷们一边站着呢!惟有放抱琴出宫,才能透过她让家人明白自己的真实处境,别去想些有的没的。
抱琴出宫之事皇后娘娘尚未准奏,她很快将话题转开,问起胞弟近况。得知宝玉确定了今夏考院试,亦喜亦忧:“才十二岁!只是不严不能成器,过严又恐生不虞。”
王夫人心酸欲泣,若非家中这等情形,她哪里舍得自家稚子去熬棚子间?当下强忍泪,带笑道:“宝玉身子骨甚佳,皮实着,北静郡王爷还说我们太过宠溺,碍着他上进。前些天郡王爷招他去玩,喝了几杯酒……”
元春听着王夫人的描述笑声连连,她比宝玉大一轮,政老爷说宝玉“路未走稳便识了几千字”略夸张了些,但元春入宫前,确实将年仅三岁的胞弟教到背了几本书在肚里。两人说是姐弟,在元春心中这胞弟好似儿子,要知道她不可能有亲子。
觐见在堪称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依然是抱琴送王夫人出宫。当然啦,后面少不了一大溜做排场兼做监视的嬷嬷宫女太监。
行至内宫门,抱琴呈上未开启的、装着银票的封套,笑言:“贤德妃娘娘有谕,‘我在椒房之列,素浴天家之恩,无有需费银之事,请恭人收回’。”
王夫人一阵心痛,元春当女史时,她还能透过七拐八绕的关系送点银子给女儿用,自家一还欠银,关系全断。这尚是元春封妃后她首次塞银,还是因抱琴出迎她才得了机会,竟当众归还!一时她接封套的手都有些发抖。
抱琴深望着她,又言:“恭人,奴婢能服侍娘娘乃此生幸事,惟兢兢业业勤慎恭肃。奴婢之家人原是怎样便当怎样,奴婢一介微末之身,无能亦不敢庇之,盼恭人谨记。”
王夫人微微发颤,抱琴哪里是在说她自己的家人,分明是元春的告诫!她虽早猜到元春的处境,听了这话仍胸似被锤击。勉强撑到宫外上轿,再忍不住泪水,又怕哭红眼被下仆看到传闲话,惟有狠咬绢帕死死忍耐。
其实抱琴是假传元春口谕,她能在深宫混到今天还没死,自是聪明人,元春放她出宫所为何来哪会不清楚?她也没那么高尚,真愿陪着元春耗死宫中,但出了宫,王夫人能放过她和她一家?
说起来她和元春都是苦命人,如果不是王夫人露了口风,怕是到死都不明白个中原故。封妃那会,元春还以为贾家有人得了皇上重用,需知后宫联前朝,没实际用场,哪可能因早死了的荣国公封其重孙女为妃?她更以为苦尽甘来,有娘娘做靠山,说不定能脱了奴籍嫁个如意郎君。却原来是黄粱一梦,本有希望活着出宫的她们,得生生老死宫中!
回到凤藻宫,抱琴立即向贤德妃娘娘请罪——她们的生活没有秘密,到处是眼睛,况且今天她从接王夫人到送走王夫人,一直在殿上站着,这能瞒住谁?
元春恨不能亲手捏死她,假传口谕是死罪!俄顷,她淡笑一声:“很好!本宫一个月前说的话你仍记得牢牢,果然勤慎恭肃!”
这头王夫人回到家,思前想后,着周瑞家的往书房请来政老爷。
二十多年夫妻,王夫人对政老爷说的话自是修饰到该迂呆能听入耳,核心意思是娘娘盼省亲,但口谕不得曲解老圣人上谕,必得节俭,娘娘看中荣府正门西侧的萱草院,稍事修缮即可;其二,省亲必得在两位贵妃及另四妃之后,不可过早上折。
政老爷激动得老眼含泪,他至今对省亲一事将信将疑,未料竟是真的!娘娘的口谕又如此合他的心水,别看他脍不厌精,理念上十分崇尚“节俭”。当下连声称善,高赞:“老圣人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不能报于万一!”
贾政不喜庶务,对某片院落的概念惟“闲置”二字,故掉头便命心腹悄去察看。
几只长随兜了圈,回报:“萱草院因在正门之侧,一直有人看守打扫,现今管事是赵天栋,他是琏二爷的奶兄。萱草院每隔四五年修缮一次,赵管事说新近这次恰是去年。奴才们察看了,屋子甚是完好,只家具不多,若住人还得添置些。是否要传赵管事回话?”
政老爷断然拒绝且有些不愉,怎么会是琏儿的奶兄管着?若是自己人现在就可动手,家具虽不必添,门楣、对联必得重搞……不着急,等别的娘娘省完亲,多半过了六月,届时宝玉考完院试了,让他撰联!若是赶不急,还有兰哥儿呢,当年自家嫡长子与娘娘亦是兄妹情深,且让娘娘知晓二房后继有人。
宝玉不知自家省亲别院如此俭省地定好了,他因心情烦乱无法独自用功,窜到课堂上混充塾师,尔后痛心疾首地教育不好好学习的香怜、玉爱,这两只是他寄予厚望的,照他看来两只很该开展工作了,比如勾~搭贾珍,令那家伙趁早精~尽人亡!再比如奉承贾赦,特么花钱费事让你们学古董,可不是叫你们自娱自乐!
忽地贾琏出现在课堂最后面,歪鼻斜眼一付着急样,于是假石头迅速结束训话,下令贾兰贾菌带大家诵书,自己手背身后、脚迈八字步晃向塾师房。
琏二等不及他晃悠,从后头一阵风似地扑来,将他拽进塾师房,再紧紧合上门,凑他耳边道:“你神了!吴侍郎要咱们的地!宜妃、惠妃家也要咱们置的破山地。”尔后鬼鬼祟祟地比划:“开了这个价!听说上皇颁了上谕,各家都要修省亲别院,你是不是早知道?”
这还用问么?某只深恨自己头回穿时没多记住几家的省亲别院修在哪儿,翻了个大白眼装神弄鬼道:“爷没有能卡会算的本事!爷只知一旦家里出了娘娘,就会有人轻飘起来。咱们是靠着宜妃家、惠妃家的庄子买的山头,他们要显摆,自会将附近的山地收购。差不多就行了,太离谱小心人家跟你玩阴的。”
贾琏猛点头:“明白!地本不是以咱们的名头买的,他们要压价我也不大好出头。只是吴贵妃家要的地头哪也不靠,你怎么敢砸下银子?”
假石头恨不能踹琏二一脚,哪来许多的为什么,若非自己年纪小没法找别的合作者,八早将这二货飞了!没奈何,还得将琢磨好的不知能否骗到鬼的说词道出:“吴家不要自会有别家要嘛,那地头风水超好,依稀有江南风光。”
贾琏若有所思地点头:“是有点江南味,只是更好的地头多着……”
宝玉猛然瞪大眼,一颗心砰砰跳,他重生后没去看过那地头,记忆里一片江南风光,可那是吴家再造出来的,为何吴家会看中一块寻常山地?马拉个巴子,地头偏!
吴家,江南书香世家,姓承袭“东吴”,据传原姓孙。当年□□皇三顾茅庐请出吴家,吴老太爷、吴太爷皆是在内阁大学士位致仕,内阁大学士相当于宰相。即在□□、高祖、太上皇时代吴家都位高权重,那么江南甄应是太上皇抬起来制衡江南吴的!吴家向来低调,不曾在京都置过地,且向来官当多大住多大宅子,目前吴家最高官是户部侍郎,故奏请贵妃省亲只能去城外购地,于是购一块风光尚可、地头偏,价格适中的。
吴家后来怎样他没看到,红楼原著中也没写。但就他所知,周贵妃家是山西书香世家,张荣妃家是山东书香世家,李德妃家是湖广书香世家……
特么修省亲别院贾家只是被捎带,皇家真正的目标是文臣中的权阀之门!
自以为认清现实的某只仰天大笑,吓得贾琏急捂他的嘴:“隔墙有耳!”
作者有话要说:
发财了发财了!~让我们在黑暗中悄悄发财……
☆、第63章、大观园:天大的机缘
作者有话要说: 假石头:琏二子,给爷拼了!最坏不过做流民!
亲们,本炮灰回家鸟。前途无亮、呃,是上网不易,在我偷偷找到上网地点前……八过我把网文放存稿箱了!
看在我如此老实敬业的份上,给点分分留言啊,别让我爬上来时啥看不到……磕磕拜拜~!
贾琏警告“隔墙有耳”,其实是“隔门有耳”,比如忠心耿耿的守门长随钱启,人家习武的耳目超好,不幸被假石头怪异的笑声吓得一哆嗦!
宝玉意识到自己失态,挥手表示他已无比冷静。贾琏迟疑地松开手,倒霉的假石头被捂的呛咳连连,捧起冷茶连灌三口,打着呃问:“那个、呃,商线、呃,布好了?”
贾琏拍了下胸:“爷是谁?薛家不用说了,那些个管事掌柜废话不罗嗦,我妹夫牛眼一瞪,谁敢不听?再有夏家,依你的交代,冷子兴出面谈的。咱们拿银子办事,无非借个铺,夏金银应得爽快。若夏家没跟着咱们出银……商人嘛,无奸不商,见咱们赚的多,定会挖空心思多分走些。冷子兴那儿咱们只占个抽头,放心,我跟他说了不能玩假古……”
宝玉气恼打断:“他不造假太阳从西边出!跟你说过多少次,有些钱不能赚,冷子兴迟早给咱们带来大祸!”
贾琏讪讪:“哥不是为银子,我是看他关系多,搭着这条线,没准要命关头能帮忙。”
宝玉冷冷道:“他的心早黑透了,只会攀高踩低,火中取栗,绝不会雪中送炭。莫谓我言之不预,冷子兴一个,贾雨村一个,把身家性命交他们手上,不若拿把刀自抹脖。”
贾琏仲怔了一会,晃头道:“也对,宁可信醉金刚,不能信他们。这么着,我跟他说抽头不拿了,权当谢他帮搭上夏家的钱。我没落纸字在冷子兴之手,口对口说的,他没那个胆昧了我们的银子。做完这笔,再不跟他搭线。”
宝玉点点头,他让贾琏隐身幕后、请冷子兴出面找夏家,是防着夏金银的岳父贾雨村。冷子兴一介商人,政治敏~感度不会有贾雨村高。
他还有两条线贾琏不知道,一是媚人的丈夫何福全,二是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嫔妃加贵人几十个,有财大家发。只是小门小户只能挣小钱,全压在薛家又怕太打眼,惟有分一些去夏家。其实细想想,只要不卖木料石料,皇家或许不会注意。
琏二又道:“兄弟哎,我大半银子都压上去了,盖省亲别院不会落空吧?”
宝玉苦笑:“我只知道一件谁都知道的事,从太上皇到今上,没扩建宫苑也没建过皇家别院,陵墓也因不能越过太~祖、高祖,建的甚是俭省,高祖也只是将太~祖~皇那会没完工的宫苑草草收工。几十年了,进贡的奇石不易坏,可一直摆着,木料呢?难不成任由那些好料烂掉?再有甄家,他们的亏空是四次接太上皇御驾亏的。太上皇喜欢让人接驾,却不像太~祖~皇那样会借银子给臣子。”
琏二呆怔当场,一张脸越来越白,此前他对宝玉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