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其害,常无辜牵连被责骂,如今自是知道厉害,再不参予其中。高长恭却不知道,只有些张口结舌道:“我那话没这般意思,两位前辈休要误会。”
猿公‘哼’了一声,道:“既然不是咱们留下来救你不对,难道是应该丢下你不管不对?”猿婆道:“你这小子一望而知没有见识,因此说的全都是错,你叫咱们走,咱们偏偏留下,待你伤好一些才说。”他们是每天对练出来的伶俐口齿,疾言快语,高长恭难里说得过他们?说一句话便已是惹祸上身,此时便闭口无言任他们责说。元思思又走了进来,却用衣襟兜了一兜红艳艳的小果,蹲下倒在他身边,道:“这是血浆果,吃了补血的。”又问两位师父,道:“师父们定下没有,咱们是留下还是走?”
猿婆点头道:“嗯,咱们再等他伤好一些儿,能够起身了再走,也要尽快去青州把那件事给了断了。”又瞧了一眼高长恭,道:“咱们也不能太耽搁时间,要让他快点儿好起来,血浆果补血不行,还是直接喝鲜血来得快。”说着便往外走,似乎要去弄血。猿公跟出去,不同意道:“上次我和徒儿便都瞧见那受伤的豹子在吃血浆果,既然鲜血更好,怎么那豹子不去喝血反而会去吃血浆果……”说这话时,两人已越走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高长恭只和元思思相视笑一笑,元思思捡了红果喂到高长恭嘴里,高长恭吃了,心里略有婉惜,问道:“听起来,你们要办的事便是宇文护的事?”元思思‘嗯’了一声应了。长恭便又道:“越女剑是千年名门,常出侠客,令人敬仰,你们师徒也是侠士作风,却为何要依附他?”
元思思道:“咱们并没有依附权贵,只是他于咱们师徒有恩,便要知恩图报。”说着,又细细解释道:“去年,师父带我去长安替我办一件事,其实师父们一辈子也没怎么出过山,他们连银钱的事也不大懂,到了长安,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原以为没事,咱们在山里没有银钱也是照样有吃有喝有睡,谁知到了长安,便是睡在客栈的马厩里面也会被人驱赶,也弄不到东西吃,咱们见到有练武卖艺的,便在路边耍武艺也想讨些钱,长安尽多无聊男子,见了咱们老少,说话行动常常无礼,虽然都被咱们打跑,但也惹下不少祸事,正在又累又饿之时。恩主不知怎么听说了咱们,叫人请咱们去他府里,安排吃住,待咱们如同上宾。我师父节俭,见他安排的饭菜都是满满的鸡鸭鱼肉,只见其中似是有一味豆腐味道鲜美,便只要这一道菜,其他皆不用,恩主便也每日备上这菜,过了数月,咱们偶然有一次去后院,瞧见一车一车的死鸡拖出去扔了,问起来为什么这么浪费,才知道原来咱们吃的一直便是鸡脑,不是豆腐,这一车一车浪费的死鸡便是为了替咱们备那一道菜。又有一次,有个官爷千方百计进府来见我们,却是为了替一个他同乡的公子求情。咱们才知道,原来以前在长安市集曾对我无礼的男子尽被恩主查办杀了。”元思思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又道:“恩主待咱们如此,士为知己者死,咱们便要全力相报。”
高长恭便大概明白,眼见思思又捡了红果到嘴边,却甚觉无味,只摇头遗憾道:“这些统统不管用,现在若能有口酒喝,我马上便能起来。”元思思道:“原来你想喝酒?这个容易。”说着便出去,先用树枝长草细心遮了洞口,便听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高长恭只静静的躺着,只想当初在和士开府里时只以为这女刺客便没甚什么江湖阅历,原来连她师父猿公猿婆因常在深山练武,俱都毫无江湖经验,甚至不大了解人间世事,轻易被人利用尚不自知,忽地又想起刚才猿公猿婆争执说‘救错了人’,只想,莫非他们把我当成别人了?不知当成了谁?然终是受伤过重,只不过稍动一动脑子便觉已是昏昏沉沉,不能好好思考。待得再次恢复知觉,却是被一阵算是久违的酒香所吸引,登时清醒过来,瞧见正是思思拎了一坛酒进洞,洞里的光线已是十分昏暗。元思思便先捡了树枝木柴生起火堆,转身一瞧,倒吓了一跳,只见火光映照下高长恭已靠了洞壁坐了起来。忙问:“怎么坐起来了?”
高长恭笑道:“坐起来准备喝酒。”
元思思怔了一怔,便把酒拎过来,用碗倒了送到他唇边,高长恭低头喝了几口,便抬了手自己端了,道:“你也倒上,咱们两个喝才有意思。”
元思思道:“我可不大会喝酒,”说着,自己也倒了半碗,喝了一小口,她果然是不能喝酒的,便这么一小口脸上已现酒色,望了高长恭,略有犹豫,道:“这酒果然有奇效。”高长恭瞧见她脸上神色犹豫,不解道:“怎么,你们不是急着要走?我看再喝两碗我就可以站起来了,你该高兴才是。”
元思思摇一摇头,喝一口酒,默默走到火堆边去拨弄树枝,半晌,道:“你一好,我就得和我师父去青州办一件事。”高长恭问道:“我听到他们说是要行刺兰陵王?”元思思又是默默地点一点头,似有心事,只仰头把半碗酒全都喝下。
高长恭看她这般模样,便又问:“莫非你并不愿杀他?”
元思思道:“咱们受了恩主之托是一定要杀兰陵王的,只是,”说着过来自己又倒了半碗酒,又替高长恭满上,火光映照下可以瞧见脸色已经泛红,道:“数月前我已经有过一次行动,”似乎有了些酒意,便也与高长恭并排倚靠了石壁坐了,将上次潜入王府,擒了端参汤的丫环,假扮丫环入书房行刺,宽衣解带,以致受伤被擒等事都简要讲了一遍,道:“可是他……我被他擒住并未遭到羞辱,他将房里侍卫都遣了出去,只让丫环替我上药,将我救活。”
这些事高长恭也是知道,只一边饮酒一边听她缓缓又说了一遍,虽不知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并不插话。只听她又继续说道:“后来,王府里的一个恩人妹妹杀了侍卫将我救出。”听到此处,方才失言‘啊’了一声,心里便是大奇,只想,原来当时她不是自己逃出去的?我府里怎么会还有这样的人?元思思被他打断,醉中只慢慢问道:“怎么了?”高长恭百思不得其解,问:“王府里怎么会有人救你?可是与你旧识?”元思思微微摇一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我。”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高长恭虽是不解,但瞧元思思心思似乎并不在此,也不便多问,只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奇怪。”元思思不再管这事,便又继续说道:“我逃出王府,因伤势过重,被一个青年公子救回家里,谁知这公子也不怀好意,喂我喝下迷药,这时候,又是兰陵王带人将我救出。”说到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意的缘故,高长恭只觉她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轻幽温柔。心里微奇,只偏头向她望去,见她头歪靠在石壁上,脸色是由内而外渗透出来的红艳,修长凤眼中眼波映着火光的点点红亮闪动,目光迷朦,神色幽然,仿佛不会被这小小山洞阻住视线,望向远处一般。她并不知高长恭正看着,只继续幽幽说道:“我被他的随从抱着,那时候我被迷药所迷,可是这个随从也是个君子,捉住了我的手,不许我乱动。”顿了一顿,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红艳欲滴的唇角微微上翘,似乎有淡淡的笑容,又道:“他的随从如此,我想主人也不会很坏。”
高长恭瞧了火光下她唇边眼中情意流转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些明白过来,又是轻声‘啊’了一声。元思思被他惊醒,因刚才带着酒意说话,说到一些羞涩难堪之事时,高长恭一直默默听了,并没有讥笑之意,所以能一口气从容说完,此时被他打断,方才恍忽想起自己说了些什么,脸愈发红了。道:“我爱上了自己的刺杀对象,让你耻笑了。”
高长恭听她这么直说,亦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只忙摇一摇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山洞里一时安静。又怕她误以为自己是讥笑嘲讽,镇定心神转了话题道:“你既能这么两次便能认定一个人的为人,怎么你们倒会被宇文护支使?”
元思思便是不解,道:“你不要抵毁恩主,咱们有恩必报?何来支使之说?”
高长恭道:“你说士为知己者死,什么才是知己?我听你所言,宇文护对你们之恩无非便是‘挥金如土,草菅人命’八字,他是一方霸主,这样做换做是对别人也没错,只是你们是世外之人,若是凭此引为知己,实在难以让人心服。”
元思思便是一怔,宇文护虽是对他们有恩,倒似乎当真能从中瞧出他的为人如何,只这么想得一想,心里便连连下意识地否决自己,只因他们在落难之时得到宇文护的器重,早已将这恩情铭记于心,因此便不容许怀疑,只是听了高长恭的话有理,心里便似是而非,左右不定。这时听到门口传来猿公猿婆争执之声,猿公道:“你当真打算让他吃这个?咱们现在是要救人性命可不是要害人性命。”猿婆道:“咱们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弄到,当然是要给他吃的,这种好东西,他若命薄吃死了,也正好给咱们省了事。”说着,两个人便走了进来。高长恭听得担心,不知他们又要给自己吃什么。瞧见猿婆手里又捧了一个大竹筒,随着他们进洞已传来一股腥臭难闻之气。进来瞧见高长恭坐起也是吃惊道:“这小子体质着实不错。”说着,猿婆几步抢上前来,道:“小子乖乖把这个吃了,明天就可以生龙活虎,练功打架。”便把那大竹筒递到他嘴边。高长恭本来是背靠石壁,退无可退,只瞧见眼前便是墨黑一团,似乎是什么粘滑恶心之物,又有令人作呕的浓腥扑鼻,只勉强问道:“什么东西?”
猿婆便拿开一些,道:“算你小子命好,咱们在山里瞧见一家大小四头大黑熊,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它们一一杀死,剖腹取来这四个熊胆,这东西可是宝贝,死人吃了也能复活。”
猿公悻悻插嘴道:“只怕活人要被吃死,总之换做我是死也不吃的。”
高长恭此时也才能看到竹筒中似乎当真是硕大的几个胆囊和着胆汁,加上气味,便是欲呕,尤其每个胆囊更比一个壮汉的拳头还大,只是苦笑摇头道:“这个吃不下去。”他高长恭这一生当中未真正遇到几件能令他为难的事,几乎很少说不,既然这么说,便是当真无法生吃活吞。
猿婆也瞧了这个物事便是强灌也灌不进去,一转眼瞧见地上的酒坛,喜道:“熊胆泡酒是最好的,咱们泡了酒喝。”高长恭吃了一惊,伸手便向酒坛抢去,终是慢了一步,被猿婆抢先夺在手里走开,对猿公道:“你瞧,这东西果然宝贝,他不过闻了一闻,便能够动手了。”说着,便把竹筒里的东西全倒进还剩了半坛酒的酒坛里,高长恭只能眼睁睁看着,见她双手抱住酒坛摇晃均匀,道一声:“可以了。”便过来灌他。酒坛送至高长恭唇边,此时坛中早已没有了酒香,只剩恶臭,高长恭刚皱了一下眉头就已被袁婆制住穴道动弹不得,只向元思思望去,元思思望了他虽是同情,却是无奈摇一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救不了他。这苦腥不堪的浓浓液体早已滚滚入喉。高长恭又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是被人摇醒,闻到有酒香,睁开双眼正瞧见元思思蹲在身边,关切地望了他,见他醒来便轻声道:“师父们睡下了,我又弄来一坛酒,你喝罢。”说完,轻手轻脚走开,到另一边去睡下了。高长恭大喜,果见身边摆着一坛酒一个碗,忙爬了起来,对着洞外从树枝长草间露出的圆月自斟自饮,一气喝了大半坛,方自觉得喉里腹中好受一些。只是这一喝酒,脸上麻痒又起,只伸手抓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些天失血太多,如今脸上也不怎么出血,只是每次抓挠总会带下皮屑肉沫,满脸坑洼不平,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了,借着月色低头往酒坛里一照,虽然光线阴暗模糊,却可瞧见那酒坛里浮现出一个鬼影,这副布满新伤旧伤重叠的脸孔倒比他上阵戴的鬼面还要恐怖三分,这就是他的样子了。高长恭瞧了便是又气又恨,只抱了酒坛,仰首将这坛酒大口全部饮尽。待得喝完,却把这事抛下,只是想自己在外这么多天,城中失去他消息,青州眼下不知是什么状况,眼下情形与往日不同,边境便派有重兵,向来士兵多的地方便容易生乱,大将之间也是互不服气,只是平常有他在可以压制得住,若没有他,也易生乱。所以,当时高长恭交待的后事便是要请元思思往京里告知段韶尽快来青州接手,以防兵乱。却今,确是要尽快赶回北齐才好。如此想着,便睡下休息。
再醒来却是四周一片安静,倒觉有些不习惯,瞧见天色已经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