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的是位文官,名叫高季辅,官职是中书舍人,这种宣旨的活也只能由中书舍人来干。
从长安骑马至松州,高季辅在马背上颠得面泛苦色,下了马脸上满是尘土,两腿呈罗圈状往外撇开,而文官向来对礼仪要求甚严,于是忍着痛苦使劲把腿往内挤,痛得老脸扭曲成一团,出席殡礼的模样。
宣完了督促进军的圣旨后,高季辅左右环视一圈,扬声道:“谁是李素?阔水道录事参军李素何在?出来接旨。”
李素老老实实跪在众人后面不显山不露水,此刻高季辅一喊,所有人扭头望着他,李素只好起身走了几步,站到接旨人群前列重新跪下。
“下官李素接旨。”
高季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敢相信宣旨的对象居然是个小娃子,急忙环视四周,发现所有人并无异色,看来确是正主无疑,这才压下心中惊讶,清咳两声后展开一卷黄绢,悠扬念道:“制曰:襃贤昭德,昔王令典,旌善念功,有国彝训。泾阳县太平村李素者,夙参谋谟,绸缪帏幄,竭心倾恳,备申忠益……”
李素一脸狗眼星星的模样,茫然地盯着高季辅。
这次是真的真的完全听不懂啊,没一句像人话的样子,他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志坚金石,誓以山河,实允朝议。封李素为泾阳县子,食邑二百户,钦哉。”
圣旨念完,李素恭敬将圣旨接过,口称拜谢天恩,李素听不出圣旨里的味道,但侯君集牛进达等人脸上却露出异色。
圣旨开头用上了“制曰”二字,足以说明这道圣旨的规格很高,是朝廷正式封爵的圣旨,而且圣旨里的对仗骈文也是很严格的圣旨格式,更玄妙的是,李素如今所任的录事参军是从八品,但泾阳县子却是从五品的爵位,圣旨里也没说罢去李素的官职,一个从五品的爵位配一个从八品的官……大唐立国至今从未听说过。
侯君集与牛进达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这道圣旨太有内涵了,果然是圣心不可揣测。
至于圣旨里的内容,基本都是些假大空话,封爵的理由更是苍白得拿不出手,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子哪里来的“夙参谋谟,绸缪帏幄”?
不过里面的原因侯君集等人倒是懂了。
小陶罐这种事,还真不能宣扬于世,李素的功劳自然也不能明说,这属于高度机密的事情,绝不能外泄,所以只好用一些假大空话应付过去,封爵的真正原因,大家心里有数便是。
李素虽然没听懂圣旨内容,但最后一句“泾阳县子”还是懂的,从领旨到谢恩,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静,没有什么抵触的情绪,他很清楚发明手榴弹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代表着怎样的意义,李世民的封赏亦在意料之中。
李素确实不想当官,他觉得自己没做好踏入官场的准备,但有时候情势逼人,若不发明手榴弹,王家兄弟就得死在松州城下,发明了手榴弹,自己就得接受随至而来的风光与凶险。
事情已然做了,就绝不后悔。人的价值观很多变,以往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躲开的东西,当有一天情势将自己逼到悬崖边时,只能摊开双手主动迎合它。
……或许心里隐隐还有一丝别的期待,有了爵位,算是勉强有了身份,他离东阳是不是更近了一些?
高季辅念完了圣旨,笑眯眯地看着李素:“万没想到,为我大唐立下泼天大功之人,竟是一位如此英俊倜傥的少年郎,倒真是出乎老夫意料了。”
李素急忙躬身谦虚几句。
高季辅接着道:“老夫临出长安时,陛下有过吩咐,泾阳县子接旨后即日回赴长安,陛下要召见你,你赶紧回帐收拾一下,然后上路吧。”
李素恭声应了,转过身看着牛进达,迟疑地道:“大总管,下官回长安……不是独自回去吧?”
高季辅接道:“县子是我大唐爵位,爵者皆有仪仗,不过要等你回长安后由朝廷安置,从松州到长安嘛……”
牛进达呵呵一笑:“屁大点事,予你十骑送你回长安。”
李素腼腆一笑:“下官放肆,这十骑里可否让下官点两个人?”
“谁?”
“陌刀队的王桩,弩箭营的王直。”李素不假思索地道。
搞出这么多事情,又是发明又是封爵,为的就是这俩货,明日要开拔吐蕃境内,前路不知多艰苦,这俩货一定要带走,什么建功立业,什么不甘平庸,先保了命再说,若是让这俩货死在征伐吐蕃的路上,那么李素之前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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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心似箭
牛进达很痛快便把王桩王直俩兄弟交给李素带走了。松州被收复可以说全是李素之功,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三位大总管将李素送出了大营辕门,一个个成了和蔼可亲的长辈,军中别无长物,三位的亲卫抬着野外行军时顺手射的猎物送给李素,麂子,梅花鹿,甚至还有半扇野猪,于是又多送了李素一匹马,专门用来驮运野味。
三位大总管很客气,但王家兄弟却很不客气。
刚上路,王桩就不满地直嘟嚷:“咋就让我回了咧?咋就让我回了咧?这都马上要打进吐蕃,杀五个吐蕃贼能得二十亩地咧……”
气得李素忽然很想把他一脚踹回大营,然后跟牛进达建议,下次打仗时让这混蛋当前锋中的尖兵,也就是俗称的炮灰。
“消停点啊,咋还不识好歹了?忘记前些日子又是内伤又是血肉模糊的,哭得那叫凄惨,记得跟我说了什么吗?你说你怂了,怂了就要认怂!”李素冷眼瞟着他道。
王桩急了,扭头看了看王直,涨红了脸试图挽回面子:“谁说怂了?谁?你莫诬赖我,我王桩铁打的汉子,怎会说怂?信不信我现在回营,砍十个吐蕃贼的脑袋给你看看!”
李素叹气,好吧,少年人的通性,面子比命重要。
回过头看着王直,王直比王桩灵醒些,似乎知道李素想问什么,咧嘴一笑道:“我没啥想法,我哥在哪我也在哪,入府兵杀敌搏前程也好,回村子种地也好,我跟哥走。”
王桩挠挠头:“听说你立了大功,还被陛下封了爵?一个小陶罐罐能换这么大的功劳?爵呢……”
似乎觉得言语无法表达心中的疑惑,王桩很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么大的爵,好厉害,回村后乡亲们见你都要跪咧。”
王直瞪了兄长一眼:“封爵了咋还会住村里?肯定住长安城里,说不定就住朱雀大街了,知道朱雀大街么?里面住的人家都是手握大权的大官和大将军咧,咱们李素以后就跟大官大将军们平起平坐,说的话都是发兵打哪里,朝廷拨粮赈哪里……”
说完王家兄弟二人脸上同时露出艳羡的神色。
李素苦笑:“你们……真的想太多了。一个县子爵位真没有那么大,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名分,当然,朝廷顺便把我下一代的混吃等死也管了,只是爵位降了一级,成了县男,到我孙子辈就没爵位了,至于你们说的国家大事,我插不上半句嘴,朱雀大街……寸土寸金的地方,你们觉得我有钱买吗?”
王家兄弟怔住了,一副心理落差巨大的样子,随即,二人同时将嘴角微微一撇。
李素也呆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刚才俩货的表情……他们是在鄙视我么?
李素解释得很淡然,兄弟二人对朝廷爵位更是不懂,听说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名分后,顿时对爵位失去了兴趣,对李素仍和从前一样没大没小。
王桩拨过马头靠近李素,轻声道:“李素,记得上次我受伤后,你说过什么吗?”
“喝粥,别吃肉。”
“……不是这句。”
王桩顿时有点忸怩,粗糙汉子难得竟脸红了一下,声音也压得更低了:“我说我活这么大,还没睡过婆姨呢……”
李素秒懂了。
这家伙……刚捡了条命回来就起了淫心。
李素为难地咂摸起嘴,上次看王桩受伤活脱就剩一口气,眼看就不行的模样,当时心中一软,什么都答应了他,现在这货活蹦乱跳,李素却开始心疼钱了。
熊孩子知不知道赚钱有多艰难?
“找家青楼,让你睡一回?”李素试探问道,他多希望王桩是个懂礼貌而且有素质的好孩子,懂得尽量别给人家添麻烦,更别给人家的钱包添麻烦……
可惜王桩让他失望了,闻言大嘴咧得老开,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多谢了,我要个脸大胸大屁股也大的……”
李素的脸拧成一团,很痛苦。
看着王桩兴高采烈的模样,李素试着和他打个商量:“给你找头驴对付一下咋样?”
“……不!”
李素重重叹气,今日上路没看黄历啊,今日注定破财啊……
恶狠狠一咬牙,李素脸上露出一股把自己孩子扔井里的决然:“睡!让你睡!一晚不睡十次你别想提裤子!”
回家卖诗去!卖给东阳,把损失找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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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和王家兄弟快马加鞭,后面还跟着八位护送的骑士,一行人路上跑了十来天,终于赶到了泾阳县城。
出了县城再往东便是太平村了,李素归心似箭,脑海里不断浮现东阳的俏容,只想挥一鞭子赶到村里,好好看看她这些日子瘦了没有,如果她能主动凑上来抱他一下……美滴很。
“哎哎……哎!李素快看!”王桩忽然拉住李素,指了指县城内大道旁的一家涂着朱红色漆的木楼。
“啥?”李素满头雾水。
“没见门口站着两个女子么?青楼咧!”王桩对李素的装糊涂很不满意,瞪了他一眼。
李素叹气,注定要破的财,怎么都挽救不回来……
男人若是发情起来很麻烦,九头牛都拉不回,比如松赞干布,为了睡大唐公主不惜发动战争,又比如王桩,为了睡一回婆姨,眼看到家都不急着回去。
“进去,就我俩进去,其余的人外面等着!”李素下了马,拉着王桩往里走。
王直比李素还小一岁,似乎没到发情的年纪,无所谓地和八名骑士等在外面。
青楼不知名字,李素也懒得看,名字再好听终归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进门后没见到传说中涂着白粉描着血盆大嘴的风韵犹存的老鸨,也没听到那句影视剧里那句“哎哟大爷您好久没来啦”之类夸张的诧异声,迎上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长得很朴实,连笑容都很有素质。
“两位公子里面请,我们这里有名满长安的伎伶,善歌善舞,长安城里许多贵人都亲自出城来捧场,二位公子尽可饮酒赏歌舞,我们的酒也很有名,是最近风靡长安的五步倒,别看名字不雅,但酒劲可霸道得很……”(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久别重逢
王桩没进过青楼,李素更没进过,二人可谓是风尘界的初哥,正经挨宰的货色。
听着这位中年男子滔滔不绝自吹自擂,李素颇不自在地斜眼睨着王桩:“要不……先赏一段歌舞?”
王桩大嘴一咧:“弄这些虚招子做啥咧?实在人,不讲究虚套,直接上婆姨,脸大胸大屁股大,快点,睡完咧我还赶路呢。”
中年男子应该类似于大茶壶的角色,闻言脸色有点难看。
青楼呢,确实是让男人睡女人的,属于最古老的营生,春秋战国时便有了,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现在的青楼已不仅仅只是睡完了提裤子走人的场所,文人们给它润了色,多了许多前戏,歌啊舞啊,还有酒,吟风弄月,怀古咏今,酒兴来了更有红袖添香,适时地磨墨铺纸,不管写得好不好,总有一记或真或假的崇拜眼神送上,最后……才是睡女人的内容。
现在王桩倒好,略过前戏直接跳到最后一步,而且很赶时间,路边快餐店叫个盒饭吃完继续赶路的样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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