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家彻底解除婚约的消息很快传到平村。
东阳自从闹鬼事件后便一直卧病在床,卧病的原因一部分为了应闹鬼的景,毕竟府中闹鬼,身为柔弱公主的她,不被吓出一场病来未免不尊重李素精心编排的剧本了,二来她确实病了。
当初李世民下旨强行指婚,东阳郁愤抑于胸,当即吐了血,从那天起,身一直不见好。宫里医来瞧过几次,开了一些不温不火的方,然而还是不见起色。
病怏怏的东阳躺在床榻上,以前红润嫩白的脸蛋。如今却苍白得可怜,美眸半张半阖,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哀怨柔弱的样令人忍不住生怜。
小宫女绿柳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手里端着的药碗已渐凉了,可东阳却始终不肯喝一口。
仰望着头顶描着朵朵祥云的殿梁,东阳幽幽叹了口气。
李素制造的闹鬼事件已过去两天了,据高阳说,长安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高履行被吓疯了,高士廉也被吓病了,按说结果应该不错,可是……为何两天过去了,朝堂还是没见动静?父皇难道还要执意将她嫁给高家吗?
如此。还不如死去算了,清清白白的身,除了李素,她不想再给第二个男人。
“殿下,药快凉了,您……多少喝一口吧。”绿柳端着药碗,不知第多少次苦劝了。
东阳摇头,看着绿柳,幽幽地道:“宫没有消息,我一口药都不喝。若父皇仍执意要我嫁给高家,我不如一死,绿柳,你自小随我长大。然而你小了,宫里看似平静和气,实则每一日都是你死我活的争斗,绝不逊于男人们的战场,你独自一人在宫里活不下去的,来日我若……在此之前。我把你送给李素家,以后你当他的贴身婢女,替我好好照顾他,李素是好人,他必不会亏待你,日后若他将你收了侧房自是你的运气,若他对你无意,定会为你寻个好人家嫁了……”
听着东阳这番仿似诀别的话,绿柳慌了,豆大的眼泪簌簌而落:“殿下您别想不开呀,没了您,奴婢也不想活了……奴婢年纪小,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嫁什么人真的那么重要么?不冻着不饿着便是快活日了,殿下何苦轻贱贵体?”
东阳失笑,抬手爱怜地理着绿柳略乱的发鬓,道:“你真的不懂……我们女,这一生不在乎社稷,无谓建功立业,唯只求此生能遇得一心人白头到老,那人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他,富贵贫困一生不负,这才是我们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嫁给什么人真的很重要,嫁错了,一生便毁了,还不如早早了断此生落个清白干净。”
绿柳眨巴着大眼睛,东阳说的话她还是不懂,以她的年纪,理解何谓男女之情实在困难了。
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东阳楞了一下,接着一颗心顿时悬起老高。
她听出来了,这是高阳的脚步声,偌大的公主府里除了高阳,没人敢如此放肆。
“皇姐,皇姐!快,宫有消息了!”高阳还没跑到殿门口便嚷嚷开了。
东阳脸色一白,似激动又似害怕,她想听到好消息,更怕听到坏消息,踯躅犹豫间,高阳娇小的身影已跑到了殿内,一脸兴奋地喘着粗气:“皇姐,宫有消息了!”
见高阳如此兴奋喜悦的模样,东阳终于激动起来,不见血色的嘴唇轻轻抖了一下,两只小手忘形地死死拽住了锦褥,颤声道:“什么消息?”
“婚约解了!你与高家长的婚约彻底解了!”高阳高兴地大叫道。
东阳身躯一震,神情顿时有些恍惚,单薄的身情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
绿柳和高阳急忙扶住她。
东阳垂着头,积蓄多日的泪水终于潸然而下,哽咽道:“终于解了!这些日我……我……”
话没说完,东阳小嘴一瘪,哇地大哭起来,自李世民强行指婚以来,多日积压的委屈,苦楚,恐惧,此刻随着泪水一股脑地倾泄而出,不可收拾。
高阳和绿柳见东阳哭得伤心,仿佛被传染了似的,二女也跟着红着眼眶哭了起来。
东阳终究只是十多岁的女孩,这个年纪的她承受了多不该承受的压力,此刻桎梏方解,悲喜交织,除了流泪,还能怎样呢?
女哭了许久,东阳擦干净了泪水,使劲吸了一下鼻,忽然破涕为笑,道:“都哭什么,婚约解了是喜事,应该笑才对,皇妹,你快帮我想想法,我要出去一趟,今日我特别想见李素,很想很想。”
高阳也笑了,使劲点点头:“我这便帮你想办法……”
说着高阳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皱了皱鼻,笑道:“父皇说我整日只知胡闹闯祸,其实我也做了好事的,只是我做的好事没法对父皇提起罢了……”
东阳揉了揉她的脸蛋,笑道:“对,皇姐最该感谢的人是你,明日你来府里,皇姐亲手为你烹茶……”
高阳笑应了,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东阳心情大好,连带着病都仿佛痊愈了,掀开被翻身下了床榻,匆忙唤绿柳道:“绿柳快帮我看看,等下见李素我该穿哪件衣裳最好看……”
见绿柳手里还端着药碗,东阳轻轻一笑,接过药碗很爽快地一饮而尽,苦得小脸拧成一团,绿柳急忙将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
东阳含着蜜饯笑道:“好啦,药喝了,我的病也好了。”
说完东阳像只飞舞的蝴蝶,翩翩飞出殿外。
…………
…………
花了一个多时辰,高阳才想到法把东阳送出府。
公主府戒备森严,但对身份高贵的公主来说,想出去并不难。摆起公主的架,强行将某个偏僻角落的守卫调离,再搭一架梯,东阳很轻松便攀过围墙出了府。
喘着粗气赶到河滩边时,李素早早便在那里等着她了。
见到熟悉得仿佛刻入骨里的身影,东阳发出一声喜悦的轻笑,加快脚步朝他奔去,乳燕投林般钻进他的怀里,再也不肯出来。
李素也紧紧拥着她,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些日布了如此大的局,担着掉脑袋的风险,从谋划到执行,每一步都走得惊险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为的不就是此时此刻她解脱的笑容么?
一切都值了。
“高家解除婚约了,李素,高家解除婚约了!”东阳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道。
李素揉着她的头,笑道:“我早知道了,是个好消息,对吧?”
东阳重重点头:“一个几乎是绝境的死局,竟被你一人之力扭转了,李素,你真厉害……”
“只是算了算人心而已,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其实我也在赌,赌朝堂君臣的人心,真正的鬼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眼睛里,而是住在他们的心里。”
东阳抬头疑惑地道:“可是他们眼睛里确实看到鬼了。”
“这又是一桩因果,因为他们心里有鬼,所以他们眼中自然便见到鬼了,若换了个一生没做过亏心事的人,哪怕看到鬼,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因为他无愧,所以他无畏。”
东阳垂头沉默,她知道李素指的是什么。
父皇和那些今日能位列朝班的大臣们,这些年来谁能真正做到无愧亦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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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雨过后
经历了风雨,越来越觉得相逢的珍贵。
河滩边,二人静静相拥,仿佛融为一体,天地苍茫,山河壮丽,二人的身影如同入了这萧瑟悲凉的画卷里,经年传世。
千百年后的史书上,或许会记下李素这个人的姓名,然而史官手里的无情笔,可会将今日此时二人相拥的身影也镶刻进史书里?
河边的寒风越来越凛冽,东阳躲在李素的怀里,不禁打了个哆嗦。
李素解开自己的毛氅,将她娇小柔弱的身躯完全包在大氅里,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喃喃道:“要下雪了啊……”
东阳嗯了一声,忽又道:“李素,我今日又是东阳公主了,不再是高家妇。”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听到这个消息有多高兴,刚才在府里的时候我就很想笑,放声大笑,可我怕失仪,府里有宦官盯着,任何失仪的举动他都会冒出来说教训斥一番,很讨厌……”
李素叹道:“你现在可以笑,我绝不训斥你。”
东阳果然笑了,刚开始垂着头,闷闷的笑,接着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银铃般的笑声洒落河面,留下一片晶莹的波光,粼粼闪闪。
笑声一直不曾停歇,渐渐地,声音变了调,东阳一边笑,眼中的泪水却如溪流般簌簌落下,笑得满面泪痕,喜中带悲。
李素心疼地将她搂紧,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笑了多久,东阳渐渐止住了笑,长长呼出一口气,使劲擦了擦眼泪,道:“我刚才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不丑。平日你太在乎仪态,今日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我很喜欢。”
“就会哄我开心。我才不信!赶紧把我刚才的丑样子忘记,忘得干干净净。一丝也不准记起,你要记住的永远是我最美的样子。”
“早就忘光了,一点都不记得,真的。”李素很诚恳地道。
东阳自欺般信了,满足地搂着李素,二人又坐在河滩边熟悉的石块上,相拥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
“李素,你抱紧我。我好累,想睡……”东阳迷迷糊糊呢喃。
李素抱紧了她,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上,闻着她身上传来的一缕清香。
东阳在他怀里睡着了,睡得很香甜。
这段日子以来,东阳无时无刻沉浸在委屈和恐惧中,身子病了,心还在痛着。
今日骤闻高家解除婚约,浑身的压力徒然卸去,整个人有种虚脱后的乏力。她确实太累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完全放松下来。安心地躺在李素怀里睡去。
李素搂着她,心情仍然很沉重。
二人见面后根本没提一句未来,他和她都很清楚,高家解除婚约并不代表李世民愿意成全他和她,他和她的未来仍旧很渺茫。
怀里的东阳在睡梦中忽然蹙起了眉,梦呓般喃喃道:“李素,你我今生还有夫妻缘分么?”
李素回过神,强笑道:“只要活着,一定有的。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
东阳没回应。似乎刚才只是一句无意识的梦话。
过了许久,东阳忽然又道:“李素。我不想当公主了,当公主太累。”
李素垂头疑惑地看着她。
是梦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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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鬼事件后。皇家与高家随便找了个台阶,互相解除了婚约,不能算皆大欢喜,只能算皆松了口气。
松这口气没过几天,李世民又做不成安静的老男子了。
向来柔弱温婉逆来顺受的东阳公主,忽然非常正式地向李世民上了一份奏表。
奏表里提到公主府闹鬼,当时吓得她魂飞魄散,后来便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将养这些日子丝毫不见起色,东阳公主思及民间盛传的报应一说,遂生对鬼神的敬畏之心,于是决定留发出家为道,一来为父皇祈福积德,消除往日冤债孽业,二来也为了静心养气,调养身子。
所以东阳请求将现在的东阳公主府改建为道观,请拜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为师,并请赐道号,从此一心向道,为父皇和天下苍生祈安求福。
这道奏表来得太突然了,李世民怔怔半晌没回神。
十四个儿子,二十一个女儿,东阳是唯一一个以公主身份而入道者。
愤怒,怜惜,再加上一丝淡淡的愧疚,各种情绪在李世民心中反复交织。
宁做道家仙,不做富贵人,东阳……是对朕寒心了么?
手里紧紧攥着东阳的奏表,李世民神情变幻莫测,多年来对她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她一直在被遗忘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别的兄弟姐妹百般争宠讨好,可她从来不愿往他的方向多迈出一步,像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安静地看着一场与她无关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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