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听了,眉头微微一皱,严鸿先开口道:“这个诸位也不必担心。老船主过去是做私商的。如今他已经受了朝廷的官职,岂能还擅自出海?夷洲的船啊,也是有引的。而且当地也有朝廷官员监管着,该缴纳的赋税照样缴纳。汪直他坏不了诸位的买卖。”
众商人又交头接耳了一阵,张永富大着胆子开口道:“钦差,在座诸位,皆是有身家的豪商大贾,士绅名流。不知道您准备给咱们扬州的商人发多少张船引?又分别发给哪些人?”
这话其实才是大家最关心的,巴巴跑来,不都是为了这个?严鸿一笑。忍住没对张永富翻白眼,伸出两个指头道:“这次的船引。准备发给诸位合计二三十张,每张是一艘船。至于发给谁么,那却要看诸位的规划如何了。今儿回去之后,诸位员外、先生,可以琢磨下自己的财力、人力,列个出海计划来。计划里,写明您准备与谁人合伙,到哪里招募船上水手护卫,运载何等货物,从哪里进货,出海到哪里去,准备卖给海外多少银子,几时归来,能赚多少银子,给朝廷上多少利啊税,额外又报效多少。诸位财力雄厚的,要一人组几艘船也可;谨慎些的,要几个人组一艘船也可,不过需要事先商量,合伙的几个人便一起写一个计划,大家签字了呈上来。总之,把你们的计划报上来之后,张先生再与我们几个仔细合计,看谁的计划做的好,谁报效朝廷银子多,便发船引给谁。”
这话说出,商人们都明白了,其实类似现代的投标,不过看的是谁真正能把开海生意做得上去。但另一方面,计划归计划,实际归实际,纸上说的再好,到底能不能办到,那既要看投入,还要看运气。所以,到底这些商人们送过去的文书,哪个好哪个孬,其实还是钦差们说了算。想通这一层,大家都不禁暗自打起主意,盘算着怎么给钦差送银子还是送其他好处來。
说起来今日张永富这个问题,到是问出商人们心中的疑惑,他也因此得到大家的侧目。张永富不禁暗自得意。可是冷不丁瞥见副钦差严鸿似笑非笑的嘴脸,张永富又不禁大为懊恼。没错,钦差说这法子确实好得很,可是自个那是得罪钦差最厉害的一个人,就算计划做得再好,钦差怎么会把出海机会给我呢?想到此,方才的一点得意,又完全化作了丧气。
严鸿把最关键的问题说了,商人们又七嘴八舌,提了些建议,张居正吩咐几个文员一一记下。等到未时过半,大家基本没什么话说了,张居正便道:“诸位先生,若没别的指点,今日便就此散了吧。倘若还有指教的,回头来行辕找本官即可。记住,三日之内,把你们的出海计划交到行辕来。对了,还有钦差副使严鸿,七月初二要纳妾,少不得摆下酒宴,请诸位至亲好友前来,喜庆一番。诸位若有兴趣,不妨来凑个热闹。”
钦差副使要纳妾,这是何等的大事。一群商人士绅赶紧都满脸堆笑,连声称贺“恭喜小相公,贺喜小相公”,并拍拍胸脯,表示自己一定要前来参加严小相公的小登科。也有几个人不怀好意地把目光投向张永富,还冷笑连连。大家自然想到,钦差这一回要纳的爱妾,多半便是当初张永富打过主意的莫家小姐。张永富就为贪这一口,结果人没弄到手,反而被生生斩去三四万张盐引。如今,却看这位莫家小姐风光过门,昔日的张半城如何嘴脸?
待等商人们离去,张居正方才拉了严鸿,连同冯公公、蒋洲、陈可愿、胡柏奇等人,泡上几杯清茶,谈论后续事情。严鸿道:“这些天就单等商人们把计划交来即可。在我看来,这些人下去,是一定要拉帮结拜。串通合作的。但他们各有鬼胎。一定也少不了勾心斗角。相处拆台。咱们这里,倒不妨坐山观虎斗,不必参合进去。倒是把他们送上来的这些通商计划好好的斟酌一番,回头朝廷自己要做生意,也可以做个参考。”
张居正道:“正是。等计划收上来,选的商人,也不妨把各种计划的都分摊几个,借着他们的银子。去给朝廷探个方向。只是他们计划中若报的好好的纳啊税规啊划,到时候若是借口这里不妥那里不妥,拖延纳啊税,倒是不好办。”
严鸿呵呵笑道:“这个先生不必担心,怕他们到时候拿不出银子,咱就要他们先拿银子出来垫着!就是说按他的计划该交多少银子,先拿出来放在库里,回来直接拿着税啊票扣就是了!反正这些要出海的,哪个不是富商大贾,提前垫付上税啊款也要不了他们的命。真若是哭穷狠的。先付七成也好。”
这时那蒋洲却拱手道:“钦差,开海通商。不但是豪商大贾要赚钱,一般升斗小民也指望着靠这个谋衣食。若是要求先垫付税款么,下官担心,一则部分中小商人因此负担沉重,恐怕难以参与其中。二则,有的商人虽然自己领了船引,他其实也收了一部分平民入股,若是垫付税啊款,怕他把这些额度也转啊嫁到平民头上,却怕不美。”
严鸿道:“蒋先生这个不必担心的。这次是开海试验,咱们选的都是扬州大户,本身就是实验性质,这第一笔税款一定不能有闪失,总不能让朝廷来为这帮商人买单吧。以后等逐渐进入正轨,市舶司这边有底子了,那么以后也可以对中小商人逐渐放开的。”
当下计议已定,具体的活儿就交给蒋洲、陈可愿一般人了。严鸿自去房间里,与张青砚和花月仙相聚。张青砚和莫清儿当初在慈溪莫家村是有亲密接触的,正是莫清儿送来的蜜枣茶把张青砚放倒,才留下严鸿一条命,两人可以说渊源颇深。张青砚听得严鸿要纳莫清儿为妾,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心中暗自盘算,这个小丫头进来,自己当如何拉拢利用。而花月仙去年在扬州和莫清儿早已熟了,自己又是一个丫鬟身份,也不觉得这么个清啊纯小女孩子会对自家的主子孙月蓉造成什么大麻烦。故而这两人听到消息,都是恭喜相公,贺喜男君,一团和气,全无芥蒂。
第二日里,严鸿又抽空溜出行辕,去了王翠翘那里。王翠翘见了他,心中激动万分,脸上却是故作淡然。严鸿少不得问候翠翘姐近来如何了?王翠翘平平静静,把自己过去这近一年的事儿说了一遍。又听说那徐海现在海上越发威风,现在许多船只打他的旗号,都往日啊本、东啊南亚贩啊卖货物,官府一般也不查,查到也就缴纳一些油水即可。听说汪直还专门把两条航线的生意全分给了他,厚加笼络。
严鸿听到此,眉头一皱道:“徐……徐海他过去是做海盗收保啊护费为主的,如今老船主似乎要把他也拉去做生意。这本来倒是正途,但自古在商言利,汪直何以这般好心?”
王翠翘笑道:“现在也就是趁朝廷政策还没定,抓紧时间捞钱罢了。等你严大钦差这一趟来把开海之事定好,以后海上走的船只都要船引,官兵查的必然也严,汪直和徐海的生意就没那么好做了。哎,这可恶的家伙,好说歹说,今年春天才把天啊赐带过来住了半个月,然后又带回去了。绿珠这丫头居然也跟我摆谱。”
严鸿冷冷一哼:“翠翘姐,你若真想念天啊赐,回头我出面,把他给你带来就是。不信徐海还会在这事儿上和我对着干。”
王翠翘忙道:“不用。这是家务事,可摆不得你严大钦差的威风。对了,鸿弟,听说你七月初二就要把莫家小丫头娶过来了?”
严鸿点头道:“正是。到时翠翘姐也来凑个热闹吧。”
王翠翘掩口道:“我来凑热闹,不是尴尬么。你啊,得一人,失一人,倒也是新旧更替,长
严鸿愕然,旋即明白王翠翘指的是雪艳娘。以王翠翘阅人无数,自然能估测出雪艳娘不会在清儿出嫁后再和严鸿厮混。他忙转换话题道:“翠翘姐,这次我与张先生办开海,扬州准备发二三十张浙江船引。翠翘姐要不要也来几张?”
王翠翘道:“当然要了。我也不要多了,你便先给我弄两张宁波的船引。我早就规划好了,这两艘船直接运了瓷器、丝绸去日啊本,必能获重利。这一趟下来啊,至少能赚万把两银子。放心,该交的税,一个子不会少你的。”
严鸿色啊眯眯笑道:“那就现在交好了。”
浙东北,长江出海口以南的海面,风吹浪涌。零零落落的一些船只,都在风浪中颠簸。虽则这并非滔天大浪,一般经验丰富的水手足以在其中安然通过,然而毕竟天威无穷,不敢随意妄为。
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停靠在西佛岛侧。正在附近巡行的一艘官兵哨船靠了过去,一个伍长在船头扯着嗓子高叫:“什么人?”
对面一个水手也高叫道:“是老船主的人,往夷洲运些货物。”
那伍长待要再盘问,旁边一个老兵懒懒地道声:“算了,老陈,人家早招安了,不是匪,是官。胡大都宪都要用人家来靖海,咱们何必去招惹。赶紧回啊港,别待会儿风大回不去了。”
那艘货船上,水手喊完,进得舱中,对一个老者道:“老爷,官船走了。”
借着船舱中昏暗的灯光,那老者生的富态,眉目中却带有几分狰狞,恰是昔日的绍兴知府,如今朝廷通缉的要犯,严鸿的死对头——李文藻。李文藻冷冷一哼:“这世道,颠倒来了,打着汪直这海匪的旗号,反而无人敢招惹。可笑,可笑!”
边上一个中年汉子连连点头。李文藻又问:“袁文绍,你都打听好了?严鸿那厮真的准备在七月初二办纳妾的事?”
袁文绍道:“正是。三少爷准备安排前一天让南京动起来,然后在当天把扬州也闹起来,让江南官场自己顾头不顾腚,老爷这里就可以趁机行事了。”
李文藻点头道:“那便好。这次咱们说得今川义元派遣这五百真倭中的精兵来,可是费了老鼻子劲的。若是能掠得一些金银财宝回去,日后也好在倭国立足。哼哼,严鸿,你强要招安倭寇,坏了老夫的好事,还杀了老夫的哥哥和侄儿,老夫便要叫你老看。你不是招安倭寇,海清河晏么?如今这倭寇又闹起来,我看你还能有什么戏唱!”(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章 南京兵变
七月初一,扬州城里又复张灯结彩,都在筹备着第二日的喜事。原来是钦差副使,严小相公要纳妾,纳的妾室乃是莫家的丫头。别看莫家以前的家主不过是个锦衣卫百户,还因为谋刺朝廷大员被砍头了,如今算是囚犯之家,可现在有严小相公罩着,手里又握着上万张盐引,也算扬州之地一等一的富豪。更别说,大家都抢着拍严小相公马屁,谁敢轻视?
小登科的地点,便在那以前张永富的豪宅“张园”,现在改成了“严园”的。按理说纳妾这事儿,完全不办任何礼仪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既然要按娶妻的规矩办,排场又自不同。严家的老小阁老都不在,严鸿已经派加急快马回京给爷爷和爹爹报告这一喜事,估摸着办喜事的时候这俩能知道。男家的长辈,就由严鸿的恩师,国子监祭酒、钦差正使张居正来担任,而女家的长辈,则由扬州知府魏志杰充当。扬州本地的官绅豪商,也都纷纷前来凑趣。甚至远在南京的朱国公、杭州的胡总督等一干勋贵高官,听到消息也都派出人十万火急送了贺礼来。酒饭吃不吃得到没事,这意思一定要到。
因此到了这七月初一的黄昏,相关的几处地方,灯火比素日更要繁盛几分。扬州城那些闲人们,都等着第二天正日子看热闹。
严园中,早已有雪艳娘亲自指挥布置着。严鸿这次南下。虽然没有带严府的总管来,但他在扬州的产业,自有一班儿账房先生打理。还有那心腹书童严安。也派了过来,帮着盯点事情。马自勉等本地富商要拍严大少的马屁,也都派了得力的人过来相助。
严鸿自己倒是不在乎这么多虚头巴脑的,但他想莫清儿既然对自己一往情深至此,自己当然不可负了她。给她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也算是对的起她一片诚心。当然,估计自己那“丈母娘”刘氏更要因此乐开花了。只是想起雪艳娘……咳咳。有点可惜。
这几天,大方略定好之后。一些细碎的事情,自有蒋洲、陈可愿等带着一班儿文员处理,严鸿只和张居正两个研究富商们送来的开海条陈。这会儿,严鸿却没办公。他坐在钦差行辕中自己书房里。双脚翘到桌子上,正自盘算感慨得紧,忽然碰的一声,门被撞开。严鸿睁眼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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