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又不禁想到,孙月蓉进门时候的情形。那时候,自己还是严府大少爷的正妻,对孙月蓉走正门,做花轿的事情,非常不满,也只得勉强应承。可是如今,听说严鸿已经是第三次按娶妻规矩纳妾了,不知他的新娘子,那位锦衣卫都督的陆小姐,是不是也因此吃醋伤心呢?哎,人家果然是大门大户出来的,这胸襟见识,毕竟与自己不同。
回想当初,自己计较孙月蓉的入门礼仪,是何等的狭隘可笑。如今,自己已然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虽然还能时时得到相公前来眷顾,然而,别说计较别人的入门,就是自己想再穿着嫁衣当妾嫁进去一次,也只是梦中的奢望了吧。
知不知道,坠儿,你现在如何了?那冤家有没有欺负你,他一个接一个娶进门的这许多姨太太,有没有跟你过不去?你是个知趣的小丫头,不会像我这样傻,身在福中不知福。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好自为之吧。
胡晚娘解开衣襟,露出雪白的酥胸。左边锁骨下面,一道匕首刺的伤疤,赫然在目。两滴眼泪,出现在她白皙的面颊上。
这时,却听自己所住的禅房的门,被“呀”的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晚娘大惊,慌忙拉起被子,挡住胸口:“你!”
抬眼看时,却是那夷女桃松寨,操着略带些腔调的汉话道:“小姐,您睡不着?我来陪陪您。”
第七百五十六章 深谋远虑
严鸿这几个月应对自己家宅的事分去了不少精力,但朝堂之上,整顿锦衣卫和开海通商的事,却也不敢怠慢,不时往国子监走走,请蒋洲、陈可愿两人畅谈江南之事。不过他的专职是在锦衣卫,主要是考虑一旦开海,如何从制度上确保开海顺利,不要被一些心怀叵测的江南豪商把事情给弄砸了。
而伴随着严、徐两家结亲所造成的大势,现在朝堂上的大方向也已确定。虽然总还是少不了反对开海的言论,或是出于集团利益,做垂死挣扎;或是抱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旧思维,顽抗到底;也有那新进的御史,偏要逆大势而动,博取个眼球。但是,在严嵩、徐阶联手的镇压下,这些言论也只落得聒噪一阵的下场。其中闹得最凶的几个,还被拖下去打了廷杖。
随着开海大方略的渐尘埃落定,关于具体怎么开海,细节如何把持的折子也开始上了。严嵩一党颇多江南人,如罗龙文本身就是做走私生意的,而东南如今是胡宗宪为总督,其更是掌握许多一手资料,源源不断给严府输送回来,对此自然颇有见地。然而这件事的头功,却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
张居正身为国子监祭酒,本是负责文教工作。但他素来关心民生,乡居三年,又曾深入吊贫问疾,早存了改革弊政,富国强明的心思。如今又得严鸿推荐了蒋洲、陈可愿两人入国子监读书,这两人都是江南开海的干将,张居正如获珍宝,一月之中,竟有二十日与两人攀谈。除此之外,有那些曾在沿海为官,后来调入京城升流的官吏,以及前番跟随严鸿下江南的文员,甚至曾在江南、沿海办过差事的太监。张居正都时时访问,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
在朝廷上这一轮开海之争中,张居正亲自上阵,不避矢石。冲锋在前。先以《议开海十事疏》一炮打响,上面直陈大明朝目前国库无钱,户部寅吃卯粮,地方上预收税、提编泛滥的问题,指出开海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他不像严鸿只会打嘴炮,是拿得出实际干货的。张居正更引经据典,指出宋朝时未曾禁海,百姓丰足;太祖爷重农为本,是因当时战乱方息,土地荒废甚多。人丁不足,仓廪匮乏,因此要鼓励耕作,以待国家温饱。但如今大明承平日久,人口繁衍甚多。土地不是荒芜,而是不敷耕种。这种情况下,适当开海通商,一则宣扬大明威德,使万邦来朝,弘圣人礼教;二则使士民少土地者得以经商为生,换得温饱。法上天好生之德;三则民皆好利,以利辅义,教以忠孝,免铤而走险之虞;四则通商得税,以增太仓之入,平调饥馑。以安朝野。这一番话,有利有节,更兼文采飞扬,却是朝堂之上第一流的文章。
除此之外,与严家为了自身利益选港口不同。张居正倒是从实际出发,提出了五口通商事。所谓五口,乃是广东的广州,浙江的杭州、宁波,福建的福州、泉州,这五口为通商口岸,由朝廷派专使负责。张居正的奏章中,从地理、民风、经济条件、出海传统等方面,对五个港口城市选择理由,自身条件优越性,做了细致的分析,比严家那些党羽们的材料要有力的多。此外,壕境准夷人与我大明朝通商,夷洲接厦门,由汪直暂时任,也许其通商海外,但通商之举,亦须朝廷监督。至于船引的管理方法,则是先以控制数额,每一口每年发船引六十张,船东取得船引时即缴纳引税,而待出入港时,再计其货物贵贱,抽收捐税。无引之船,若在大洋之上,则皆抄没。壕境只许夷人进来做生意,有大明人胆敢借壕境出海的,斩。夷洲之地,朝廷另给汪直等海商配发船引,开专门机构管理出入港,若是无引之船,官兵一体追拿。
张居正这篇折子,不但言之有物,而且风格也与常见的折子大不相同。一班儿文官,平素里最喜欢动辄引经据典,借圣人言论讲自己文章,更喜欢迂回三重,皮里阳秋,让人看得要急死。张居正的折子,写的条理清晰,一目了然。嘉靖皇帝虽然自己下圣旨也喜欢玩文字游戏,他可不喜欢看别人玩文字游戏。见了张居正这份奏折,甚是欢喜,连声夸好,还专门下令,赏了张居正半匹贡缎,二十两白银,以示褒奖。这东西虽则不值太多钱,可是天家亲自赏赐,这份尊荣那是不必说了。
严府内,严嵩父子与众亲信团团围坐,商量大计。严鸿如今是锦衣堂上官,参与发言,自不必说。就连严鹄也被严世藩弄了进来,说这小子毕竟也已二十一岁,又成家了,何况素来帮严府打理田庄上的生意,也是一把好手。这次开海,说不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故而,二少爷破天荒的也得以列席这等大会。严鸿对此倒没什么意见,现在他根本不把二弟当做一个可以威胁到自己的对手了。功劳事业,那都是要自己凭本事干出来的,可不是一张嘴皮子就能抢来的。只是这小子坐在末座,默不作声,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往严鸿这边瞥一眼,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这一番,虽然张居正的奏章说动天子,对于严嵩一党力主的开海而言,那是相当有力的一下推动。当满朝上下还在围着开海的道理打嘴仗时,张居正这份可行性很强的奏折出台,基本上就把那些满口玩弄文藻的反对意见碾压得鸦雀无声。而且,自从去年以来,徐阶一党对于开海就处于配合态势,今春朝堂上本来就是严徐联手的局面,张居正作为徐阶的门生,又是严鸿在国子监的老师,持这种立场可以说全无问题。只是张居正这么石破天惊的一番话出来,却让严家原本抢开海头功的计划落空了几分。严门炮制的那些奏折,算起来怎么也赶不上张居正这么一篇。
罗龙文久为徽商,本是严家弄开海之计的主力,严嵩这一次也考虑是否要安排他下一趟江南,共同促进开海之事。如今这主力被张居正比得暗无声色,罗龙文也自觉没趣,怏怏道:“想不到这张居正如此厉害。义父。徐阁老一边,这次下的功夫不小啊。”
鄢懋卿也道:“哎,若是赵元质尚在,怕也未必被张居正抢了功去。”他与赵文华素来交好。当初赵文华得罪天家,被严嵩父子断尾,鄢懋卿也略怀几分兔死狐悲之意。鄢懋卿又想,当初这招安汪直、徐海,开海通商之事,本身就是赵文华和胡宗宪最早策划的,甚至蒋洲和陈可愿最早也是在赵文华手下做的幕僚。若是赵文华活到今日,严党在开海上岂不又多一员大将。
这话严鸿听得却颇有些不舒服,但自己又不好出来打岔,不然反显得心中有鬼。严世藩却早已冷冷哼了一声:“赵文华自己获罪天家。又有何辜?再则,以我看啊,就算他真在,也未必能在这里占到张居正的便宜。”
严嵩点头道:“东楼言之有理。张叔大这篇奏章,端的是朝廷上近来少有的雄文。于开海之事,讲得分外透彻,也难怪天子垂目。鸿儿,你这位恩师,真真不简单。日后你若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多多与他学习,必有收益。”
严鸿心道。爷爷您太英明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虽则我占了穿越者后知后觉的便宜,有这么几次下江南办事,但论起写奏折的本领,哪怕是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比起大明朝的一流人才来。毕竟差的太多。单说两年前招安徐海那一次,若不是有徐文长主笔,只怕一篇奏章未必能说得天家动心,下诏赦免。如今,张居正的论事能力。我更是拍马也跟不上。他要紧点头道:“爷爷教训得是。孩儿日后当多向张先生好好请教。”
却听严鹄不阴不阳插了一句:“说起来,张居正也未必多么厉害。喏,若不是大哥把蒋洲、陈可愿两个人推荐到国子监,给张居正送去这一份大礼,我看啊,张居正未必写得出这份奏章来。”
严鸿脸色一变。严鹄这话什么意思,傻子都听得出来。没错,自己把蒋洲和陈可愿这两个江南本土出来的民间开海奇士推荐到国子监,确实是有助于张居正在开海上发此宏论。但你严鹄这话,莫非是要暗指我沟通徐阶一党?这尼玛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眉头一挑,便要忍不住反唇相讥,哪知严世藩先拍案道:“混账东西,让你在这里列席会议,是叫你多跟诸位叔伯学习,轮到你来大放厥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
严鸿跌破眼镜,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爹居然为了袒护我大骂二弟?却看严鹄面无人色,站起来,给严嵩、严世藩各磕了个头,怏怏退出。
严世藩余怒未消,待要开口,一边的欧阳必进却干笑一声:“我说东楼啊,老夫知道你自从与徐阁攀上亲戚,心中高兴,定要把这严徐的盟友做成。只是么,鹄儿说这话,倒也未见得全无道理。他年纪小不懂事,你也犯不着对他这么凶,横竖这话传不到徐阁耳朵里去,就算传去了,也不打紧的。”
严世藩忍气吞声道:“舅父说笑了,徐阁虽然户大人多,甥儿倒也不曾怕他。只是如今要成开海大业,本是严徐两家联手的局面。蒋洲、陈可愿去国子监,这也是冲胡宗宪的面子。如今鹄儿这厮竟然胡言乱语,足见他心中全无谋略,反而只望着一鸣惊人,这般浮躁,如何成事?因此我才发怒。”
欧阳必进哑然不语。其实严世藩发怒,乃是恨铁不成钢之意。要知道当初蒋洲、陈可愿去国子监读书,其实是严嵩给严鸿出的主意,目的一方面是帮助胡宗宪手下这两个开海能人在国朝的文官体系里立住脚步,同时也有加强与张居正联系的意思。那严鹄当时没资格参加严府会议,对此事一知半解,单是听胡柏奇说自己带来的两个秀才,蒙严大少爷关照推荐给张祭酒,进了国子监,因此自作聪明来说些浑话搅局,殊不知早把这板子打到自家爷爷头上了。严嵩老迈,尚不及反应过来,那严世藩却是个何等聪明的人,要紧把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给轰了出去。
第七百五十七章 让人一垄
老严嵩毕竟年已八旬,倒是没想这么多,没发觉严鹄是在抽老爷爷的嘴巴,只是觉得严鹄说话这般不好听。明明是一家人在这里商量国家大事,这混小子却在一旁扇阴风点鬼火,哪里有个严府孙子的模样,分明是那讨嘴上便宜的破落户。看严世藩把严鹄轰走,严嵩心中也暗自有些消气,便不接话茬,自顾说道:“说起来,那张叔大本是朝廷上第一流的人物,这番开海,确实下了功夫,说出的道理,真知灼见,远胜于平庸之辈,因此他得了次头功,也不为过。那徐阁既与我严府联姻,彼此也都算是友盟,咱们也不必和他计较太多。谁得功,也都无害。说起来,有张叔大这封奏折,开海之事必是定了。我看旬月之内,天家便要安排钦差出京,巡游沿海,督通商事。诸位说,这次的人选,却安排何人为当?”
欧阳必进道:“阁老,你明知故问啊。鸿儿这几次当钦差,哪一次事情干得不漂亮?他又深蒙天家宠信,每次回京,必蒙赐见,这其中荣耀,天下几人能及?朝廷上但凡明白的,谁看不出天家一心属意鸿儿。这一次么,当然是让鸿儿做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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