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军户、眷属熙熙攘攘一阵,便都渐渐散去。严鸿待等人去的差不多了,打马进了校场,却看俞大猷依然是全身披挂,站在车阵里面,不曾挪动。严鸿高声道:“俞将军,今日却是威风。”
俞大猷这才拱手道:“严钦差,末将有要事在身,今夜又不太平,不敢见礼,还请原谅。”
严鸿笑道:“俞将军治军严谨,在万众之前如山岳岿然不动,本钦差甚是佩服。这校场的犒军钱物,都没少吧?”
俞大猷道:“末将分派士卒,严密看守,并无缺少。”
严鸿点头道:“好,这犒赏钱物,俞将军也知非同小可。边庭士卒和家眷,都靠它过年。你这份辛苦,回京之后,本钦差自有回报。”说着又转向杨顺:“叔父,今夜却闹这么一出,倒也有趣。”
杨顺受这一惊,舌头都有点不直:“待我回去严厉查问,把那为头的兵痞抓起来,军法从事!”
严鸿道:“别,您这一闹,只怕兵变真要出来了。叔父啊,按我说的办,回头把犒赏发了,自然平安无事。这样吧,明日小侄在行辕休息,后日里,您与大同一众文武,都到钦差行辕来,咱们合议合议这犒军之事。”
杨顺见严鸿这般说了,岂敢有不从?只得点头称是。于是两边分道扬镳,严鸿带领锦衣卫自回行辕,杨顺带标营回转总督府不提。
严鸿回到行辕中,孙月蓉出迎道:“当家的,你这边没事吧?我听外面说,今天边军哗变了?”
严鸿笑道:“哪来那多风言风语,这大同是九边重镇,岂是说哗变就那么容易哗变的?再则,有俞大猷的三千闽兵在此,就算真哗变,本钦差却也不怕。说起来,倒是一些边军和眷属受不得苦,来找我哭穷。”
张青砚却道:“相公,我看这事儿有些不妥。听今儿那叫雷亭的说,流言也就是这两日起来的。那么到底是谁在散布流言,目的何在?听相公说过,当初在济南府的时候,也曾经有流言散布,那是白莲教匪在其中煽动,欲要起民变,那么今天这次,莫非是要搞兵变?”
严鸿道:“哪有这么多白莲教徒。山东素来白莲教盛行,加上刘才等人敲骨吸髓,有逢大饥荒,这才出了这等变故。宣大尚不至于此。”
却看叶正飞道:“小相公,以叶某看来,这杨顺在宣大府所为,比刘才在山东却也差不了几分。这当官的刻毒民间,颇多有人习以为常。可连边军的血汗都这般吮吸,真不怕国朝边防,毁于一旦么?”
云初起道:“这事怪就怪在此,若说是有人诚心煽动兵变,可是聚集起来的也不过一二万人,还有半数是眷属。这种乌合之众,别说还有杨顺标营在,就算是俞大猷的三千闽兵,对付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而今天钦差去了后,几句话就把事情平息。这若是白莲教或其他匪徒的阴谋,却也显得太儿戏了些。”
叶正飞道:“倒是那杨顺,哼哼,做下这许多恶事。叶某真恨不得断他的狗头。”
严鸿忙道:“叶老兄,你素来刚正,我是知道的,不过现在既然穿了飞鱼服,倒不可莽撞行事。”
却看商子强道:“长官,还有一事。今天赴宴时,我等弟兄便在二门之外,巡逻警戒。却看见总督府院子里面,有甲兵埋伏。”
孙月蓉听到此,“啊”了一声。严鸿慌忙拉住她手:“月蓉,别怕,我这不是好好在此么。商老兄,你说的甲兵埋伏,怎么回事?”
商子强道:“是,当时长官在里面护院,我便与几位兄弟飞身上了房檐,奔走巡查。却看好几间院子里,都有总督标营的士兵。见我们来了,慌忙躲避进屋子,可是要躲过我等的眼睛,哪有那么容易?”
严鸿急道:“既然看见院子里有兵马,你如何不来告知我?”
商子强道:“院子中虽有兵马,却也不好说是针对长官的伏兵。再则,属下看到此情之后,就安排两位兄弟在院墙上看着。若是总督府的人真有什么不轨,我等就立刻冲突进去,擒住杨顺为人质,保护长官出围,量也不难。”
张青砚道:“说到这个,今天兵变消息传来时,我们出来,杨顺的标营队伍,也出动得忒快了些。大同又不是第一线堡寨,他的数千标兵,须臾间就能整装出动,总不能平素里枕戈待旦吧?我看,今天这场宴会,杨大总督怕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严鸿听到此,微微沉吟片刻,笑道:“如此看来,杨顺是怕我学在山东办刘才,把他也办了。可这小心用错了地方。他只要事儿别闹太过,我看在爷爷份上,或许还对他容让一二。他要跟我耍这花头,那是自取其辱啊。”
孙月蓉赶紧道:“就是。当家的,这杨顺如此可恶,以我说,就势把他拿下,给这百万边民边军出气算了。”
第 684 章 紧锣密鼓
严鸿微微一笑,在孙月蓉手背上拍了拍:“月蓉,如何处置杨顺,为夫我自有主见,你还是好生照顾腹内孩儿为上。赶紧后面去休息吧,月仙,金玲,扶她走。”
待等孙月蓉回到后帐,严鸿与十多个心腹人再进书房,商议正事。严靖道:“大少爷,来时老爷有吩咐,杨军门是老太爷的养子,对我严府一向恭顺,应该不至于有太过头的举动。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少爷却也不能大意。”
严鸿道:“老兄说的是。我在宣大,该怎么办的事还要怎么办。杨顺既然肯把他在山西积累的这厚厚钱财都拿来与我分享,怕也不至于必起歹意。王老兄,多派些弟兄,今后这些天,好好探寻大同城内外的动静。我瞧总督标营这回不敢再来拦住了吧。至于这营寨里的防卫,还请诸位老兄多多留心,我满门老小这条命就在你们手上了。别再闹出山东这么大的乱子,让人担惊受怕。”
王霆道:“是,长官放心。本次咱的实力却和上次山东不同。上次在山东连京军和锦衣卫一共只有四百人,这次咱却有三千闽兵。闽兵战力非常,在这城关之中,我看就是杨顺亲自率领标营造反,也不是俞大猷的对手。除非他从外面调兵,可这外面的总兵、副将,又怎能真听他造反?”
云初起道:“看杨顺为人,多半没胆量造反。但他的手下,却不要再出个白莲教沈云这样的人物。以我之见,大同城内不太安全,要不钦差移驾他处,更为方便。太原城北的西村堡,我看不错。一则堡墙坚固,二则地势高,三则还有水井,数百人驻守。足以让万人围攻不下。”
严鸿道:“此刻倒还不必急于如此。我乃是朝廷钦差,岂有这会儿跑到城外去的。不过。便请云大哥带五十名锦衣卫,今夜便先去西村堡,安排下防务。回头等有必要时,我再把军马调过去。”
云初起道:“得令。可否让叶正飞兄弟一起去。他善用火器,提前布置好射孔,倒是有用的。”
严鸿道:“有二位老兄,我自是不用操心了。一起去吧。王老兄,你陪他们去点五十名校尉,多领火器,我这里发一支令箭。若是道上遇见盘问,也好分说。”
三人去后,严鸿又吩咐严复带着几个人,去请大同左近的几位晋商。明日里来行辕商议要事。之后散了会议,大家各自休息。
张青砚却留在书房中,对严鸿笑道:“相公,你今天在总督府里,好生厉害。谈笑之间,既把沈炼之死,完完全全推到了标营作乱上,还让杨总督主动来担这个担子,更把他的七成家财弄到了手。古今生意,若比做的划算,您这也堪称第一流了。”
严鸿也笑道:“杨军门搜刮不义之财太多了,我是帮他分担分担。他在宣大做这许多缺德事,我好歹只叫他担个御下失察之责,也算是对得起他孝敬爷爷的一番心了。青砚,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今晚你自休息吧。”
说罢严鸿回到后帐,却将花月仙、耿金铃等叫来,一解数日分别之火气,自不必说。
再说总督行辕,杨顺回到自家书房,屏退左右,只留阎儒一人在场。方才在外面尽力绷出来的总督架势,便如同一个泄气的皮球般散了,口中长吁短叹:“这回,却不知杨某能不能过这一关。”
阎儒小心翼翼道:“大帅,今天校场这帮当兵的一闹,我看事情有些不好。那严钦差年少气盛,原本是好大喜功的。他若要沽名钓誉,怕是对大帅不利。”
杨顺道:“我在酒宴之上,已经答应把山西家财的七成都让给严府,莫非他还不肯因此放我一马?阎先生,这钦差刚来的时候,可是你给我口口声声说,他挂念严阁老的面子,不会为难与我。如今,怎么又换个说法了!”
阎儒叹道:“这也是学生当初无见识,以常理推之。但如今这情形看来,却是未必可行。”
杨顺沉默不语。片刻,阎儒又问:“钦差除了要大帅把七成家财给他,还有什么条件?莫非家财过去了,便报大帅无事?”
杨顺道:“他还要我把标营兵马中派去的,都列个名单,交付与他。更要我自查自罚标营中士兵不法之事。还要我派兵去剿灭了追风寨的余党。”
阎儒道:“剿灭追风寨余党这一条,倒是使得。可其余两条,岂不是……岂不是反而更受人把柄么?”
杨顺道:“若不从他,那又如何是好?”
阎儒又叹口气:“也罢,学生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军门,虽然如此,学生心中还是担心。严钦差在山东做下事情,手段何其狠毒。他叫军门后日里去他的行辕里,若是军门去了,被他仿济南的纳妾喜宴,来一个掷杯为号,这可如何是好?那赵文华、刘才俱是在赴宴会时被他所害,前车之鉴,军门不可不防。”
杨顺打个寒颤:“先生教我甚么法子?”
阎儒道:“这样吧,到时候军门您称病不出,学生代您走一遭。钦差如何询问,学生自有应付。”
杨顺见阎儒肯去,千恩万谢。阎儒又道:“还有一条,看钦差这架势,此次来大同,是定要大展拳脚了。我欲请钦差移驾马莲堡,去看那马芳。”
杨顺道:“马芳?”
阎儒道:“正是。那马芳既是大帅的对头,听闻小阁老对他也颇有不满。路老爷也曾在钦差面前说马芳的不是。这厮如今硬要在北边,那不妨请钦差去看他。若是让钦差大老爷把马芳收拾一顿,或许这口恶气出了,对大帅便不如此为难。再则,收拾了马芳,小阁老面前也讨喜,到时候钦差若不讲交情,大帅只需去小阁老面前哭诉一二,钦差自也当手下留情。”
杨顺听得连连点头:“不知阎先生如何让钦差去收拾马芳?”
阎儒道:“这个容易。今夜里那帮丘八闹事,钦差颇有不快。我只要说查来是马芳煽动的,钦差必然前去。”
次日大早,严鸿起来用了早点,却报有本地晋商大户梁孟明、王成富、范一同、田仲光等,奉命拜访钦差。严鸿忙令请入。宾主坐下,严鸿笑谓诸晋商道:“诸位,本官此次奉旨北上,视察宣大防务,犒赏军卒,是其一事。却另有几桩生意,需要与诸位商量。”
晋商团体自明以来,互为奥援。严鸿前年破安定门杀人案,尤其将郑国器治死,双方结这梁子,自然不浅。然而在商言商,也断无说因为官司上的事情,便连生意都不做的道理。几个晋商对看一眼,王成富先道:“不知钦差大老爷,有何生意可做?”
严鸿笑道:“生意共有三桩。其一便是我上次所说,为犒赏军士,须得将库里一些元宝折成碎银铜钱。这其中的火耗,按惯例扣除便是。”
犒赏火耗之事,严鸿先前也与晋商打过招呼,但晋商并未明确回应。此时见严鸿故事重提,梁孟明道:“朝廷欲犒赏边疆将士,我等自当报效。只是这数十万银两之巨,一时之间,却哪里兑换得来。”
范一同接口道:“若钦差真是急用,说不得,我等想方设法去办。只是这中间经手,下家那边却少不得贴些利息。我等看在钦差面上,帮忙压到八厘,或许可以。”
严鸿心中暗骂,你们那点主意别当我不知道,老子兑换个碎银子而已,你给老子来个狮子大张口。等着,老子手里有的是底牌。他笑眯眯道:“此事利息多少,待会在意,本官还有两桩生意,却是更加重要。”
第 685 章 利益均沾
晋商团体之所以在兑换银钱方面乱开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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