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又道:“如今么,还有几件事,却还要麻烦叔父您办理。其一,到底那晚上去沈家庄烧杀的标营士兵是哪些,叔父您要细细的调查一番,列个名单,再把他们的姓名、相貌、素来行径等告知小侄。这其中,纵然有叔父的亲信部下,叔父也须得大义灭亲,万不可再存包庇遮掩。须知,犯事的就算是叔父亲兄弟,叔父担的也还只是失察之过。但若是徇情枉法,包庇罪人,那小侄也没法转圜了。”
杨顺道:“钦差老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回营细细访查,到底有哪些士卒去干了坏事,一并列来。钦差大人说抓了几个漏网之鱼,还有哪些尸首,不妨让下官派人去认一认。”
严鸿一摆手道:“这个免了,活口小侄看管着,免得出些意外。那些尸首,也自有锦衣卫带着仵作检验,叔父的人不宜插手。总之,这标营的事,叔父你自己区处,小侄和锦衣卫觉不干涉,但这锦衣卫的事,叔父也莫插手。两下各自把事情查清楚,这样也免得外面落人口舌。”
杨顺道:“钦差这样办甚好。不知第二件事需要下官办的却是什么。”
严鸿道:“第二件事么,便是我方才说的。标营士兵为非作歹,连沈炼都查出来不少,此次沈炼又是为此而死。若是叔父能就势对标营严加整肃一番,纠察其过,再抓住一些败类来,考其罪过,杀的杀,罚的罚。这一则么,显得叔父您知过能改,对标营骄兵悍卒绝不包庇,二则,也显得那少数罪大的亡命之徒,生怕遭到揭发,前去沈家庄杀人灭口之事,更加合情合理。”
杨顺点头道:“钦差大老爷的吩咐,下官必然牢记。”
严鸿又道:“还有一条么,那追风寨的盗贼,既然恰好与标营士兵有所冲突,那么多留下这批人,反倒是不妙。叔父可调遣精兵,将其尽数荡灭,免得多生是非。”
杨顺道:“极是极是,此事我回去便办。”
严鸿说完这三条,道:“没了。叔父,小侄这么处置,未必妥当。然而若不从标营中抓出些定罪的来,只怕沈炼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完结。等您这边将追风寨剿了,再把标营的犯罪士兵惩治一批,把去沈家庄的人罪状列出来,小侄这里就可以上奏朝廷,说标营少数士兵因怕不法事暴露,擅自行凶杀人之事。当然,那沈炼身为发配之人,随意出入边塞,这也是他取祸之道。两下回报清楚,想必万岁爷圣明,也不会过于严厉对待叔父。”
第 682 章 校场闹饷
杨顺见严鸿给他安排了这个台阶下,恍然大悟,千恩万谢道:“钦差的主意实在高明。这些下官即克去办,绝不辜负万岁爷圣恩,义父提拔,钦差大老爷好意。”
严鸿笑道:“免了。叔父,不瞒您说,那沈炼剩下的文书里,还有一些条款,您且听听……”他说着,就把沈炼列举了证据的杨顺其他罪行,又说了一遍。末了道:“小侄也知,这里面说的,要么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要么,咳咳,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若是当真汇报到朝廷里,被那帮文官得知,怕是要借机给叔父找麻烦。还有一条,听说叔父在山西已经置办了百万家产,这事瓜田李下,若被人揪住把柄,也是不好说。”
杨顺又不是白痴,自然知道严鸿这是手心朝上伸出来了。他虽则贪财好色,但现在摆明了沈炼的文书,都落到了严鸿手中。到了这一步,也顾不得心疼,赶紧道:“贤侄你误会了,愚叔哪来的百万家产?分明是当初在北京时,和严阁老府上借了一笔款子,安排家人做些生意,又与北地晋商合作,才赚了几个钱。当初在京城里明明说好,这生意愚叔虽然是个经手的,只占三分股,其他严阁老三分股,小阁老二分股,便是贤侄你也投钱入了二分股。这几年生意做得大了,愚叔年纪却也大了,正想找个机会把红利算一算。贤侄你在严府便是管账的,回头愚叔把您三位的都交割过来,您看方便不?”
严鸿呵呵笑道:“那就辛苦叔父了。这几年给咱这合伙生意打理,倒也辛苦。”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杨顺看严鸿不动声色收了自己七分不义之财,早已痛的肝颤,但此时为了保命。一咬牙又道:“还有那桃松寨,从鞑子那里逃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奸细。钦差大老爷不妨把她拘捕了,细细审问。说不定能问出鞑子的军情来。”
严鸿又呵呵笑道:“叔父既然割爱。小侄便且代劳。”他又拍拍杨顺肩头道:“叔父,今次这事儿。您也不必过于紧张。再怎么说,您也是我爷爷的养子。做的有些事情,是不太体面,但只要没有杀官造反。没有勾结白莲,那都不会出人命。放心吧,小侄回京之后,自有安排。对了,还有一事,这边军军饷,过去报的领的发的。有些虚实,这边罢了。可从这俩月起,叔父最好还是如实发饷。毕竟,边军是拿命来扛着鞑子。给他们发饷足了,打仗有精神,对叔父也不无好处。”
杨顺被严鸿这么一安慰,心头的石头也算放下,连连点头。他反正已经把七成家财都割让给严府了,少贪几个月军饷那是毫毛,也不在这几个。回到位子上时,吩咐外面道:“来呀,搞什么名堂,这菜都凉了!快叫厨房再上新的菜来!”
却忽见房门被人推开,锦衣卫周俦飞身进来,禀告道:“长官,校场来报,有军人聚众闹饷!”
这一声出来,严鸿眉头一皱,杨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要紧喝道:“阎师爷!阎师爷快来!与我点起标营,前去校场,看看哪个胆大不要命的狗才,竟敢聚众闹饷!”
片刻,那师爷阎儒连同标营参将罗三刚、游击项献忠一起进来。杨顺在严鸿面前唯唯诺诺,在自家部下面前,却是官威抖索,喝令道:“钦差大老爷奉皇命来犒赏边庭,如今在这大同军镇,竟有不法之徒闹饷,岂有此理!你等速速率军前去,把那些恶徒都给我围住,不要走了一个!”
罗三刚、项献忠一起拱手:“得令!”严鸿却懒洋洋地道:“叔父,此事不必惊慌。校场有俞大猷镇守,那老将军甚是了得,不怕闹出大事来。咱们这就一起前去,不过叔父你可得叮嘱手下标营将士,别再那么狠巴巴的。这兵变的,无非是大同的一些卫兵。有叔父你的精锐标营在此,杀干净他们容易,再要收尾,那可没那么容易了。”
这也是严鸿总算经历过大风大浪,再加上自己手中有俞大猷三千闽军和锦衣卫四百精锐护卫,想来一些乌合之众伤不到自己的汗毛。至于兵变的责任,大不了还是推给杨顺,自己怕个毛?因此上,不慌不忙。那杨顺和两员标将见严鸿年纪轻轻,居然如此沉稳,都不禁大为佩服。杨顺赶紧道:“钦差大人说的有理。二位将军,速速率军出发吧。”
这时大家已经都出了总督衙门。但见衙门外,严鸿的百余锦衣卫队,已经在王霆、陶智带领下列好队形。严鸿派两个锦衣卫去行辕,叫刘连只闭门不出,严守行辕,敢随便闯荡者格杀勿论,除此之外不要管外面闲事。其余一百多锦衣卫列开队伍,将严鸿、杨顺护在中间,往校场那边赶去。再往前后,便是杨顺的标营兵马,依然是盔甲鲜明,人人生猛,脚步走在街上哗哗作响,端的是北地精锐,总督扈从。
不多时,已经到了校场。远远便见黑压压一片人群,万头攒动,起码一二万人,围住了校场大半。校场上灯火高照,旌旗招扬。三千闽兵排列整齐,一辆辆大车首尾相接,仿佛城池一般。大车之后,又是一队队牌刀手,将盾牌相连,又如一片壁垒。盾牌后面,长枪手、火枪手、弓箭手,各依队伍,枪尖、剑尖、火铳口,森森对着外面。更难得的是三千人马,连几个说悄悄话的都没有,一片肃然。这个军阵摆出来,顿时从气势上将外面那乱哄哄一二万人都完全压倒了。外面围着的很多也是当兵的,知道令行禁止是什么意思。目睹此情,但要活命,便不敢随便冲击。
严鸿看得暗自叫好。他虽然穿越前便知道俞大猷的名头,但在宁波、台州之战中,只亲眼目睹了戚继光的浙兵如何以鸳鸯阵收割倭寇。俞家军的战斗力,实在来不及亲自领会。虽则这一路北上时,也曾见俞大猷的队伍行动整齐,但他见惯了后世的豆腐块被子,阅兵方队,倒也没留意出稀罕来。只是此刻到了乱时,方才感到大将虎威,果然不同寻常。如今则同样是遇上变乱,相比山东时,严大钦差的底气真是不一般的足。
这会儿,杨顺的标营已经赶到,一阵鼓点,分队列开,长枪大戟火绳枪纷纷亮出,顿时形成腹背夹击之势,将变乱的人围在核心。那师爷阎儒高声道:“呔!校场的乱兵听着,你们狗胆包天,竟敢冲击天家派来犒军的队伍,莫非想株连九族?如今钦差严大老爷和杨大帅皆已到来,汝等还不快束手就擒,免得受那千刀万剐之苦!”他这一介文人,中气倒是十足。
这一声喊出来,聚集的人群更是惊慌失措。严鸿借着火把灯光观察,发现这来的人既有青壮年,也有老弱妇孺,看样子是卫所军士和军户眷属都聚集来了。
而且看这架势,这些人也远不如当初在山东时候攻击性强,倒更类似于静坐请愿的架势。严鸿心知杨顺在宣大任上干的缺德事也不少,既然如此,自己乐的做个好人。他当即吩咐锦衣卫拿出随身带的土喇叭,举在面前高声道:“诸位将士,诸位父老,本人乃是钦差严鸿,奉天子之命,巡行宣大。尔等有何委屈,不妨对本钦差直说。只要真是有理,本钦差自当为尔等做主。如今尔等这般聚众闹饷,岂不是行动哗变?须知军法无情!”
第 683 章 反掌之间
严鸿这一番威逼利诱出来,却看一两万人齐刷刷跪下,都叫:“钦差大老爷在上,小的们有礼了。”
严鸿不禁大乐,在山东那一次,可只有海瑞才有这待遇啊,自个如今也享受万人朝拜了。他单手一抬:“各位将士,各位父老请起,有何冤屈,都与我说来。”
当下有个为头的五十多岁的老兵,站了出来,行礼道:“钦差大老爷,小的们为朝廷当军户,边庭上一刀一枪,也杀过鞑子,也吃鞑子伤过不少弟兄。可是近来军饷发的越来越慢,克扣的又厉害,小的们实在忍不住了。还请大老爷开恩,给小的们一条活路啊。”他这番话说完,旁边的士卒、家眷,都连着磕头:“请大老爷开恩!”
严鸿道:“你这人却叫什么名字?”
老兵道:“小的叫做雷亭,在这边庭也打了三十多年仗,所幸命大不曾死。但如今却快要饿死了。大老爷,小的所说,若有半句假话,你把我五马分尸,我也全无怨言。”
严鸿看了身边的杨顺一眼,见这位总督叔父面如土色,嘴唇紧咬。他忙道:“诸位将士,你们在边庭与鞑子作战,这番辛苦,万岁爷自然知道。近来水旱灾荒,白莲倭寇,闹腾不休,因此国家财政,略有些紧张,由此耽误了诸位的生息,也是有的。但此次万岁爷派我前来,正是要清查边军的生活,若是果有拖欠,自然会想法解决。你看这校场堆积如山的钱粮,那不是给你们的?你等有甚困难,都不妨前来诉说,但聚众鼓噪。到这校场来闹饷,那可就大大的不对。雷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这里的一两万人,莫非是你聚集来的?”
雷亭要紧道:“大老爷误会了。小的不过是个普通伍长。哪里有聚集这许多人的道理?不瞒大老爷说,今天咱大同内外。忽然有流言传来,说……说这校场的钱物,本是万岁爷拨下来犒赏咱边军的,可现在有贪官污吏要从中鱼肉。不分了。大老爷,咱边军一家老小,指望着这点犒赏度日,有的还欠了标营的阎王债,这犒赏要是被人截了,那真真是要了一家老小性命。大家一时着急,就都来了。倒没有人邀约。大老爷开恩啊。”
严鸿点头,高声道:“既然如此,本官人已在此,这校场的钱物。自然不会少大家的。你等在九边要地,为国朝捍卫边庭,更保护千百万州县父老,不受鞑子蹂躏,这是何等光荣之事!便是受了委屈,本钦差辕门又没有禁止你递状子。这般上街,实在是有失国朝体统,今后不可再如此。好了,你等还有甚事?若无事,便自散去!”
那些军户、眷属熙熙攘攘一阵,便都渐渐散去。严鸿待等人去的差不多了,打马进了校场,却看俞大猷依然是全身披挂,站在车阵里面,不曾挪动。严鸿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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