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衮忍不住道:“张女侠,你可知夏姑娘她……她是被何人所骗?”
张青砚切齿道:“我听说,骗我师姐的,就是那当朝首辅严嵩的长孙严鸿。哎,当初在济南城,我和师姐还有邵盟主,联手助他大战白莲教匪和鞑虏,九死一生,几乎血溅疆场。后来听说在壕境,又是我师姐在佛郎机人枪口下和白莲教匪的大船上救了他性命。却不想,这厮便是如此报答的!”
沈衮白日里听严鸿说夏紫苏是他爱妾,心中还存了一丝侥幸,或许这严鸿胡说八道。然而听到张青砚也这么说,顿时气急败坏,牙关咬的咯咯响,双手也颤抖起来:“严鸿,这奸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张青砚心中暗道,就你这病怏怏的架子,也配和我家严郎不共戴天?她面上却是做出一副伤感模样道:“沈公子,你对我师姐的情谊,我也听说一二。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师姐或许半路就不行了。然而,那严鸿毕竟是当朝首辅的孙子,他家里荣华富贵且不说,单只这权倾朝野的势力,谁人能抵?我师姐既然已被严鸿所骗,她一个孤弱女子,难道还能与之抗争?自然只能巴望着那人对她好些了。这些,都如一场梦吧。我们江湖女儿,本身也就如同风中飘萍,随波逐流而已。”说到此,抬起衣袖,擦了一下香泪。
沈衮听张青砚这般诉说,心头热血喷涌,当即道:“什么权倾朝野,谁人能抵?张女侠你且看好,过不了嘉靖三十八年,叫那严门土崩瓦解!”
张青砚心头又是一惊,嘴里却道:“沈公子,你嫉恶如仇,妾身已知。令尊沈老爷更是铁骨铮铮大好君子,不曾对严家逢迎。可是,他老人家不也被发配到这保安了么?还有那杨继盛先生,何等刚烈血勇,却又如何?照样冤死菜市口。这严府的权势,确实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您身体又弱,还是好生保养,谨防祸从口出。”
沈衮被张青砚这么一激,哪里还顾得上,瞪大双目道:“张女侠,不是沈某夸口,那严府虽然泼天富贵,通天手段,但家严已经搜集到了他为非作歹的证据,这次定要到朝堂上,与他见个死活!”
第六百七十二回 队友如彘
张青砚心中一紧,口里却道:“沈公子,妾身也知沈老爷在保安多时,出入边境,遍访军民,想必对那杨顺贼子所做的勾当,了解甚多。以我看来,要扳倒杨顺容易,要扳倒严嵩却难。就算那杨顺作恶多端,严嵩也不过担个失察之责,只需要断尾自保,无非把那杨顺当个弃子,他严府的富贵,岂能动摇多少?哎,这当朝一品的威风,远不是我等江湖儿女能想象的。这般想来,师姐被严鸿占去了,说不定倒也是她的福分。”
沈衮听张青砚再提夏紫苏,几乎要含血喷天,急道:“张女侠,家父这次,可不止要除掉杨顺逆贼。便是那严嵩、严世藩父子,也要趁势一网打尽!”
张青砚见沈衮上钩,故作好奇道:“愿听沈公子指教。”说罢,将个娇躯往沈衮床边轻轻一坐。她姐妹二人,体带微微芬芳。沈衮离开近了,被这香味一冲,头脑都有些晕。他本对夏紫苏一往情深,越是得不到,越是难以摆脱;而越是难以摆脱,对严鸿便越加愤恨。此时又被夏紫苏的师妹这么询问,当下不管不顾,将沈家庄中的秘密,和盘托出。
原来沈炼自来保安之后,寻访杨顺贪赃枉法之事,到今年里渐渐齐备。更兼年初辛爱为了桃松寨之事大举入侵,杨顺在其中所为,沈炼也一一备了条陈,并且邀请忠义盟北上主持此事。原本欲寻朝中次辅徐阶,将这证据交给他,以求打击严嵩党羽杨顺。然而忠义盟以徐阶近来态度含糊,不知底细。更兼今年夏天里,徐阶竟然遣张居正向严府提亲。此事让忠义盟皆切齿痛恨,沈炼自然不会再去图谋与徐阶合作。于是此事就这么搁下了。后来朝廷派严鸿为钦差前来。沈炼打定主意,若是严鸿愿意扳倒杨顺,那就带上证据一起上京。若是不能,那么这证据多在手里揣一揣也无妨。回头可联络朝中左都御史周延或礼部尚书吴山。也能给严党个不痛快。
谁知就在前些天。沈家庄中竟然又来了一人,求见沈炼。见面之后。那人声称愿将一份要命的东西献给沈炼,只求除灭严府。
原来此人名叫刘安,乃是前任山东巡抚刘才的心腹护卫。那刘才本是严门忠卒,却因贪赃枉法过度。在济南之乱中被严鸿拿下,后来在衙门监狱火灾中烧死。刘才被拿之时,刘安本在府中,未曾去赴严鸿的纳妾宴会,因此也不曾被捉。此后他多次欲趁白莲教围城的时机,劫狱救出刘才,却因严鸿安排锦衣卫严密防守。不曾得手。
待等济南解围后,刘安暗中监视衙门,严鸿与刘才的对话,他却在瓦上偷听到了。得知刘才手中有严府的要命账簿。只求以此来换刘才孙子一命。刘安见主人一心如此,也不便出来作梗。只是终究不能完全信过严鸿,便赶到秘藏处,将那账簿先行取出一部分收藏好。
此后,刘安也不声张,只暗中保护刘才孙子。刘才焚死之后,其家中满门抄斩,幼子亦远配岭南。刘安暗中跟随保护。谁知岭南气候潮湿,刘才的孙子去了不到半年,竟而死了。刘安见老主人一点骨血落空,愤怒之下,便取出秘藏的物事,欲寻严府的晦气。
只是他主子刘才本是严门的党羽,不见容于清流,更兼在山东沾染了白莲教的事,那是人人都怕沾上。刘安想要给主人报仇,又哪里找得到靠山?
万般无奈之下,刘安想到沈炼。此人恨严府入骨,又有侠气狷狂,更兼清名享誉天下,朝中也多有同情者,或许能够助一臂之力。于是刘安便千里迢迢,到保安寻得沈炼,一一说明来历。声明自己不求给刘才洗白,只要能掀翻严府,便足以告慰旧主。
沈炼素来痛恨刘才昔日为严嵩做爪牙,在山东酷虐百姓,造成赤地千里,自然并无什么意愿给刘才报仇。然而刘安送来的物事,连同供称的刘才与严世藩合谋做下的勾当,却是一件大好罪状。若能借机扳倒朝堂大奸严嵩,那自然乐见其成。因此,沈炼收留了刘安。
沈衮说到此,有些得意地道:“那物事,我听爹爹说,有几张是刘才和严世藩勾结,和蒙古库腾汗私卖军粮、军械的账目。还有一封是严世藩的亲笔书信。爹爹这些年在边塞打探,虽然是宣大和俺答的消息多,但对于蓟辽那边库腾汗得内奸倒卖军粮之事,也略有风闻,如今却恰好印证上了。这一回,严世藩在东边私卖军粮,杨顺在西边杀良冒功,擅开马市,这两案合一,定要叫老奸头颅搬家!”或是太激动了,不禁又咳嗽两声。
张青砚这才知道,原来梁如飞看到的鬼鬼祟祟之人,多半就是刘安。得知沈炼手中竟然握有这般物事,张青砚也不禁暗自心惊。但她毕竟久走江湖,临场机变胜过沈衮何止十倍,当即道:“沈公子,你说我师姐前些天离开贵庄,难道邵景邵师兄、龙姐姐,还有曾氏双雄等没有照顾着她?”
沈衮道:“邵大侠只来了半日,便又匆匆离去,说是要回湖广去见他师父,请教一件大事。便是因为夏姑娘离去,龙女侠、曾氏双雄等都寻她去了,如今不在庄上。好在庄中还有雁门派霍振北师傅和王强、郑风、秦沛三位师兄。”
张青砚暗呼侥幸,又宽慰了沈衮几句,并道:“沈公子,妾身此次来访,本想找到师姐说些话。可是现在师姐既然不在,则我来此之事,公子你万万不可说与任何人得知。便是对令尊沈老爷、盟主邵师兄,还有我师姐,请都守口如瓶。不然,我两个孤男寡女,在这夜里相处,倘若被流言传开,妾身我的名誉固然坏了,便是对公子和老爷,也不是什么好话。”
彼时理学盛行,男女之防为大。虽则张青砚江湖女侠,其实没那么多顾忌,但她这么一说,那沈二呆子自然忙不迭的答应。心想自己恋着夏紫苏,若是被人传言说和她师妹不清不白,这事儿确实坏了。当下发誓,绝不透露今夜之事。
张青砚见目的达到,柔声对沈衮道:“如此,二公子快快歇息去吧。但愿此次沈老爷上奏之后,严党垮台,也叫我师姐回心转意,重觅真心人。”扶着沈衮让他躺下。沈衮被张青砚这么一说,脑子里晕晕乎乎,便自睡去。张青砚暗自冷笑,移步出门,几个起落,又奔出庄子来,去僻静处与奚童汇合,两人泼开马蹄,直往北驰去。
此时严鸿的大队已经移寨到了距离沈家庄约三十里处。张青砚赶到,也不耽搁,便直入内帐,见了严鸿,将自己从沈衮那里打探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严鸿听得脸色尽变,手指头叭叭敲着桌子,心里那叫一个骂。都怪便宜老子严世藩,这把柄终于还是落下了。好个刘才,竟敢跟我玩这一手,老子不杀你满门……算了,满门都已经杀了。他沉吟片刻,抬头对张青砚道:“青砚,此事你看如何办为好?”
张青砚道:“此刻忠义盟盟主邵师兄不在保安,盟里半数的好手也都出去寻找夏师姐了,沈家庄力量薄弱,倒是个机会。不然,等忠义盟大队回到沈家庄,纵然敌不过钦差麾下的兵马,可是再要无声无息的把事情了解,却也难了。不过么,这沈炼虽是老太爷的仇人,但在本地倒是素有清名,也确实做了一些沽名钓誉的好事。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就看相公你自己的意思了。”
第 671 章 杀心骤起
张青砚把话这么一摆明,严鸿自然之道她什么意思。沈炼暗中收留刘安,整了严鸿的黑材料,两家现在就是个势不两立的局面。如果放任沈炼,这份材料进京,那对严府将构成很强的冲击。如果要免除这个危险,就只能快刀斩乱麻。
当然,理论上说,严鸿还有其他的缓冲空间。比如说带着沈炼一起进京,途中趁机把这证据给毁掉。问题是,沈炼又不会那么轻易上当,这次就开出了严鸿先逮捕杨顺,沈炼再跟着上京的条件。就是迫使严鸿必须先把杨顺收拾掉,可这样一来严鸿就会更加被动。再则,就算到时候沈炼跟着严鸿上京,半途再出什么事,那严鸿就是怎么也洗不清了。而且忠义盟如果也回来了,沿途保护沈炼,只怕下手的机会没那么多。还有,鬼知道沈炼把这材料复制了多少分?
这么前思后想,严鸿明白,放在自己眼前的路,其实只剩下了一条。唯一让他有些矛盾的,是沈炼这个人确实是干了一些好事,算得上是个正派的人,而且自己的岳丈陆炳也颇为欣赏。可是政治斗争那来这么简单的好人坏人?就算对方是好人,也不能眼看着他把自己家族灭掉吧?沈炼,不是我狠心,是你不给人留路啊。
想到此,严鸿脸上杀气陡现,手中一用劲,将正在把玩的一支毛笔折成两段。
张青砚道:“相公,你怎么打算?”
严鸿强笑道:“无毒不丈夫。沈炼既然豁出去要和我严府玩命,我就算想和他化敌为友,也用不上力啊。斩草除根。你说忠义盟不在此,那正好,也免得伤你同门和气。”
张青砚道:“那么相公准备安排谁去?听梁先生说。雁门派的霍老拳师还在庄子里,咱们的人去少了怕也不成。”
严鸿道:“我知道。我严府的这几位护卫武艺高强,自然去得,但人手还少点。闽兵是俞大猷的人马。俞大猷是个榆木脑袋。让他的手下干这种湿活儿不保险。杨顺派来那些兵马就更别说了。可沈炼毕竟是锦衣卫出身,要对他下手。我怕锦衣卫弟兄们未必想得开。”
张青砚道:“沈炼虽然是锦衣卫出身,前些日子被孙姐姐刀劈的那个方家家奴还是锦衣卫百户呢。相公若是不放心,先把几位总旗叫来,私下问问吧。”
严鸿道:“青砚你想的周到。还有。你去沈家庄,有没有探到你紫苏的消息?”
张青砚见严鸿念念不忘夏紫苏,只得道:“那沈炼的二公子沈衮,对师姐确实是一往情深,说起师姐来,忽而笑意盈盈,忽而却骂相公你。我看他心思刻毒。只是如今师姐和忠义盟的好汉们都外出办事了,不在庄中,具体消息也不知的。”
严鸿点点头,便传王霆等四位副千户。以及陆炳专门调拨的商子强等十二名好手入内,对他们道:“诸位锦衣同道,如今有一件事。查明那沈炼在他的庄园内,收留钦犯刘才余党,意图对朝廷和我祖父严阁老不利。此事若被他闹大,怕是朝廷体面都会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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