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心想,都说白莲教赵全一党逃到蒙古边境,那白莲教素来无孔不入,当初在济南都能渗透到刘才的标营,此处接近赵全大本营,岂有不被渗透之理?他便问道:“这军心不稳,是否也有白莲教徒煽动造谣的关系?”
杨大业道:“若说当初儿郎里有人信教。这个倒是有的。要知咱这地方开中废弛,粮饷不济,药品就更不用说。边军或是家人一旦得病,又没钱医治。很是危险。白莲教画符治病,教徒偶尔还能得到粮食,因此很是有些人入了教。不过钦差,自从前者济南事发,朝廷下旨严拿妖人。这军中便就绝了白莲的香火。那些个传教的或拿或杀,大多乖觉的也全走避了。因此如今十几万儿郎里,若说一个教徒没有,这话我不敢保。若说到白莲传教禁绝,这是确实的。”
严鸿道:“那我军中将领里,可有人乃是魔教妖人?我只怕万一他们勾结了蒙古人来夺城池,这事就麻烦了。”
杨大业摇头道:“人心隔肚皮,您要小将打包票,谁知道他们脑子抽风不?但照例来说,应该不会。一般人入白莲教,图的是个实惠,比如有相互照应,看病领米,或者受人欺负了有人出头。即便如此,大家伙多数也都明白。若有人借着这传教的名义让他们反朝廷,谁下这令,他们就先把谁抓起来,没什么可商量的。而那些军中的将领,多数在边庭一刀一枪拼了几年、几十年,个个都是有武将功名,有吃有喝,有钱拿,谁疯了去入那魔教?至于城池么,说句笑话,杨大帅用兵稀松,蒙古人真要硬打,他根本守不住城池。蒙古人也不必白莲教里应外合,自己就能夺关破寨。所以这城池丢了许多,倒没听说哪个是给白莲教内应打开的。”
严鸿不禁哑然失笑道:“如此说来,今年咱们这一仗是输了?”
杨大业道:“不独今年,去年也没赢啊。这两年一次败的比一次惨,今年为了那妖女,辛爱提兵数万来犯,杨顺根本无能抵抗,指挥布防一塌糊涂。咱们前后丢了四十多个城池,被掳走的丁口怕不下十万数,牛羊粮食,绸缎物资不计其数。折损兵力不下两万人马,据我所知,连游击都折了两个。可恨杨顺狗贼,居然虚报胜仗。那些阵亡儿郎,都被他说成了是逃兵,那两位游击,也被他说是私自出战,中箭亡身。马芳将军与杨顺素来不对,几番争斗下来,差点被杨顺害死。无奈之下,如今只得到了马莲堡,去烧砖修城,其实就是效法姜伯约,屯田避祸。”
严鸿又问起麻禄的事,杨大业道:“提起这事,我就一肚子气。桃松寨那妖女,是今年初就逃到了咱这边,那本不是蒙古人寇边的时候,咱们也就没做好充足的准备。结果就为这个女人,辛爱点兵来犯,杨顺身为总督,又不布置警哨,弄得一塌糊涂。咱们仓促应敌,死伤惨重。右玉城从夏天一直被围到秋天,总算麻将军死战守城,尚表尚将军阵亡殉城,才保得城池不失。可是儿郎死伤大,麻将军自己也带了重伤。”
严鸿点头道,“这些我都记下了。只是不知,杨兄说的这些,可有佐证?要知杨顺既为一方督抚,可不是说拿就拿的小角色。咱们手里没些过硬的物证,想要办他,也非易事。”
杨大业道:“这厮鸟身边的阎儒,乃是个干才。我听说他们每年把边军领饷、领犒劳的帐簿编的都很好,便是经年老手,也难以看出破绽。再者他积威之下,怕也是没人敢说实话。钦差若想查出实证,依下官之见,应到保安走一遭。保安的沈炼沈纯甫,是我锦衣卫的旧臣,他曾多次到边关上,去查访边军疾苦,搜罗杨顺的罪证,说不定他手里真有些什么能要命的物件也未可知。杨顺对他,也是又气又恨,只是沈炼毕竟是国朝进士,据说又有陆大都督看顾,杨顺历来欺软怕硬,倒也不敢怎么他。”
严鸿听得“沈炼”二字,眉头轻轻一皱。杨大业赶紧道:“钦差老大人,下官也知此人和严阁老有些不快。实不相瞒,这人很不安分,到边关后,每日里对元翁也多有谤言。然而他除了朝堂上不讨喜之外,对一般军民倒是颇为亲爱,来边关查访军士,有时还代士卒写家信捎回,有的士卒被长官欺负的狠了,或是蒙冤被责,沈炼也代为申述。又听说他还在住所附近开办义学,为孤苦孩儿教书。此人实是我锦衣卫中的奇人。钦差老大人不如借机与沈炼化敌为友。彼此有些不快,当面说开。沈炼原本也是大都督的爱将,你是大都督的爱婿,若是两下能说合,自是一件大好事。按下官愚见,这大人不记小人过,冤家宜解不宜结。请长官三思。”
严鸿也知,沈炼当初上十罪疏,实在是犯了严家的忌讳。如果不是陆文孚出面说项,便早把他断送了。但听杨大业所述,此人不但颇有清名,而且真是个能干实事的。这样的人要么就赶紧除掉,若是真能化敌为友,至少不再对立,那当然是好。当下严鸿点头道:“杨千户的良言,我记下了。回头便寻时去看看沈炼。”
严鸿又问了些闲话,才送杨大业离开。等送走了人,张青砚上前道:“相公,这杨千户的话,你可信了?”
第 660 章 青衫献策
严鸿笑道:“怎么?娘子你又有何高见?”他二人私下里,严鸿总是称张青砚娘子,这也能满足一下她那小小的虚荣心。张青砚闻听,果然心里欢喜,娇笑道:“妾身一介女流,哪有什么高见?在我想来,杨千户与杨总督既有些龃龉,说的话也未必做实。只是自来无风不起浪,多半杨军门的行为上也有些失检点。”
严鸿心道,你果然厉害,说的话面面俱到,等于不说。他拉她坐在一旁,就把方才在杨顺那里,桃松寨所说的话,都与张青砚说了。张青砚聪明过人,自不会去吃这种飞醋。似这等逢场作戏的把戏,做官的人家那是难免的,若是忍不了这个,还怎么在内宅做姨娘?因此她反倒取笑道:“夫君果然手段高明,把个番邦娇娘迷的神魂颠倒,把心腹话都对你说了。这回难道我又要多个妹妹?”
严鸿道:“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快帮我参详参详。”
张青砚略一沉吟道:“这事果然有些蹊跷。杨顺那百万家私即使是假,六七十万总是有的,还有地。这么大的一笔款子,全都是从边军身上刮下来,他当这宣大总督还不满五年,刮的未免太厉害了。更何况,他还要打点关节,看今日里他送礼的手笔,平日里多半也是极奢侈的。你方才在前面饮宴,帅府这边送来八只黄羊,我只说吃了。哪知一切之下,羊肚子里全塞的是金元宝,也有几千两赤金,这么大的款子拿出来买夫君高抬贵手,这事总小不了。至于说杨顺和杨大业的黑白,他们说的话彼此冲突。全反相反。只是站在常理,杨大业这等身份,完全无中生有去捏造假话,想扳倒杨顺。那不是以卵击石?反之。杨顺既然有严阁老庇护,在此事上玩点手腕。文过饰非,倒是不为怪。”
严鸿听她分析条条有理,点一点头:“娘子说的甚好。”张青砚心中暗喜,只要夫君一刻离不了我。那夏紫苏哪怕日后进了门,也要乖乖排在我后头。她又道:“所以这事儿么,妾身看来,相公若想轻轻松松糊涂过去,便把犒赏银子交给杨总督发放,咱们游山玩水,玩上几天。再去拜访拜访晋王千岁。然后着落杨总督交几个罪人出来,到万岁面前销差。等回京后,再让老太爷寻机将杨顺调到别处,另择良将。杨顺交来的名单。相公却须看看,若是那不干紧要的,害了也就害了,若是国家栋梁,或者朝廷有靠山的,却得敲打下杨顺,让他手眼收拢收拢。(。pnxs。 ;平南文学网)至于杨顺实实在在干了些什么事,干脆装聋作哑。反正他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总还没闹得鞑子再度入侵,犯的祸事总也不及当初那仇鸾,万岁爷不至于非要杀他不可。两下都方便省事。这一条是偷懒之计,相公最不劳神,麻烦也小,只是收获也少。”
严鸿又道:“若是不偷懒呢?”
张青砚道:“相公若是想要闹个明白,咱们就要派下人去明察暗访,同时借着这发犒赏的机会,与各路将领接触,细细打探。等到时候拿到凭据,不怕杨顺不低头。他的百万家私也好,还是那位与相公有了私情的美人,您只要张口,他就不敢不给。给了之后,再见机行事好了。若要放过他,便照旧回京,等老太爷调走。若实在胆大妄为,犯了不赦之过,相公设计拿他,我看也使得。反正从杨顺所说,这边关的将士多对杨顺心怀怨言,相公真要拿了他,我看也不至于激起兵变。”
严鸿听了欢喜,一把将她抱到自己怀中道:“青砚,你真是我的诸葛亮。有你在啊,我连幕僚却都省了。”
张青砚羞道:“相公只会欺负妾身,那刘皇爷对诸葛孔明可是恭敬的很,哪像相公这么没个正经。”
严鸿笑道:“你这便错了。我好歹也看过三国,那书上可写了,刘备得了孔明,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如鱼得水一般。咱们是不是也要如鱼得水一回?”
张青砚由着他将自己打横抱入房中,只是说着:“夫君别忘了派人出去,察访下杨顺的根底,我想他便是再有本事,也无法一手遮天,只要肯查,总有蛛丝马迹。”
待等严鸿从张青砚房里出来,初冬北地,昼短夜长,天已擦黑。严鸿心中想了一想,便派云初起、叶正飞、梁如飞、奚童四大高手,及十几个精干的锦衣,乔装打扮成客商、浪人模样,派出行辕去探察消息。至于陆炳派来的十二高手,则留在行辕护卫,料不至于出事。
这大同当时名为大同镇,大明朝凡是这种名字的地方,其实就是个大兵营。主要是部队聚集地,配套设施也是为部队服务。原本简直就是武将的一言堂,不过后来为了收拾武将,设总督、巡抚,渐渐把武将的气焰打击下去。但是军镇作风,探察消息并不容易。
严鸿派出的这近二十名探子一出辕门,就发现有不少兵士,列队往来巡逻,转盯着外来人。有的走不多远,就被拦住盘查。幸亏他们身上皆有锦衣腰牌,那些兵卒不敢过分为难。但还是用软刀子杀人,好言好语,把你劝回馆驿,说是这大同乃是边防重镇,只怕是有鞑子混进来捣乱,夜里走路不大安全。
有的锦衣卫欲要强横不理,那士卒也不强行争辩,竟然普通跪倒在地,哀求道:“锦衣老爷,饶恕小的当差,身不由己,您老若是摸黑在外乱闯,有个三长两短,您家里娘子少爷固然伤心,小的失职,也要被杨大帅军法杀头。您老高抬贵足,就当救人一命,还是请回吧。”弄得锦衣卫哭笑不得,只好回营。大部分派出去的人,就这么被赶了回来。便是那有三两个脸皮厚的,硬撑着继续往外走,士卒也不拉拽,就着两三个人紧紧跟着,也不说话,甩也甩不掉,骂也骂不走。这般样子,谁还搞什么微服私访?锦衣卫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几圈,聊以应付。
只有梁如飞等四大高手,仗着武艺高强,身形灵活,倒是没被赶回,混了过去。等到夜里二更刚过,云初起等三人也回来交令。只说这大同不比别处,夜里宵禁严格,差点就被拦在了外头。而所遇的人一个是数量少,二个多不敢说话。还有的就是从外地来这里输运物资的百姓,你也问不出什么。
大同既是军镇,普通民户其实也有限的很。因为其地处边关,大多数百姓还是到了相对靠后的浑源、怀仁、朔州等地居住。大同主要人口,除了屯田军属,卫所繁衍生息的军户军余,还有的就是些从后方输送钱粮、绢布的役夫了。本地人不敢说,外地人不清楚,这事要打听,确实有一定难度。
最后快到三更时候,梁如飞也回来了。他却不是一个人,随他来的,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妇人。那妇人生的体态婀娜,身材匀称,只是面有菜色,皮肤黯淡,大减颜色。身上衣衫破旧,头上也没什么首饰,被领到严鸿面前后,吓的跪地不起,只是磕头道:“民妇真是第一遭做这事,还请大老爷恩典,民妇服侍多少人都行,就是不要让我游街啊。若是游了街,我那当家的在九泉之下,也没有脸面啊。”
严鸿问道:“梁老兄,这是怎么回事?”
梁如飞微微一笑,如实回禀。他本就是绿林出身,隐秘行踪是拿手好戏。出了辕门,几个起落,巡逻的也没发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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