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缙却一指严鸿身后的几个护兵,“千岁慎言。当心一会河东狮吼,那可就大大不妙。严钦差少年风流,携美而行,你这番好意,当心被人记恨,惹的枕头风起啊。”
严鸿见葛缙丝毫没有文人迂酸之气,言谈风趣,心中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哈哈笑道:“家里几个妾侍,非要跟我到边关来,管不了啊。倒让几位见笑了。”
朱廷埼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本王最喜欢钦差这种性格的人,对脾气。美人你不敢要,我便收用了,咱们今日定要痛饮几杯,过过酒瘾。杨大帅坐镇大同,等闲不敢稍离,只好我等打前站了。等到大同,再去吃杨宣大,今日么,就由小王做个东道。”
按说明朝此时,藩王不许擅离封地。不过钦差到来,这事便讲究不起了。尤其这其中还有山西巡抚为他背书,就更加不必忌讳。
第 648 章 中尉哭穷
那东头镇本是蔚县外要津之上的的一个繁华大镇子,商贾往来甚多。尤其晋商富甲天下,此等所在,更非寻常。而且这摆酒席,用的乃是王府里的厨师,手艺自然没的说。食材上,穷尽各色水陆荤素,珍禽异兽,烹炸炒烤,香味扑鼻。而那食具,更是金银碧玉,五光十色。饶是严鸿见过大场面,也不由暗自佩服代王的财力雄厚。心中暗道,万岁爷让我查查这宗室过的日子如何,我看不用查,代王爷过得甚是滋润,他是不愁救济了。不过既然万岁有话,就算是锦上添花,也不能让代王爷一点好处摸不着。
于是严鸿敞开兴致,与代王、葛缙一干人吃喝的甚是痛快。这酒席丰盛,人也爽利,大家酒到杯干,谈笑风生,但是于军中之事,却只字不提。看的出,葛缙是会做人的,代王朱廷埼是藩王, ;按规矩,分封而不赐土; ;列爵而不临民; ;食禄而不治事。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是拿钱养着,不管事的,地方上的事都插不上手,何况部队上的事?因此几人只谈风月,自然是越聊越入港。
只是严鸿偶尔偷眼瞥瞥下面,却发现下面好些宗室,守着酒宴狼吞虎咽,仿佛饿鬼投胎,连骨头都不肯放过。他不禁笑道,好道这帮姓朱的爷们,总算是太祖爷的子孙,怎么这般模样。
等到酒到酣处,便是坐在上面这几位老大人、殿下,大家伙也抛去官场、权贵那堂堂气派,开始恣意寻欢。那几位陪酒的粉头,更是个个搔首弄姿,缠将上来,也施展出浑身手段。想让钦差能将自己带上。哪怕只陪上一宿,在山西地面上的身价也能凭添几倍。
严鸿对于这号称天下三大名纪之一的大同姑娘原本也有兴趣,可是后院还有红粉军团,实在是不敢招惹。看着几个美女带着浑身喷香逼近。心急如焚下。叫声:“殿下,下官更衣!”推开粉头。起身逃席。
他方一说更衣,那边却站起个人道:“我领钦差前去。”
严鸿见此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穿衮服。腰系素银绶带,看穿着,像是个奉国中尉。要知山西代王这一系人丁兴旺,便是辅国将军这一级的都不知有多少,至于奉国中尉这等末流宗室,哪里认的过来。
严鸿只是在口中道谢,随这人出了大厅。拐过两个月亮门,那位走在前头的奉国中尉,忽然转身道:“严玺卿,求你看在大明列祖列宗份上。救我一救!”说着话,撩起袍服,就要跪倒。
这一来,把严鸿闹的手忙脚乱,他胆子再大,也不敢让奉国中尉给自己跪啊。再不济,人家也是宗室,自己也是臣子,哪能反过来拜的?他急忙抢先一步,双手相搀道:“千岁不可!小臣万不敢当。只是还不知,千岁如何称呼?”
那人见严鸿态度诚恳,心里略微放宽了些,说道:“小藩朱廷奎,乃是奉国中尉。我与代王论起来还是兄弟,只是隔房隔宗,论不起了。如今小藩身临绝地,又闻玺卿乃是朝廷忠良,还望您大发慈悲,救我一救啊。”说到此,泪珠儿滚滚而下。
严鸿眉头一皱,心想这位爷看来真是惨。当即道:“千岁请起,请起!且落座,咱慢慢聊。放心,若有用的下官地方,万死不辞。”
朱廷奎看严鸿这般说,这才起身来。两人便在院子里找一处墩子坐下。此时已是初冬,青石寒冷,好在代王为了迎接严鸿,准备分外精细,石墩子上都铺垫了褥子,故而倒不觉彻骨。
当初明太祖朱元璋出身贫农,家族观念极重。他一心把朱姓宗室作为自己江山万代的依仗,因此不但把自己的20多个儿子都封为亲王,还专门制定了一套严密的宗室封爵供给制度:
每一任皇帝的儿子,除了继位为皇帝的嫡长子,其余全封为亲王。亲王每年禄米一万担。皇帝的女儿叫公主,每年每人也有二千担米。
所有亲王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亲王,其余都封郡王。郡王每年禄米二千担。亲王的女儿叫郡主,每年八百担米。
所有郡王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曾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郡王,其余都封镇国将军。镇国将军每年禄米一千担。郡王的女儿叫县主,每年六百石米。
所有镇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玄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镇国将军,其余都封辅国将军。辅国将军每年禄米八百担。镇国将军的女儿叫郡君,每年四百担米。
所有辅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灰孙子们,除了嫡长子世袭辅国将军,其余都封奉国将军。奉国将军每年禄米六百担。辅国将军的女儿叫县君,每年三百担米。
所有奉国将军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六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奉国将军,其余都封镇国中尉。镇国中尉每年禄米四百担。奉国将军的女儿叫乡君,每年二百担米。
所有镇国中尉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七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镇国中尉,其余都封辅国中尉。辅国中尉每年禄米三百担。镇国中尉的女儿就没有禄米了。
所有辅国中尉的儿子,也就是皇帝的八世孙们,除了嫡长子世袭辅国中尉,其余都封奉国中尉。奉国中尉每年禄米二百担。
再往下,奉国中尉的儿子们,除了嫡长子可以袭爵奉国中尉,其他就只是庶人了,再没有封爵和俸禄。不过这都已经是九世孙了。基本上,能管“祖宗八辈”的富贵,也算很不错了。
这些制度,严鸿过去没有很关心,但自从接到嘉靖皇帝布置的任务,专门和府上的老夫子们了解下,大致明白了。比如眼前这位太祖爷的八世孙朱廷奎,他虽然是最末等的奉国中尉,每年也有二百担米,要光讲吃,够几十个人敞开吃了。可是看这位千岁爷,怎么这么狼狈法呢?
二人叙谈之下,严鸿才知,明朝的宗室,生活绝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尤其是现在的明朝宗室,早已不像明初那么滋润了。
首先,是宗室的数量激增。按照朱元璋的算法,大明宗室们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总人数是在呈几何级数膨胀的。而且每一任新皇帝上台,都会增添一批亲王,以及顺次往下递增的郡王、各级将军、各级中尉。
偏偏由于高级宗室们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喜欢没事就多生儿子,多生了儿子就可以多拿俸禄,整体来看是赚钱的买卖。最多的朱元璋嫡孙,晋王府的庆成王朱济炫,竟然生了一百个儿子。这样,明朝宗室的人口,也迅速由洪武年间的几十人,暴增到嘉靖年间的一万多人。
宗室人数多了,要支出的俸米也多。比如说嘉靖三十一年,全国税粮总收入为二千多万担,而一万多宗室的俸米总额就高达八百多万担,理论上占了税粮收入的三分之一。在宗室繁衍众多的山西、河南等省,甚至出现地方留下税粮不够宗室俸米的奇观。
问题是,文官集团也不是白痴。他们原本就对勋贵集团世袭富贵有所不满,至于这些太祖爷的子孙,更是光凭染色体就尽享富贵,怎算什么事?他们更不能眼看着这些宗室把国家财政吃光了。
如今,朝廷财政紧张,连朝廷官员都支半俸。地方军卫的月粮,营兵的饷银都关不出,凭什么认为宗室就一定能如数支米?
还是拿朱廷奎来说,他的俸米是每年二百石。可是这个二百石俸禄是停留在理论层面的。实际上由于国家整体财政问题,到了此时给俸禄的方法已经变成了五米五钞。即发米一百石,另外一百石米,折算成宝钞(纸币)方式支付。问题是,宝钞在大明早已经停止实际流通了,真要说折合价值,连千分之一都不到。但是官府方面,仍然对此视而不见,每年发给“价值”一百石米的宝钞,这些宝钞基本上除了拿来烧火外,干什么都没用。
这样一来,朱廷奎的实际禄米就变成了每年一百担。说起来,这一百担好像也不少,折合一万余斤,比个县太爷的俸禄都高了,一家三五口人敞开肚子吃也是吃不完的。
但是朱廷奎可不光是老婆孩子,他有一家子人呢。管家下人,家人奴仆,这些人的开支,朝廷可是不支付的。至于说不要下人,堂堂宗室自己洗碗买菜,与卖菜的争斤论两,自己扛米回家?这种自力更生发愤图强的话,谁说的出口啊,人不都要个面子么,饿死事小,面子事大嘛!而一百石米,用来支付这些报酬,自然就显的捉襟见肘。
而且朱廷奎还要维持个宗室的架子,很多该讲究的东西还是要讲究。否则失了礼数,让人笑话,在宗室圈子里就更无法做人了。要维持这种体面,也是要花钱的。这样咬紧牙关穷绷着,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
第 649 章 悲惨皇族
当初,太祖爷为了子孙光享福,不劳作,曾经定下了制度,不许宗室出去工作。结果这一番好心变了坏事,大家都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完全丧失了主动挣钱的本事。等到永乐靖难后,又削减藩王卫队,限制宗室权力,使他们的权限越来越小。
当然,宗室也分三六九等。像代王这种亲王级别的,以及下面的郡王、镇国将军,不但禄米多,更重要的是权势大,虽然没有书面意义上的行政权力,但实际上在当地极有影响力,结交官吏,网罗豪强,那也是跺跺脚城墙都能战抖的角色。他们靠着这影响力,参与地方事务,暗中捞钱固然容易,便是靠着这王爷、将军的旗号,自有那商人前来分干股,有那农户、小地主来投献土地,为的就是依靠宗亲权贵的声威,免去赋税。这样一来,每年收益当然滚滚而来。
而如朱廷奎这末等的中尉,谁来理睬?他也就只能巴巴的靠点俸米勉强度日了。有人说,那你这一百担米,不还是比县令的俸禄都高么?可是各级官员手中有权啊,依靠国家政务,手指缝里漏点都能弄到点灰色收入,除非海瑞这种极品才全靠俸禄过日子。你要让太祖爷的凤子龙孙都去过海瑞那样吃糠咽菜的日子,还不如直接拿个大锅把他们都煮了呢。
雪上加霜的是,朱廷奎这种小宗室,还要受藩王的欺压。自古有人的地方就有分层,大明朝有阶级矛盾,宗亲贵族里面也是大鱼吃小鱼。比如这代王爷,本身生活富足,但再从穷亲戚身上捞点油水,他也是不忌讳的。于是不动声色地欺压下面这些小藩勋。在朝廷本身下发禄米额度不足的情况下,先满足自己的禄米,再解决他们的,这上面的折损漏洞就更大。
还说朱廷奎的那一百石米。不是支出自大明朝的国税。由国库直接发到宗室头上,而是支出自地方税。由地方官府发把这一系的禄米统一放给代王。再由代王府分发给这一系下面的宗室子弟。粮食经一到过手,那就必然给人再剥一层皮,这是世间惯例,倒也不值得稀罕。代王府的大管家,大斗进小斗出玩的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像朱廷奎这种小角色,年实际得米不到六十石,根本满足不了生活所需。有时为了请大管家高抬贵手,多漏几担米,还得苦苦哀求。请客送礼,最后这行贿的成本比多得的米也差不了几个了。
就这么折腾下去,到如今朱千岁负债累累,连夫人的陪嫁都已经典当一空。这次为了接钦差。代王下令本支系的宗室摊派,大家都要交钱,作为钦差的招待费。不交的,哼哼……朱廷奎拿不出钱,便只好借了堂兄家的印子。代王府的印子钱,丧心病狂,利润比国家规定的最高利率多三成。这笔债借下来,他都不知道到年底那六十石米够不够还的。
朱廷奎到此,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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