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把坠儿所讲的,晚娘是服了玲医所开药方之事,如实告知李时珍,只不说晚娘为何服药。
李时珍怒道:“若是叫我遇到那老铃医,定要扯了他前去见官。滥用野方,绝人宗嗣,衙门绝不能饶了这等庸医。胡夫人身体不佳,大老爷,医者不瞒人,今后她还得要补药调理身体,补充气血,否则日后怕是难免早夭。至于说能否再怀子嗣,以我之见,哎,或许上天眷顾,也未可知。”
严鸿听李时珍这般说,已知道晚娘多半是好不了。他强忍心头悲痛,谢过李时珍,又讨了几个调养身体的方子,回到家中。便往胡晚娘住的院子去。
晚娘待严鸿回来之后,身体大有起色,如今基本痊愈,也能行动自如。她见严鸿来了,心中欢喜,起身迎接。严鸿也不动声色,带着她一起进屋,之后反手关上房门。晚娘看他动作,只当夫君回心转意,待要与自己亲热,便坐在床上,含羞不语。
严鸿却不紧不慢,也走到床边,从怀中把锦衣卫搜集的李天照的情形报告文书,拿出来放到晚娘面前道:“夫人,看看这个吧。”
晚娘听声音不对,要紧抬头,拿起文书看时,只见上面“李天照”三个字,心中便是一跳。不等仔细看完,严鸿已冷哼道:“夫人,你的李郎,如今可是落魄的很啊。你是不是又要拿钱去周济周济?不过坠儿已经被我收用了,再派她去便不合适了,要不要我帮你找点人手,保证手脚干净,不从中克扣。”
一瞬之间,胡晚娘如遭雷击,木然不动。可是片刻之后,她并未如严鸿想象中那般惊讶恐惧,哭天抢地,或是跪地求饶,反倒是长叹一声,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道:“如此说来,相公全都知道了?多半是坠儿于你说的吧。妾身早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说话之间,晚娘缓缓起身,跪倒在地道:“这事上,是妾身的不是,也没什么好说。但相公信也好,不信也罢,妾身从未做过让你蒙羞之事。事到如今,我只求祸不及家人。至于我自己,这便找相公讨一份休妻文书,离开严家。处处青山皆可埋骨,绝不敢坏了相公名头。”
严鸿此时只觉得心中如同压了块千斤巨石,固然这事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听晚娘亲口承认,仍觉得难以接受。一个意识忽然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杀了这贱人!再杀那李天照!他忍不住右手按刀柄,点动绷簧,噌的一声,绣春刀出鞘半尺有余。这时节,小阎王双目圆睁,牙关紧咬,脸色竟然红里透灰,原本俊俏的面目,彷如罗刹恶鬼一般可怕。
却听碰的一声,门被推开,坠儿冲了进来,扑过去抱住严鸿的腿道:“男君,使不得啊!小姐她也是一时糊涂,您千万手下留情。再说,小姐从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只是费了些钱钞而已,男君家私豪富,也不差那点银两!男君,您看在小姐侍奉您这几年份上,饶命吧,千万不要杀人啊!”
晚娘见严鸿抽出刀来,竟无半点惧色,淡然道:“相公要杀我?这倒也是天经地义,只是相公你如今迎娶新人在即,内宅之中见血不祥。求赐三尺白绫,容妾身自我了断,免得污了您的宝刀。你只说妾身是病重不治,外人绝不会起疑。再者又有李郎中的医案药方在此为证,更无人能置喙。妾身娘家软弱,也无非哭几声妾身命薄,只需给我那不成材的兄弟来点好处,他们便也会欢天喜地,不再追究。就算我那父亲失心疯要找相公的麻烦,以相公此时的权势,便没有严阁老出手,他们也是自取其辱。”
胡晚娘说这些话时,语气平和,仿佛是在说如何善后别人的后事一样。严鸿牙齿咬的咯咯响,手把刀柄紧紧攥住,几乎要捏碎,可是待要拔刀一挥,将这荡妇一刀两断,那刀却似有千斤重,只觉得心中一股剧痛翻腾,那份杀人的心思早已被覆盖,荡然无存。他挣扎了几下,将单刀纳入鞘中,道:“夫人,你起来说话吧。过去的事,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也不好单怪你一人。你也不必多想,杀人的事,我不会做。”
晚娘却依旧跪在地上道:“相公怜惜妾身,是妾身的福分。可是自从知道妾身再不能怀有子嗣开始,妾身的心便已经死了。活着的无非是个躯壳,如不是盼着再与相公见一面,妾身早已自己了断。我是相公娶来的妻子,却不能为相公传宗接代,又不能安守妇道,却与旧日相识藕断丝连。这既坏了严家门风,也对不起胡家的养育。妾身已无颜再居正室之位,乞相公写下休书一封,妾身便立刻离开相府。”
说来也怪,按理这位穿越后的严鸿,从一开始对胡晚娘这种一本正经的书香做派就没啥兴趣,所以才去外面和孙月蓉好上。他准备休晚娘,也是势在必行。然而此刻得知晚娘果然与李天照有些精神出归,本该借势大发雷霆,一举了断之时,严鸿却也不知为何,看着晚娘此时的模样,格外心疼,竟鬼使神差关心道:“那你离了我家,可是要回娘家么?”
晚娘摇头道:“娘家我是回不去了。像我这种败坏门风的女人,又有什么脸回去,难道让娘家陪我丢人现眼?我的归宿,不敢劳相公关心。但请相公放心,我绝不做再嫁之女,也不会让相公脸上蒙羞。”
她话语说的决绝,分明是藏了死志。严鸿不禁鼻子一酸,连忙转过脸去,重重叹息了一口。他暗想,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有自己的不是。姑且不说当初的强抢民女,单说成婚之后,晚娘虽然性子别扭了些,又有点小心眼,但是本质不坏,也没真给自己戴绿帽子。至于劝自己读书上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相反倒是自己,不说纳了多少姬妾,抬举了多少房里人,便是如今更要为了相府的政治联盟,停妻另娶,对晚娘也算亏欠。他又回想起这两年的情分,便伸手将晚娘抱起来,强按到椅子上,说道:“你且坐下,好好听我说话。”
第六百二十章 外场气度
晚娘被严鸿放到椅子上,也不挣扎,只是静候处置。严鸿道:“咱院里装钱的钥匙,可是在你这里?”
晚娘眨了两下眼睛,泪珠儿几乎滚下来,却咬住嘴唇道:“相公,这里拿去。”
严鸿也不多说,接过钥匙,递给坠儿道:“坠儿,去开了钱箱子。”
坠儿忙把钱箱子取出打开,双手捧到严鸿面前。严鸿翻了一阵,从里面数出一叠银票,几张文书,道:“晚娘,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城南三家买卖铺面的契约,还有大兴县四百亩良田的地契。加起来,足够你舒服活下半辈子了。当年的事,是我拆散了你的大好姻缘,也是我对你不起,如今……如今,老子就成全你和李天照就是。不过,坠儿是我的房里人,你不能带走。并且在那之前,我还要和李天照聊聊,看他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这小子当初在西山敢和我对瞪眼,也是个有脾气的,可他大年夜带着小姑娘到处跑,作风可疑。我和他谈谈,他若是个好人,我便放心让你随他去。他若是个歹徒,你就别理睬他。横竖我给你这些东西,你便是再嫁,也不困难。”
坠儿听严鸿这般说,先来个热泪盈眶,待想说些什么,晚娘却抢先道:“一切全听相公吩咐就是。只是若是让妾身随李君而去,严家的银两决无面目拿一分一毫。”
严鸿脸一板:“这会儿我还没跟你和离,依然是你的相公,相公的话,你敢不听?叫你拿着便拿着好了!”
晚娘道:“如此,多谢相公。”伸手接过严鸿递来的银票和地契,又行了个礼。
严鸿长出一口气。转身离去。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整体来说,本是觉得自己迎娶陆兰贞,晚娘的处置是个问题。一个操作不好。难免落下薄情寡义的评价。如今倒也乐得顺水推舟,将晚娘打发出去。至于给那些钱财田地。于他而言已经算不了什么。王翠翘的盐号一年收入就是几十万银子,更别说山东四大家及台州耿家的私盐、田地收入。
等到严鸿离开房内,坠儿急道:“小姐,你疯了!你对那李相公明明已经断了情义。怎么不对男君明说?男君心里八成误会您还是恋着那人,才如此安排。”
晚娘道:“坠儿,你不明白。我若不如此,相公怎么才能安心迎娶新妇?我亏欠相公甚多,如今能为相公做的,就是尽力保全他的名声,也让他能放心的娶新人。说到那表兄。当初虽然山盟海誓,可他既然已经弃我另有新欢,我怎能再与他厮守?哎,总是我前世造孽。今生命薄。若是相公真让我随表兄走,我便悄悄的吞了金,也免得再叫这不幸之身,带累相公与表兄。坠儿,你随我多年,便无恩义,也有情谊。这话我只说与你。你若是敢把这话告诉相公,咱们主仆之间,再无情义。”
坠儿此时已经哭成个泪人,扑到晚娘怀里道:“小姐,是奴婢对不起你。”晚娘拍着她的后背道:“傻丫头,这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事是我惹出来的,难道还要瞒他一辈子,这样也好,总算能让他毫无牵挂的去迎娶新人,也算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至于表哥,我与他本已无瓜葛。但求坠儿你,若是日后相公要寻表兄的晦气,你虽不能出言阻止,若是能寻机疏通一二句,便也是不枉我胡家待你一场。”
坠儿咬牙道:“那李天照如此忘恩负义,小姐亏你还如此想着他!”
晚娘叹道:“总是我命中有数,表兄他虽移情别恋,毕竟当初也是造化弄人。今后,别因我这不吉之人,再叫严、李两家起甚冲突,我在泉下便也安生了。”
在月蓉房里,严鸿终究憋不住,把这事儿给其他几个姬妾说了。那耿金铃先气的叫道:“不成不成!老爷怎么能吃这么大的亏?像这种背夫偷汉的下贱女人,在我们村里,是要浸猪笼的。”说完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以前的嫂子花月仙,不也是大哥耿金水还没死,就跟老爷上了闯么?她又急忙解释道:“月仙姐姐,我可不是说你啊。”
她这一说,屋里几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孙月蓉道:“小铃铛,有你在真是太好了,内宅我就不是最笨的了。”
严鸿在耿金铃脸上掐了一把道:“丫头,你这不是越描越黑么?以后说话前,先走走脑子。再说,别叫老爷!我爹还在呢,你一喊老爷,我以为是喊我爹呢。喊男君就行。”
耿金铃羞道:“男君,我不会说话,惹你笑话了。总之,这事不能这么便宜了那对奸夫淫妇,若是她真敢选着跟那姓李的畜生走,我就一叉一个,打发他们到阴间去做夫妻。”
花月仙道:“小铃铛闭嘴,这事也是你能拿主意的?”她又对严鸿道:“男君,这事怎么处置,大主意是你拿。可是奴婢比觉得,胡氏这等妇人实在是太也不明好歹,嫁了这么好的人家,居然还敢和旧情人勾勾搭搭。您还给她钱?直接扫地出门,任她自生自灭,便是给了她好大的恩典。”
严鸿道:“可这亲事是我抢来的,难道你们不怪我?”
耿金铃最无心机,直接说道:“相公你又不是七老八十,又驼又瞎的土财主。像你这样有钱有势,又生的俊俏的相公,肯去抢她,那是她的造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要是她啊,只会寻思着给相公生几个儿子,至于那什么穷酸,才懒得理。”
孙月蓉则道:“是啊,我原本还以为胡姐姐是个可怜人,哪知道她这般可恶。你真要是不愿意,就算抢亲时候一头碰死,或者嫁进来之后自己投缳上吊,那也罢了。可是她呢,当面不说,居然背后养小白脸,简直把当家的脸都丢光了。若不是看她是个大妇,我非抽她几个耳光不可。”
花月仙则想着:自己姐妹也是被抢来的,尤其自己当初还有丈夫,这事上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免得男人多心。忙道:“啥抢不抢的,俺们乡下的丫头,没那么多弯弯绕。无仇不成夫妻,左右都在一个窗上睡过了,还惦记以前的男人做啥?男君这么好的男人不要,还去惦记以前的窝囊废,那就该挂上破鞋去游街。”
严鸿见这几个妹子如此彪悍,真有些哭笑不得。孙月蓉又道:“这事吧,要真是碰上别人干,那抢男霸女的恶霸,小爷遇到就直接赏他一刀。可是严鸿,如今你是我的男人,自然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再说小爷我也打听清楚了,这些年你对胡姐姐挺不错的,那李大才子不是个东西。你放心,要是你想下杀手,不用你动手,我们飞虎山的老弟兄,干这个是老本行了,保证不留首尾。”